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在城市的一条西式弄堂里,一幢前楼房子里。 虹必须自己动手做的事儿很多,比如,做饭,洗衣。 娘姨是没有的。也没有孩子。丈夫,也没有。 她用三个衣袋分门别类地装脏衣服,到洗衣店后分几缸来洗。 她每两星期开车来一次。别一听开车就以为有多远的路,其实常来我这儿的, 最近的一户人家,就在我后门隔几户人家,走路也就5 分钟。但是我从来没有看到 路上有谁背着衣袋走来的,也没有人只是几件衣服就拿来洗的;她们一定得把我的 洗衣机塞满。 十年前,也就是在一个小男人用一枝钢笔顶着就可以强行吻一个女人的那会儿, 我们的城市生活里开始使用洗衣机了,单缸双缸,半自动全自动的,丢进一条床单、 被罩,就转得哼哼唧唧了。那时候还总是担心,塞了太多的衣物会洗不干净;现在 我是知道了,用洗衣机,洗衣服太少反而不易洗净。其实从生意的角度,顾客每一 缸洗得越少,我赚得越多,因为每洗一缸就是一份费用。洗衣店并没有专人收费, 来洗衣的顾客都是备了零钱的,当然也可以跟我兑换。我的进口洗衣机是自动收费 的,就像街头的公用电话一样,投进去规定的硬币就可接通。通常一台洗衣机一次 要塞进5 个1 元的硬币,便可运转半个钟头,水温可自行调节,再将自己带来的洗 涤用品,包括漂白水、柔软剂之类,放进去。我这儿也提供,但顾客一般都自己带, 用自己习惯的品牌。经过半个小时的洗涤后,可以放心地将甩干了的衣服取出来, 投进烘干机里去。烘干机也是自动收费的,根据人所选定的时间而投入相应的硬币。 有些东西不宜烘干,像女人的内衣之类。我在楼上的露台,为这些女人准备了许多 漂亮的晾架。 女人一般每次来洗衣需要花10元钱左右,占用半个多小时。当然,这比起以前 在家里洗衣速度快了不知多少倍,而且再也不必担心天气,为半湿半干的衣服收回 来没处晾发愁。再说,我的店里都有座位供顾客休息,有报刊供顾客洗衣时免费阅 读。 虹头几次来洗衣店,总是穿着一身宽松的运动套装,头发也是蓬松的,整个儿 是个松弛的情状,一边坐在那里悠闲地翻杂志,一边等候香蓬蓬的衣物新鲜出炉, 女人的那份心情,看得出,像刚洗出来的衣服一样,是松松软软的。 到洗衣店里来的,当然是以单身人士居多。这种自助洗衣店对于单身者的确是 很方便的,尤其是那些几天都不收拾床被的单身男人,即使住宅里有洗衣房也懒得 开机;洗完了总要收拾一下。我常常在洗衣店里看见胡子拉茬的洋人,一个人过着 日子,但生活里总归与女人有关。这我可以从他洗的衣物里感觉出来。 我注意到虹的衣物里,还没有男人留下的痕迹。 她似乎在这方面很会把自己收拾得干净。男人在一个女人这里,会遗留下一些 什么东西呢?我常常在揣测。 我是个尚保持童贞的男人,这一点,虹一眼就看出来了。在与虹这样的女人初 次交往中,我会感到忐忑不安,失去镇静。比如,有时候,虹在我的面前随意地将 她裸露的脚趾扭动起来,吸引着我的视线,但随即,她就会将小腿上的裙角盖起来, 遮住了上边裸露的部分,让我的视线不至于顺势望上爬。虹显然是看出来我的视线 的不安分。但她做得很随意,显得特别的松弛。就像她习惯了衣冠楚楚,到我这里 就穿一套宽松的运动套装一样。 虹在我这里经常会随身带上一小瓶酒,说话的时候,间或拿出来喝一口。她喝 酒的这个动作让我联想到那些水手。我说不清楚她在我面前为什么要这样,她的这 样的感觉是怎么来的。 总之我觉得很刺激。有一种渴望获得情爱或者欲望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容易在 虹这样的女人身上产生。我相信,一定有许多男人跟我一样,在她的面前不够安分, 或者说,比我还不安分。 我在她对面坐着,看着她。女人知道我在看她,偶尔也会和我的目光相遇。但 是,最终还是我错开了。 “我其实也没有什么其它的想法。”虹对我说。 “我喜欢这里的松弛的生活状态,一种比较现代的洗衣方式。再跟你这样一个 小男人见上一面。你让我经常想到他。我就会产生一种想喝酒的欲望,所以,我就 要这样的随意地喝上一口。我对男人的想法,已经成了我的一种生活信念。我喜欢 一种完全自助式的生活方式。你这里就是。” 在什么样的地方就会结识什么样的人。这是我为什么要开这样一间自助洗衣店 的理由。我喜欢结识这里的人,他们来的时候都很随意,交往也很随意,都是萍水 相逢,所有的人心情好与不好,都不关乎他人。 这时候,虹让我看到了一个女人身上真正的英雄气质和高贵品质。虹是这个城 市里的一个普通女人。 有一天,我看着虹一个人坐在我的晒衣物的露台上,剥她随身带来的毛豆,是 一点点的;我问: “这点毛豆,怎么吃?” “烧点汤。我喜欢吃榨菜毛豆蛋花汤。” 我凑过去,帮她剥,她阻止了我,说:“男人不要去做这个。我看不惯男人的 手剥毛豆的动作。”她这么说着,一边随手将剥出来的毛豆丢进了畚箕里,将毛豆 壳放进上袋里。 她这样的,要出错几回。改过来。很有乐趣。 她说,过去,经常还有这样的事儿,拿一个茶杯到桌边去倒水,放下茶杯,取 暖水瓶,拔出暖水瓶的软木塞,放在桌上,再掀开杯盖,倒水,完了,却将手里的 杯盖往暖水瓶上扣。这大概也是十年前的事儿了。 现在很少用暖水瓶,也就没了这事儿。 漫长的日子从头再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