第16节:岛上日记(3) 人为何会有寻求极限体验的冲动呢?很可能是因为,正是在逼近生命极限的 地方,人的生命感觉才最为敏锐和强烈。从生命的观点看,现代人的生活有两个 弊病。一方面,文明为我们创造了越来越优裕的物质条件,远超出维持生命之所 需,那超出的部分固然提供了享受,但同时也使我们的生活方式变得复杂,离生 命在自然界的本来状态越来越远。另一方面,优裕的物质条件也使我们容易沉湎 于安逸,丧失面对巨大危险的勇气和坚强,在精神上变得平庸。我们的生命远离 两个方向上的极限状态,向下没有承受匮乏的忍耐力,向上没有挑战危险的爆发 力,躲在舒适安全的中间地带,其感觉日趋麻木。因此,在实质上,对极限体验 的追求是对现代文明的抗议和背叛,是找回生命的原始力量和原初感觉的努力。 1-20 可是,生命的极限究竟在哪里呢?所谓极限,岂非在不达与过之间,而不达 就不是极限,稍过就丧失生命,因而最后唯有死亡才能标出极限的所在?事实上, 对极限体验的追求确实具有向死亡进军的趋势。苦行的结果即使不是冻馁而死, 至少也会严重损害健康。探险家倘若不克制自己的探险冲动,不断地向更大的危 险冒进,死于某一似乎偶然的险情几乎是他的必然结局。那么,以损伤乃至丧失 生命为代价来体验生命的极限,这究竟是否值得?或者,是否只应该有节制地进 行极限体验,把它限制在一定的时间和程度之内?我向自己提出了这一系列问题, 同时立刻意识到,我这样提问很可能仍然是循着中国人的秉性在思考。然而,我 无法设想,有冒险精神的西方人可以不面对这些问题。 海边闲看企鹅(12月14日) 在地球上,只有南极是企鹅聚居之地,因而这种憨态可掬的动物几乎成了南 极的象征。要看企鹅,必须到南极,因而每一个来这里的人几乎都怀着先睹为快 的迫切愿望。到达长城站的第一天傍晚,我们就在站前的岸上看见了三只企鹅。 已在图片和屏幕上熟悉了它们的姿影,现在亲眼看见,一面有一种梦想成真的惊 喜,一面又有一种仿佛老友相见的亲切。企鹅们也不避人,在我们面前安闲地站 着,摇摇晃晃地走来走去。两天下来,频频相遇,真觉得它们是老朋友了。1-09 长城站面东,略微偏北,正前方是一个小海湾,在视野里与对面的阿德雷岛 相连。阿德雷岛的面积约两平方公里,岛上企鹅聚居,因此,我们常常可以看见 它们三五成群游到这边岸上来。共有三个品种:阿德雷,帽带,境图。这里没有 身体最硕大的帝企鹅。阿德雷岛因阿德雷企鹅命名,想必是这种企鹅最多,但渡 海来访的并不多,见得多的是帽带和境图。所有的企鹅基本上都由双色构成,从 头到翅膀到尾,背部为黑,腹部为白。使企鹅的形体显得稚拙的是那一个肥硕的 白肚子,配上那一对短小的黑翅膀和一撮拖地的黑尾羽,看上去像胖娃娃穿了件 燕尾服。帽带的头部最可爱,雪白面颊上一对黑眼睛像两个小墨点,那画家仿佛 意犹未尽,又在眼睛下方靠近脖子的地方画了一道细细的黑线,像扣在下巴上的 一根帽带,帽带企鹅由此命名。境图的体形较大,红眼眶红喙红足,灰黑的脑袋 像鸽子,而躯体则与鹅非常接近了。阿德雷的形状与境图很相像,只是眼眶、喙、 足都是黑的。 今天傍晚,我们去散步。所谓傍晚,是指晚饭后,其实天还是亮的,还会亮 很久。不过,因为阴天,景色比平时暗。我们沿着弯曲的海岸走,右边是海,左 边是正在融化但仍然颇厚的积雪,脚下是灰黑色的卵石和礁石。 海面上突然出现一朵涟漪,这涟漪快速移动,涟漪中有一个动物的头和背在 拱动。是海豹吗?不,比海豹要小。我们看清了,是企鹅。不知道企鹅在水中是 这么灵巧,潜在水面下如离弦的箭,一眨眼就没了踪影。如果潜得浅,就可以看 见不时拱出水面的头和背,那姿势和速度已经不能说是在游,而是在窜,在跃。 企鹅不会飞,也不会凫水,这是它们与别的野禽的一个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