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乱情迷 我总是在码头,车站这类的地方出没。我决定去N 城,去有彭子健气息的地方, 那会令我有暖洋洋的安全感和归宿感。我想念他的身体所带来的温暖。我无可救药, 无法自制。 我搭上了去N 城的客轮。 海上航行时间约为九个小时,要在客船上过一个晚上。船上旅客并不很多。冬 天没人去寻找就业机会。只有几个散漫的旅游团队。从他们一致的着装上可以分辨, 毕竟N 城的冬天比深圳要热得多,况且,N 城还有足以傲视全中国的亚热带风情、 只有到了春节,才有旺盛的旅游业。 我趴在栏杆上看着大海。海很黑,看上去平静但不清洁,有为数不多的船只飘 游在海面上。这一瞬间我是平静的。我知道我将与他相距很近,我几乎闻到子夜时 分他身体里暧昧的气息。 深夜九点左右,客船长鸣一声,缓缓离开港口,顺着夜色中的琼州海峡向东南 行驶。海边绚丽的霓虹灯倒映在海水中,像一副色彩浓艳而技巧拙劣的油画。海水 轻轻撞击船舷,前方是黑蒙蒙的天空和月光下闪烁的水沫。这个美丽妖烧的城市, 慢慢离我而去。最终在黑暗的夜色中永远地消失。 我买的是二等舱位,四个人住。透过圆形小窗可以看见甲板和栏杆。我躺在床 上,盖好白色的被褥。和我的床铺正对着的是一个女孩。她坐在那里抽烟,轻松地 交叠着双腿。仰起头轻轻地吸一口,又轻轻地吐出烟雾,显得无所事事的样子。而 我吸烟时则是用力吸进去散漫地吐出来。大概是我的心里残存着脆弱的欲望吧。透 过袅袅的烟雾,我看着她。 我生就一双不安分的眼睛,常常不由自主地观察着与我匆匆交错而过的陌生人。 她穿着一件印有王菲头像的紧身黑T 恤和宽大的七分裤。拦腰系着一个黑色的 钱包,光脚跟着一双人字木拖鞋。眼角涂有浅褐色的眼影。长发随意地在脑顶绕成 一个结,发梢在顶端如一朵野花绚丽绽开。 寂静中,我们开始对谈。面对陌生人才有倾述欲望。毫无保留的。因为陌生, 因为船一靠岸,谁也不认识谁。即使迎面碰上也可以轻轻地把头扭过去。 她说,HI,去N 城旅游吗? 不。 你呢。 我在深圳南头下的夜总会工作,恰好有十五天假。我有朋友在N 城,所以过来 看看朋友。 男的? 对。 长期不在一起,会有结果吗。 为什么要结果。 她告诉我,她是重庆人,来深圳之前在家里开了一家DISIC ,生意挺火的。只 是闹事的太多了。有一天晚上,又有几个人喝得烂醉,挑衅闹事。她跑出去跟他们 理论,他们动手砸她的店,打她。她的男友替她挡住了一刀,刺在大腿上。他残废 了,终身坐在轮椅上。他需要钱生活,也需要很多的钱更换假肢。她现在和一个香 港老板住在一起,他给她丰盈的物质和高薪的工作。除了名分。她能给的只是如花 的容颜。N 城的男友使她感到精神上的快乐。是上次旅游时相识的。 她告诉我这些的时候,依然是一脸漫不经心,也没有沧桑的表情。是一种洗净 铅华后的澄静。好像在说别人的事。烟垂下老长一截灰,她用手指灵活地弹掉。 海上起了风浪,船开始颠簸。我的胃翻江倒海般地涌动着,我有晕船的毛病。 我极力把身体放平;让胃感觉稍微舒服一点。她从黑色的大背包里取出一粒白色药 片,递给我,柔声说,这是晕船药,效果挺不错。 接过药,我喉咙哽塞。陌生人的关怀,我很久很久都没看见了。或许,只是大 家同在路上吧。 她替我倒了一杯水,服过药后,胃里的折腾才平静了一些。 在明亮的灯管下,我们继续对谈。我对她谈起了林峰和彭子健,啰啰嗦嗦,好 像认识了很长时间,好像我们是结伴同游。 其实,是时间不多,是从不相识,是毫无危险。 清晨,我们站在甲板上看日出,大海安详平和,一种褐色的大鸟成群结队地在 大海上低空盘旋,尖厉地鸣叫着。天空变得温暖和虚幻,紫红色的光晕像烟雾一样 弥漫天际,一颗湿漉漉的橙子冒出海面,像一杯鲜榨果汁一样充满诱惑。 她倚在栏杆上,面对混浊的海面,抽烟。她的眼神清澈而淡然,停留在一个无 人能到达的空间。咸湿的海风吹过,像一双手,轻轻抚摩她的脸,吹散了她的头发, 她噘起嘴,吹掉烟灰,烟灰飘落进大海。 我站在和她相距十米的地方,望着她微微一笑。没有走过去讲话。