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岛上日记(14) 来岛上后,第一回看到这么好的月亮。预报说,天气将继续晴朗,我决定不 睡觉等候日出。 现在是南极的极昼,午夜时分天色最暗。但是,在晴朗的日子,东方的天边 这时已经开始透出曙光,渐渐把云彩染红,把天空照亮。这个过程一直延续到日 出,在日出之前,天空已经相当明亮了。极昼的太阳是一个勤勉的国王,他回到 寝宫匆匆打一个瞌睡,就又急忙赶来上朝。 凌晨二时,我沿海边朝东南走去,踏着碎石和苔藓,穿过那些阻挡视线的山 头和礁石,来到宽旷处。仍是海边,浪花在礁石之间飞卷,但东方的海面是敞开 的,海平线连着冰盖,天空抹着亮丽的红晕。二时半,太阳从冰盖后跃起,它的 光亮已经十分强烈,看上去仿佛把冰盖顶烧出了一个缺口,而天边的红晕反而在 这强光中消退了。海面上,那些礁石和波浪的一侧边缘都被旭日照亮,大海点燃 了千万支蜡烛,向早朝的国王致敬。十只企鹅站在海边,它们似乎也在等候日出, 这时都面向朝阳,胸脯的白羽毛镀了金一般鲜亮,像是戴上了金围兜。在一切庄 严的场合,你都会遇到企鹅,使你感到它们才是岛上的主人。万籁俱寂,只有海 涛击岸的声音。太阳上升得很快,一眨眼已是阳光普照的景象了。我看一看手表, 是凌晨三时十分。1-33 钓鱼赛(1 月13日) “国际”钓鱼赛是阿正预先设计的一个节目,今天下午进行。来了一些俄国 人、智利人和韩国人。反正无事可做,我也去做了一会儿观众。 比赛在离长城站不远的海边举行。在我的想象中,我应该看见一排人站在岸 上,把钓竿伸向海里。但是,实际看到的是完全不同的情景。这一片海滩上大石 成堆,但见参赛者一人蹲在一块石头上,脸朝石头与石头之间的缝隙,低着头, 那姿势一点儿不像在钓鱼。看见许多人用这姿势蹲成一片,给人一种古怪的感觉。 原来,人们钓的是一种大头鱼,有人称做傻鱼,海水退潮之后,滞留在滩上的石 头之间,钓者无须用钓竿,只要把带钩和饵的线直接放进水里,鱼就会上钩。这 是俄国人传授的经验,他们最善钓,因为穷,常来这一带的海滩用这种方法钓鱼, 以补充食物的不足。今天他们是毋庸置疑的冠军。也有人大约不相信他们的经验, 仍是站在岸边,举着钓杆,像模像样地钓,结果真的是一无所获。 把最想做的事放在第一(1 月13日) 晚上,与邵、何聊天。我说,回北京后,我要尽快把必须做的事了结,然后 腾出时间做我最想做的事。 “什么是你最想做的事?”邵问。 “写那样一部作品,完成之后,我这一生即使不再写别的作品,也没有大的 遗憾了。” “那是什么样的作品?是不是学术的?”何问。 “不会,一定是文学的。”邵自信地代我回答。 我首肯,说:“应该是文学的,但比较自由,可以容纳各种形式。” “把你那些情感的和思想的孤儿都收在里面。”邵说。 “对,给它们一个家。” “啊,太好了!想一想都让人激动。”她不停地叹息,有一种神往的表情。 一会儿,她说:“我认为你应该马上开始做这件事,把别的事都放到一边,耽误 了什么都没关系,这本书写出来了,上帝都会原谅你的。永远要把你最想做的事 放在第一。” “你说得对。以前我老想,先把那些不太重要的事做掉,就可以专心做最重 要的事了。后来我就发现,永远有新的不太重要的事插进来,所以永远不会有做 最重要的事的那一天。” “有时候可能是觉得准备还不充分。”何插话。 “什么是准备?你开始了,你就在做准备了。”邵反驳。 “对,只有开始了,准备也才能真正开始。”我赞同。 “你在这里就开始吧,这多好,南极对你就真正有意义了。”她说。 已过夜十二时,他们走了。我躺到床上,想:和邵交谈是十分愉快的,她有 阳光一样明朗的性格,悟性也好,会激励人。她未必很有深度,但是她对你的思 考和创造满怀兴趣,努力追随你的思路,当她有所领悟时,便由衷地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