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离岛之后(1) 第六部分离岛之后 又到彭塔(2 月8 日) 大力神飞机在彭塔降落,汽车把我们送往来时住的那家旅馆。一路上,最引 人注目的是路旁的树,草,白色的或黄色的小野花。是啊,很普通的植物,可是 在一千多公里之遥的乔治王岛上却是绝对看不到的,因此给人一种久别重逢的惊 喜。 我们在彭塔住一夜,明天中午就飞圣地亚哥。原先计划中的旅游项目,包括 照例给离站的考察队员安排的火地岛和国家公园之游,都被取消了。 旅馆离海很近,只有几分钟路程。晚上八时半,我独自去海边。面前是麦哲 伦海峡,远处若隐若显的一块陆地想必就是火地岛。将近五百年前,麦哲伦穿越 这一片海域,看见岛上有火光,就给它取了这个名称。他由此向西航行,用两年 半时间到达了他曾经从东线也到达过的菲律宾棉兰老岛,狂喜地发现自己成了第 一个环球航行的人。但是,谁能料到,随即他就在与菲律宾另一小岛的土著的一 次武装冲突中身亡了。所以,麦哲伦和我一样,也始终没有登上这座由他命名的 岛屿。 此刻,太阳刚落下,天空和大海都是明亮的淡灰色,天边散布着一些深灰色 的云团,云团背后透着红光。一座长长的栈桥伸入海中,在暮色中是黑色的,如 剪影。靠近栈桥的岸边,海面上浮着成群海鸥,因为光线弱,看不清它们的种类, 有点像黑背鸥。大约因为听到了动静,它们突然一齐飞了起来,排成与岸平行的 整齐的两排,印在海天之间,那一瞬间真是美极了。 大海是美的,黄昏的天空也是美的,而最美的是黄昏天空笼罩下的大海,那 是狂暴被温柔驯化的时刻。 从彭塔到圣地亚哥(2 月9 日) 下午,乘飞机从彭塔飞圣地亚哥,航程近四个小时。 在南美乘飞机,空中的风景极佳。这风景的主角是云,白极了的云,一簇簇 堆积着,背景是海,蓝极了的海。在好些地方,云如白色的山脉,围出一条蓝色 的峡谷,或者如白色的森林,围出一块蓝色的林中空地。不像在别处,云总是连 绵成一层均匀的屏障,飞机穿过云层之后,看见的就只是这白色的屏障了,而且 远不及这里的云的白。这里的云,简直可以说是白得鲜艳,也许是日照和水分都 格外充足的缘故吧。 聂鲁达故居(2 月10日) 在圣地亚哥逗留一天,主要的节目是去聂鲁达的故居参观。 上大学时,聂鲁达是我喜爱的诗人之一。那是六十年代,在当时的政治环境 中,只有那些左翼诗人的作品才能在中国翻译和出版,我是通过聂鲁达、洛尔加、 希克梅特这些人的作品才获得了一点国外现代诗歌的概念。我喜欢聂鲁达的自由 的、有力量的表达,喜欢他的热情和正义感。这种早年的心灵经历使我至今对这 位智利诗人仍怀有一份亲切的感情,因此,我感到自己似乎是要去拜访一个老朋 友。 从圣地亚哥开车,往北两个半小时的路程,到达一个名叫黑岛的地方。故居 坐落在海边,石头基座上一组精致的木屋,离木屋咫尺之遥,太平洋的波涛拍打 着黑色的礁石和苍翠的松柏。海滩上有一堆天然的岩石,顶端的那一块雕成了聂 鲁达的头像。我想起了他的诗句:“他化做了一块岩石,活在自己的祖国。”1-51 进室内参观,给人的感觉仿佛是钻进了大大小小的船舱。客厅、餐厅、工作 室皆筑成船形,衬着厚厚的原木墙壁。每一处船长的位置,聂鲁达都保留给了自 己。客厅里收藏着十几件船头雕饰,都是从船上搜集来的实物。那是一些半裸的 女神形象和戴自由帽的女人形象,也有少量男海神抑或男海盗形象。聂鲁达最喜 欢那具最小的雕饰,一个穿着法兰西第二帝国时期服装的小女人,飘飘欲飞的姿 态,据说她的一对瓷珠眼睛会流泪。聂鲁达的搜集癖都与大海有关,他藏有许多 船模,大多是一个老海员按照到过智利海域的真实船只的样子替他制作的。他的 另一爱好是搜集海螺和贝壳,共搜集了六千枚,现存六百枚,放在陈列室里,其 余已捐献。聂鲁达是一个藏书家,搜集了许多古本、珍本和手稿,但在生前已全 部捐献给智利大学,所以在他的住处看不到藏书室。走进卧室,两面相交的大玻 璃墙对着大海,躺在那张舒适的大床上,一定会感到自己是在大海中航行。户外 有一只灵巧的真的木船,但从未下过水,是聂鲁达与朋友聚会的场所。而最后, 在他死后,我相信是遵照他的遗愿,他的墓也砌成船形,朝向大海。1-50 聂鲁达从小的梦想是当船员,结果却成了一个职业外交官和一个享誉世界的 作家。他有一句名言:“我喜欢船,而船在陆上是更安全的。”也许,对他来说, 文字就是一只安全的船,载他在想象的世界里尽情冒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