因为天色已 亮。 已经看见寂静的码头,隐约可见的建筑轮廓。船就要靠岸了。我再次意识到, 我是要去N 城,一个陌生的没有亲人的城市。一个有彭于健气息的城市。仅仅而已。 气息,这是我赖以呼吸的东西。念及此,心里顿时无比悲怆。 我确信,我在受他控制,像一根草一样地无力自拔。心甘情愿。 到了N 城,我提着行囊寻找出租屋。我不想他以为我是麻烦的。 在南星小区找到一套公寓,三楼。两居室。与人合住。分摊房租。墙壁刷得雪 白,阳台外是高大的紫荆树,看得清树冠上绚烂的花朵和睁着黑眼睛的小鸟。红木 门,红窗框,落地窗帘上有黄色秋叶的图案。房东提供一张狭窄的铁架子床和一张 油漆剥落的书桌。买了棉布的床单和桌布。整套纯棉的小碎花薄被褥,厨房用具。 然后,把自己的艺术相片放大过塑后,用透明胶贴在墙上。相片上的我扎着两 根马尾巴,天真愉快的笑着。露出雪白的牙齿。如同十六岁的少女。这是精湛的摄 影器材制作的虚假。但我喜欢。生活需要善意的讳饰。它使我觉得自己是如此年轻。 和我合租一套屋的是一对恋人。晴和林。他们整天无所事事的样子。晚上邀上 几个朋友坐在地板上打扑克。持续到凌晨两三点。白天关门睡觉,直到十一点才起 来。 有时候,我打开门,碰巧他们在吃饭。我看到晴无限娇羞地坐在林的腿上吃饭, 甜美的笑着,幸福得无以复加。我知道这样的纵情下面隐藏着什么。我能一眼看穿, 它们只是空中飘荡的肥皂泡。美丽虚幻。是最初的美丽。也是最后的美丽。 大概是海风的吹拂,我的眼睛患上了结膜炎,视觉模糊。像蜘蛛结网一样结着 眼屎。打了三天先锋,眼睛重见清澈。 我给彭子健打电话。这个号码一直在我的心里。我一个号码一个号码地按着, 像抚摸着他憨直厚实的手指。彭子健浑厚的声音清晰地从话筒那边传过来。他说, 喂。 我握住话筒,心脏跳得很快,沉默半晌。说,彭子健,是我。 雪妮,你在哪,他的声音是温和的。他说,生活顺利吗? 我在N 城。 你又来了。他笑了笑。好吧,下班后我们在新华书店碰头。 又见到彭子健。 我在新华书店门口疲惫而着急地等待着他,一切历历在目。他往里翻的衣领, 明源买家具,他醉酒时的无助,洛城白床单L 的做爱。一会儿,我看到他穿着棉风 衣匆匆地过斑马线,焦急地张望着。彭子健的出现让我千疮百孔的世界恢复了甜美。 我微笑地迎向他,爱情不需要沉重,任何时候,任何地方。 他把手放在我的脖子上,温暖而绵软。他说,雪妮,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你累 不累?我真受不了你。 我凝视着他,微微地笑。我相信无声的笑最能表达我内心的语言。我将右手插 进他的臂弯,头倚靠在他的一条手臂上。我又闻到了我熟悉的未曾遗忘的气味。他 头发的气味,他血液的气味,他皮肤的气味。这气味像一贴膏药救助着我被思念灼 伤的心灵。 我什么也不说。将脸贴在他柔软的长袖棉T 恤上,只是低下头温柔地笑。 去了书店对面的餐厅。一块大招牌写着胖嫂酒楼。刚好是吃饭的时间。里面生 意红火,高朋满座。扎着蓝色小花头巾的年轻女孩满地穿梭。要了一瓶啤酒,点了 四样菜,非常精致。一看就有食欲。我的脸灿然如花。知道断了的爱情将继续下去, 尽管结局并不明朗。 吃完饭,已经很晚。N 城温热的风迎面吹拂。我的脸很烫,彭子健在我身边, 很好。这就是我要的。 我们手拉手步行回到我的家。 我拿着钥匙笨拙地开门。彭子健从后面抱住我,将他的脸埋在我的脖子里。 门开了,彭子健用脚关上房门。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紧紧地。 房间正对窗户的那间小铁床。焕然一新的床单和棉毯。窗外依然是陌生的语言, 嘈杂的市声,咸涩的海风和一个遥远的城市。只有他可以亲近,可以毫无防备,除 此之外无依无靠。 他,就是我的整个世界。 这一刻彭子健又在我的身体里面,我们的身体在黑暗中蛇样地纠缠在一起。我 听到自己的身体发出碎裂的撕声,我尖叫了一声,如裂帛。我抱住这个男人,抱住 一片茫茫如大海般的虚无。 我喜欢他的身体,就像吸毒的人对海洛因的沉迷,残酷的爱,至人于死地的人, 却又不能缺少。他的灼热,疯狂都令我痴醉。他的手依然是绵软洁白,鱼样轻盈地 抚摩着我的身体。他的唇痴迷地吮吸着,吮吸我莲子样的乳头。 在一次次猛烈的冲撞中,我感到肌肤相亲的愉悦。从痛苦的回忆中解脱的舒畅。 这是我要的,这是我想的,这也是他唯一能给我的。黑暗中,我听到床吱吱的叫声, 听到他急促的呼吸。他灼然有神的眼睛茫然的望着,看不出什么情绪,带着一贯难 以捉摸的姿态。 结束后,他苍白疲倦的脸庞颓然地靠在我赤裸的身体上,闭上眼睛,憨态可掬 地睡着了。我伸出手,擦去他满身粘湿的汗水。 我感到无可替代的满足,他是我的。现在。 小区里环境很好。房屋建筑良好,街道规划整齐,花木繁茂。小区附近有一个 茶店。生意兴隆。 偶尔,我和晴会相约去喝茶。没有太多的话说。看着报纸。看着周围不相干的 人群,看着街上衣衫艳丽走过的女子,间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上三两句。 在简短的语言中。我对她有了大体的把握。她的身世曲折。颇具传奇。母亲被 人贩子卖给了贵州的父亲。五年前,父母离婚,弟弟随父亲在贵州,那个山路盘旋 的山区。她跟着母亲回到家乡,继父厌恶她。母亲也不能保护她。高中毕业以后她 离家外出,四处流浪。林是她遇到的第三个男人,她希望有结果。她说,她太累了, 走不动了。也回不去。 当她搅动着杯里的陶瓷勺子,神色冷淡地讲述着自己的故事时。我没有安慰她, 我对别人的痛苦有些麻木。心里唱然长叹,这不是宿命又是什么? 我常常穿着彩色拖鞋去小区门口买菜。每天都有一些熟悉或者不熟悉的人进进 出出。我喜欢独自不动声色地观察他们。非常有趣的一件事。大部分人都类似,脚 步匆忙,眼神疲惫。带着不知所从的惶惑从我身边穿越而过。 只有两个人激起了我强烈的兴趣。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那个男人是一个精神病患者。走路的腿脚并不灵便,面目平静。看不出年龄。 衣着干净。他穿条纹棉T 恤,灰色的布裤子,光脚穿一双凉鞋。头上整天戴着一顶 洁白的圆边布帽子,婴儿一样的用带子勾住下巴。不知何种原因失去了正常的思辨 能力。有时候拿着一根甘蔗坐在小区门外的长条凳上自顾自地啃;有时候孩子气地 背着一只手站在卖烤鸭的摊子前,无知好奇地注视着铁皮炉里香气熏人的烤鸭。很 少说话,偶尔地自言自语,声音混浊,却并不伤害别人。 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冶然自得。一根甘蔗,一只烤鸭而已。多么容易满足! 那个女人是一个浙江人,离婚两年,在小区里补鞋已经好几年了。一张被太阳 灼伤的黑红的面容,每天坐在那棵高大的椰子树下,戴着袖筒,满含笑意地招揽生 意。那台有点破旧的补鞋机,滴滴答答地响个不停。她看起来和常人一样地幸福。 星期天时她会把女儿带在身边。那是一个衣服漂亮的五岁小女孩,活泼好动,叽叽 喳喳,像一只刚出壳的小鸟。母女之间说说笑笑,亲密而融洽。 我想象着一个单身女子这样生活一定很窘迫,很辛苦。可是,我却看不见她脸 上丝毫的怨气。愁苦和无奈,她只是默默地工作,友善的对人。 虽然贫穷,却有不可小觑的尊严! 我想,真正幸福的人应该是这样的两种人吧。前者不懂得悲伤,不知道世界的 真相,不了解事物的本质,所以他快乐,像一滴泉水般晶莹剔透。而后者虽有正常 的思维,却能以一颗平常的心来对待,淡然处之。所以她幸福,像雨后的彩虹般令 人愉快。 而我,却只能痛苦着,清醒地痛苦着我又开始去寻找工作。 这是我必须要做的。尽管我很不情愿拿着简历,对着那些招聘人员居高临下的 脸庞,面含微笑地推荐自己,只是为了谋得一份并不稳定的职业。 我渴望有一个男人对我说,不要找工作了,就呆在家里,看看书,研究研究美 食,写写文字,养几盆鲜花。始终没有出现这样的男人。我想是不太可能了的吧。 白日梦而已。现在的男人都太苍白赢弱,负不起太多。彭子健也不能。 虽然也可以继续关在家里面写东西。但我觉得我需要回到主流社会,回到常态 生活中去。一个人的工作会使人窒息使人悲观。人总是群体动物。这就好比睡衣和 职业装的关系。职业装虽然正统刻板,有些像道具,但使人有约束,使人产生社会 的认同。联系着外面的世界和自己。而睡衣却过于随性情懒了一些,连脚步都是缓 慢的。我有些怀念办公室的井然有序,包括偶尔的勾心斗角。 交流中心人如潮水,我再一次心灰意冷。僧多粥少,机会渺茫,我没有任何谋 生资格,除了写字。我又把自己关在家里,没日没夜地写稿。 我再一次被驱逐在生活大门之外,我只能寄居在蜗牛的壳里,谁能解救我呢。 我每天把自己投在房子里睡觉,写作,发呆,等待。轨迹不变。我们双休日在 一起,没有约定。沉默的执行中沿袭下来的规则,渐渐成习惯。他需要自由。我是 不能约束他的。我也不打电话给他,经验告诉我,打也没用,只会徒增悲伤和绝望。 星期六他回来,我去菜场买来他爱吃的猪脚,炖汤给他喝。变着花样做饭给他 吃。他给我买来水果,书籍。然后一起去租碟,看连续剧,整夜整夜地看,没有一 点空隙,不谈未来,谈他的父亲。我们小心的回避着。只有做爱,看碟,吃饭。时 间就这样溜走了。倏忽无声。好在我们有相同的兴趣。我喜欢看葛优,他也喜欢。 这个秃顶男人让我们像傻瓜一样咧着嘴巴发出愚蠢的笑声。这就是我们的快乐。 笑过以后,却是无止尽的空虚和落寞。 就这样,转眼间过了两个月,时光如水。我没有给家里打一个电话,我又到了 N 城,父母若知道,一定很难过。彭子健是我的蜘蛛网,我注定被他控制。 那个早上一醒来就觉得心情不好。 彭子健背过身睡在我身边,打着香甜的呼噜。 我坐起来,心里没来由地泛起一阵酸涩。我拿出烟来抽。刺眼的白昼光线从窗 帘缝隙透过来。我一边抽烟一边在夏日晨光中默默地注视着他。我的心随手中烟卷 的烟雾升腾,虚幻缥缈,而又固执向上。 我重新来到N 城都两个多月了,还不曾去过他家,他也没有和我认真谈论过。 这究竟是一份怎样的爱呢?那样的拘泥,那样的胆怯,面对自己同床的人从不曾提 半点要求,或要求金钱,或要求婚姻,或要求他每天都回来。 我相信不会再有第二对恋人如我们这般的相处呢?纵使没有承担的诺言,看不 清完美的结局,却仍然安宁相处,笑脸相迎,从不互相低毁、谩骂、指责。也不会 有一脸怨气。我给了他全部的自由,而我从此却失去了自由。 我的心在疼痛着,因为无望而令人心碎的等待。那样的一个个黑夜可真是难熬! 他醒了。他问我,想什么呢?声音听起来紧张。 我拿过黑色的蚊香盒子,把烟头掐灭。我说,子健,我回来已经快四个月了, 我没有看到我们的关系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 这样不是挺好吗。他重新背过身轻轻地说道。 你真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我咬住嘴唇;狠狠地说出这句话。 他转过身又睡过去了。没有任何声音。 屋里气氛很沉闷,空气像凝固了一样,不能提供给人呼吸的氧气。 我心里如同荒漠。注定是一场没有结局的对谈。 15分钟后,他爬过我的身子从椅子上拿他的衣服,慢条斯理地穿好衣服。他说, 我去菜场买菜了。 我的眼泪悄悄地滑落下来,哭又顶什么用呢? 那天晚上,我们去郊外的乡村酒吧喝啤酒。 那是一个好去处。酒吧建在碧如青丝的草地上,树木葱茏,花草闲淡。一个古 朴笨拙的水车在悠闲散漫地转动。头顶是满天灿烂的星光。一条寂静的河流紧傍着 草地,听得见流水欢畅的奔流声。我们选了一张干净的桌子坐下来,要了两瓶喜力, 一个烤鱿鱼。月色如水,我看见深灰色的河面上泛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却无法看 见美丽的小鱼。 雪妮,我可能明年年初要出国。 去哪。 加拿大。公司已经混不下去了,如果不走,我死定了。 有朋友吗? 有的,我的老师和同学都在那儿。 可是,我听说那边的失业率是很高。你的优势明显不足,年龄偏大,学历不够。 也没有足够的资金。子健,你确定这是改变命运的惟一途径吗?不要盲目。 不要说了,我已想了很久,想得很清楚了。 我不再多言。我们只是同居者没有结婚,适可而止是明智的。 我们喝着啤酒聊着天,像一对普通朋友一样。我听到身后传来女人的缀泣声, 暗暗哑哑,像初学小提琴的人笨拙地拉着练习曲。我仰着头看着天空,心里怅然。 女人总是在伤心,随处可见。我扭过头去,她身边的男子正无措地抚拍着她的肩背。 这个城市的上空全部是女人的哭泣,风一样婉蜒。空气里弥漫着一层泪雾,从 白天到黑夜,始终潮湿粘稠,让人伤感。纵然是明媚的阳光也无能为力。为什么在 感情中受伤的总是女人呢?为什么? 在那个陌生女人的哭声中,我萌生了写一部长篇小说的想法。有时候,做出一 个决定的理由可以是这样简单。 彭子健撕了一条鱿鱼丝给我。 我说,子健,我想写一部长篇小说。 写作? 是的。 好吧。写什么呢? 写女人。女人的痛苦、女人的觉醒。女人的故事。那些颓废华丽又带毁灭性的 真实存在过的故事。所有的情节和人物,我已了然于心。我只想把它当成电影里的 片断来写,一段接着一段,所有的细节可以慢慢表述。 后面的哭声渐渐停止了,我听到剧烈的呕吐声。那个伤心的女孩子双手趴在河 流的水泥墩上,将头伸向外面,把体内的酒精、食物和悲痛一古脑儿地吐进了河流 中。 不知道美丽的小鱼会不会觉得恶心。而我的心情已经不好起来。 可是,我仍希望这个世界上男人能善良一些,女人能智慧一点。 小说正式启动以后,就推掉了一些约稿专栏。那是些纯粹为了赚钱的工作。除 了金钱。找不到任何意义。我已经快三十岁了。依然一无所有。 在外人看来依旧是一个情形很糟糕的单身女子,没有婚姻,没有稳定的生活, 没有健康,而青春已逝,红颜褪尽,前途渺茫。我对目前的生活状态无比失望,却 一点点办法也无,心灰意冷。懒得思考。 写作是拯救自己的惟一方式。它让我清醒,让我麻醉,让我透彻,让我疼痛。 让我理智的回头去看来时的路。 我想,我是有病的,心里那些溃烂的东西。所以我一直继续在写作。写作是消 炎水,一点一滴地洗涤着心灵上的伤口。 我光着脚穿着睡衣在房子里面度过一轮一轮的24小时。在黑暗中迎来黎明的太 阳,在黄昏等待深夜降临,感觉意识渐渐失去重力。我搞不清楚今天和明天有什么 不同。周围的人与事离我很远,远得不着边际。常常能听到窗外拾荒者敲打铁皮罐 的金属碰撞声。隔三个小时懒懒地踱步到阳台上,从阳台往下看,下面有人流穿梭 在建筑的狭窄缝隙里。能闻到花的清香,能听到风的呼啸和小鸟的鸣叫。 心中的痛苦和激情像一直旋开的饮水瓶,清清的水在桶里不停地冒着泡。我每 天不停地写,醒来就写,写累了就趴到床上躺一会儿。我的生活只留得写作。我似 乎只为这部小说而生存。它是我的精神支柱。 除了写作,就是等待。等待着彭子健的回来。明知道这种等待注定无望。因为 我需要人陪我说话,需要性,需要男人的抚摸和力量,需要哪怕稍纵即逝的爱。 就像冬天天冷,手指僵硬,往玻璃杯里倒杯热水,握住杯子取暖。心里知道时 限一到,水会冰凉,温暖将不再。而这一刻的温暖却是必不可少的。 他依然是星期六才回来,雷打不动。我明白他是自由的,就像我也是自由的一 样。没有任何束缚,风一样畅通无阻,随心所欲,这是我们相守的基本规则。无须 多言。 我们很少争吵。也从不试着谈未来,因为我们没有。 我不愿意让愤怒和怨伤毁掉每一天。当然这主要的原因是我学会了收敛。我懂 得男人其实是一种很自私很脆弱的动物,他们只喜欢让他没有负担没有思想的女人, 宠惯着他,使他开心,跟他玩,使他像个孩子。 渐渐地,我发现自己变得平和从容起来,不再愤怒。因为第一我清楚愤怒于事 无补;第二我是如此心疼自己,舍不得自己心里难过;第三我所选择的一切皆是我 自愿。我无可抱怨。一切的果皆缘于因。 所以我不计较也不发怒。只是在听田震的歌时心里面难免伤感,几乎落泪。阴 郁又冷艳的歌声:怕黑的女人家里灯火依然,怕黑的时候总想见你一面,哪怕是说 的已经与爱无关,她的心也会感到温暖…… 世上又有哪个女人喜欢独自守着黑夜呢? 这几天刮台风,寒风冷冽,带来摧毁的气息,似乎要把这座城市无情地粉碎。 一股强冷的气流笼罩在N 城上空。而跟着台风而来的是整日整日的阴冷天气。天气 骤然转冷,大雨如注,路边的树干被暴雨抽打得黑黝黝,枝残叶落。触目皆萧索。 街上刮着阴冷的大风,很多人瑟缩着脖子匆促走过。 晚上,我蜷着身子躺在床上。没来得及买棉被。只盖了两条薄毛毯。双脚如铸 铁样冰凉。激烈的大雨敲击在玻璃窗上,发出钝重的声音。我有些渴望彭子健炭火 一样炙热的身体。傍着那样的身体而眠足以驱寒。但是,今天不是星期六。他一向 准时,就像劳力士手表,不差分毫。 台风持续了近一个星期,天仍未放晴。傍晚的时候写得正酣畅淋漓,听见钥匙 塞进锁孔转动的声响。我知道是他回来了。他带着淡定的笑。神色自若。好像下棋, 所有的步数都清清楚楚。我的心莫名地刺痛了一下。 回了。 嗯。他走到鞋柜前换拖鞋。 我望着他,愤怒地吼道;是不是就算天上下冰雹,你也依然星期六才过来?这 几天天气寒冷,我没有棉被,你难道一点儿也不担心我吗。 哪里冷,我觉得一点儿也不冷。 你当然不冷,你有父亲在身旁,有厚实温暖的棉被,有宽敞明亮的家。 争吵了两句,他理屈词穷,默不作声。我鸣金收兵。吵架也是要对手的。 在我做饭的时候,他跑到菜场旁的商店里买回了一条棉被。醉红色的有大朵茶 花图案。新的棉被散发着清香。 晚上我们吃的是牛脯火锅。喝了两瓶酒。他的脸孔泛红。显然酒性并不好。吃 完饭后,他感觉体内发冷。走到卧房,拉开新棉被扎扎实实的躺下来,一张红通通 的脸庞在被子里微笑。无邪的孩子一样,眼睛明亮。我跟进来,脱掉他的蓝色棉长 T 恤,肮脏的黑色西裤。用浸了热水的毛巾擦拭他油腻的嘴和手。整理了厨房,把 碗洗掉。然后,洗了个热水澡。坐到书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 可是,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他的签证已拿到手,日期未定,分手在即。 我想应该教他做饭。我仍然放心不下他,他只是一个大男孩,毫无生活自理能 力。等他学会了做饭,我就和他分手。友好地,平淡地。 或许,我应该出去见见不同的人,一些有着纯朴笑脸的人。 每次去菜市场买菜。他总是把他绵软厚实的大手放在我的脖子上,像拧着一只 猫。阳光淡淡地透过树枝,一缕一缕地洒在我们脸上。我回过头,看见他脸上细细 的茸毛。我们相视一笑。时间不多,不笑做甚。 路过茶店,闻到烤箱里刚出炉的面包气味。香的诱人。他买了一个,拿着白色 保鲜纸包着的食物,一边走路,一边喂我吃。我闻着面包的芳香。含笑望着他。不 知道这是幸福抑或是不幸? 在喧闹的菜场。人群如浑浊的河流一样在我身边翻腾。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汇 成一片。我告诉他如何观看排骨的色泽骨骼。如何分辨蔬菜的新鲜程度。如何区分 鸡蛋的好坏,我让他试着做饭。即使他做得很笨拙,我也不批评他,只是鼓励着他, 使他开心,让他在玩中学习。况且,学习的过程难免有差错。慢慢地,他学会了烧 菜了,也能用砂锅炖些营养丰富的汤。 有的时候,他并不愿意拿着锅铲把在厨房忙碌。因为他发现他在厨房呆的时间 越来越长,在床上躺着看书的时间越来越短。我知道他的情绪出故障了。我诡秘地 “笑,适时的吹捧他几句,夸他厨艺高明,或者别的。我知道打败对手最狠的招数 就是肯定并赞美他。 于是,他便忘乎所以,奔向厨房,重操旧业。 男人是这样一种容易忘形的动物。 生活一直这样平静而有条不紊地继续着。必须活着,即使漂泊无依,即使前程 坎坷,即使心惊恐惧和悲伤,即使知道爱不会长久,诺言永远等不到。 那天晚上。我趴在书桌上写稿。彭子健躺在床上看一份英文报纸。一切都平静 如湖,看不出任何变化。而裂缝却不经意间清晰地显现出来。 我们在黑暗中聊天。并排睡在一起。我轻轻地把头埋在他的肩窝里。他把我拥 抱在怀中。他的脸贴在我的额头上。他洁净的身体散发出LIXI香皂的淡淡味道。他 的气味和他的体温就这样一点一点地侵蚀到我的骨头缝里,像河水一样地把我包围。 他伏在我耳旁低声地说,雪妮,我想要,我要你…… 你真是一头西班牙公牛。我捏捏他的鼻子逗着他。 我就是西班牙公牛,他伸手在我的胳肢下搔着。我咯咯咯地笑出来。他狡谲地 笑道,那你就是西班牙母牛。 说完这句话后,他突然翻转身,像一条鲸鱼一样趴在我的背上,迟钝和沉重。 我感到呼吸困难。他喘着粗气,大力撕扯着我的碎花小睡衣,吊带又被他拽断了, 下意识地把身子往外缩了缩。 我抬起头对他说,子健,我不喜欢这样,太直奔主题了,我需要缓冲。我需要 亲吻,需要循序渐进。 他说,好吧,缓冲,亲吻。 他贴进我的嘴,将舌头伸进我的嘴里面,像一根汤匙一样在我的口腔里胡乱搅 动。我闻到一股淡淡的烟草味,舌尖冰凉苦涩,没有任何温度,仿佛喜玛拉雅山上 的冰雪。我倒吸了一口气,试着用我湿热的唇吻他,给他温暖。试了几次,依旧冰 冷。 我扭过脸去。猛然想起,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在做爱时亲吻了。 他的男根在我的身体里动,向深处行进,我感觉已经到生命的最深处了。他的 脸扭曲而狰狞。 我茫然地看着天花板上游移的月影。他听不到我的呻吟和扭动很生气,一个劲 地用力。而我却毫无激情。 十几分钟后,一切归于平静。他心满意足地沉睡过去,一只手还惯性地抓着我 的乳房。我看着他甜美的睡姿,像个不谙世事的儿童。 我又陷入了另一种无奈和伤感中。“ 我还是决定离开他。事情来得太突然。一念之间。 周末的晚上,他过来了。我们赤裸着身子相拥靠在床头,将VCD 插入光驱,看 电影。杜拉斯的《情人》,梁家辉主演。一部很老又很经典的片子。 整个场景很晦暗,拥挤不堪。梁家辉隐忍又软弱的脸庞,女孩子茫然而又灼热 的眼神。我认定那个幼稚无知的女孩根本没有爱上那个阔少。十五岁还太小,根本 不能完全领悟爱的含义。她只是孤独,只是贫穷,他给了她需要的,金钱和温暖, 慢慢的,成了习惯,变得不能舍去。所以在去巴黎的轮船上她才会蹲下来抽泣。抽 泣声不会持续很长,因为她还年轻,她有更多新鲜的事物和体验等着她。而他是爱 她‘的,不能停止地爱她,至死不渝。 虽然整部片子欲表现那场惊心动魄的情感。我仍觉得矫情。我只从中看到贫穷 的可耻和妥协。那个阔少带着他们全家去餐厅里吃饭。他们一家人贪婪的吃相,手 抓着食物,大口地咀嚼。眼神躲避着那个男人。一切就从这里改变。这一切都是那 个瘦小的女孩用自己单薄纯真的身体换来的,没有什么需要隐藏。也没有什么需要 害臊的,对等交换。贪婪之态,令人齿冷。 在那间光线昏暗的房子里,在那陈旧古老的大床上,他们的欲望是如此的黏稠 浓烈。外面的喧嚣市声与他们无关。他是那么迷恋她轻盈花朵般美好的身体,如此 沉溺于肉体的沉醉。当然,他是一个无所事事的阔少,有大把的闲暇和金钱。 我们坐在床上继续看,当他看到屏幕上两个男女扭纹的肉体,急促的呼吸,他 把我狠狠地压在他的身下。没有抚摸,没有亲吻,没有哺哺戏语。他粗鲁地扯掉我 的衣服,焦躁不安地进人我的身体。他的眼睛不看我,直愣愣地盯着屏幕上那个女 孩,那个惊惶失措体形美好如花的女孩。在那个女孩甜美的呻吟中,他也爆发了, 一边呻吟一边颤抖着身体把脸靠在我的脖子上。 这一刻,我感到了屈辱。我没有说,心里荒芜之至,他在当我是屏幕上的那个 戴着男人帽子的女孩,他的意淫对象。我和彭子健之间的隔阂就这样产生。在做爱 的过程中,我们共同拥有的实在不多,没有共同的房子,共同的未来,共同的事业。 除了做爱。而他,却撕裂了这仅有的一块完整。 他离开我的身体后,我穿上睡衣,转过身背对着他,沉默不语。 他的手从我的睡衣下摆伸进去,握住我左边的乳房。这是他睡觉的习惯,像一 个尚在哺乳期的婴儿。 我拿开他的手。他再放进去,我再次拿开他的手。他无语地背转了身子。 我说,如果你对一个女孩说,我只喜欢跟你做爱,但是我不愿意做关于爱的任 何事情,比如结婚。 他沉吟半天,门声地说,你愿意嘛。 我浑身颤抖,愤怒地吼叫起来,好吧,到此为止。爱的最合理证明就是共同生 活的愿望,无止境的同居就是不尊重自己O 他无言以对。窗外响起阵阵汽车的马达 声,车灯的光线迅速地在窗帘上闪现,一会儿又黑暗下来,窗帘上印出树枝的枝权。 身旁的他居然打起了雷般的鼾声。 他沉闷的鼾声,终于使我这颗用情欲的强劲来掩饰的疲软的心,在那个时刻不 禁自省。但这自省令我悲伤,一种被否定的悲伤。猛然顿悟,这份爱情早已变成了 一堆腐肉,情欲的腐肉,正在慢慢地溃烂,最终会消失。只是我拒绝清醒,我在虚 幻地坚持。 因为我需要温暖,哪怕是可耻而灼热的欲念,所以不断地给自己制造爱的幻觉。 让心灵得到愉悦。 我想起了外婆家那盏煤油灯的捻子,燃烧着,给你光亮,给你无法丢弃的温暖, 让你心甘情愿地熬干自己的油。毫不自知。直到油尽灯灭。 我对自己的未来有过几种设想,但绝不是一根油捻子! 听着他依旧不紧不慢的鼾声,我的心一阵阵发紧,眼泪不能自控地流了下来。 抱紧自己的双臂,呜咽地哭出声来。他惊醒了,翻过身来抱住我,叹了一口气。 我突然记起他曾在电话里放过一支歌曲给我听,歌名是《不要让我的眼泪陪我 过夜》,为什么要放这种曲子呢? 和彭子健分手后,整整一个星期我关在房子里,拉上窗帘,像关在一个封闭的 盒子里,无语地沉浸在写作中,这是我目前惟一的目标。也是我惟一能抓得住的东 西。 回首往事,对于过去情感的受伤也没有任何的借口,这都是我生命的必然之路, 我不会为此流泪,也不会为此抱怨。因为我明了,只要爱过一个人,就一定有与之 相似之处。我决不会无聊地肆意贬低他。 头晕痛不已,浑身乏力。我从衣柜里找了一件紫红色高领短袖棉T 恤,领下有 一圈洁白的花朵,宽宽松松的黑色七分裤,穿上波鞋和白棉袜。然后拿了一个番茄 去菜场。我要买一些鸡肉和富含淀粉、维生素、氨基酸、碳水化合物等营养成分的 食品。 我喜欢汇聚在密如蝼蚁的人海中去,这让我触摸到一丝温暖的生活气息。路上 常常看到许多有情趣的人。比如头顶四棱小花帽假扮新疆人烤羊肉串的,背着校服 挑着箩筐卖青菜的,摇着竹板卖老鼠药的,背着书包骑着彩色电动单车的年轻男孩, 骑着自行车卖丰盛的小百货的…… 走进菜场,很偶然地遇到徐少杰。那个看过去笃定沉稳的男人。他提着好几个 鼓鼓胀胀的塑料袋,身边是一个丰满圆润的女人,她穿着红方格的孕妇裙,长发满 月般地盘在脑后。他们手挽着手。 然后他走过来叫我,雪妮。我的嘴张了半天,终于叫出他的名字,徐少杰,你 好。 他说,这是我太太。我看着她山丘样的肚子,连忙微笑着对她说你好。 尘封的记忆从脑海里清晰地飘出来,恍如隔世。我看到了在杜梅清家里吃饭时 他风一样的眼神,他甜美坚定的承诺,他温暖如水的怀抱。原来有些东西只能在生 命里短暂停留。瞬间的永恒。生活自有它运行的客观规律,即使我拒绝他,他仍然 能把日子过得和美温馨。我看到他打开车门,体贴地扶她上车,叮嘱着什么。然后, 他向我走过来。雪妮,你一直在N 城吗。眼神惆怅而温情地停驻在我的脸上。 我微微一笑,也不全是,离开过一段时期。太多事情,无从说起。 你在于什么? 写一部长篇小说。 他深切地看着我,无限惘然。雪妮,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我抬头看着喧闹的菜市场,熙熙攘攘,人群拥挤。每个人都在平静地生活着, 哪怕是营营役役,劳碌奔波。我想了一下,对他说,徐少杰,你现在的生活不就是 最好的结果吗。 他沉默,不再刨根问底,雪妮,你还是那么瘦削。 他伸出依然修长整洁的手指在我的肩上拍了一下,说,雪妮,切莫掩饰自己温 热的内心。其实,你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意志强悍坚不可摧。 然后,他转身往轿车方向走去。 看着他挺拔伟岸的身影,我暗自思索。如果我答应,我是否会和那个穿方格裙 子的女人一样,温柔平和的脸。过上幸福平安闲适自如的生活。而现在的我,是个 穿着随意的女孩。一点点化妆也无,神情潦倒地啃着一个番茄。四处奔波,朝不保 夕。 我在明朗的阳光下站了一会,讥讽地笑,之后,走人人群。心里一片黯淡。 就这样吧,从此我们将再不会相逢,一切已经释然。熟识的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