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虹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坐着,春天的阳光洒进来,让她有点犯困。 这时候,他走进来。 “有一些话,我需要老实对你说。”他说,在虹的办公桌前坐下。虹站了起来, 走到窗前,她把背影留给了男人。 “十年前,那时候的我,还一点都不知道打扮和掩饰自己。现在我已经变得很 多。”男人说。虹回转身子。 “但你一点没变。”男人说,虹认真听着。“自从十年前的某一天,我在某一 条路上看见了你,我才注意到这些个方面。那时候,有许多男孩会喜欢女孩,他们 就特别会修饰自己,并表现自己。我不会。我不知道我凭什么可以做到让一个女孩 可以接受我的温情。我的大学里有个德国老师告诉我,男人要学会沉默,要学会书 写,要讲究穿戴,要学会把握,就像把握一枝钢笔那样。他给了我一枝钢笔,并且 教我怎样别在西服的内袋里,以怎样的一种手势取出来,再放回去。这是一种男人 意识。无论如何,这的确是一种奇妙的变化,而且在我的生活里延续。从有了那枝 钢笔开始,有人对我说,我在使用这枝钢笔的时候,侧面看很有男人样。我便总是 对人摆出侧面的姿势来。事实上,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我更像个女孩———自恋和 做作,多愁善感。我经常觉得没有人会爱我,因而感觉失意和忧伤。” 虹回转过脸来,正好看见男人的一个侧面。一个男人忧郁的侧身。当虹想要在 自己的记忆中抹去某个男人的时候,还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有个性的男人。虹只要 刻意地感受一个男人,回想起他们共同经历过的某段时光,就能马上找回女人们看 待男人的独特目光。 男人拿起那枝缺了笔套的钢笔,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笔套。他将笔套拧在了那 枝钢笔上,重新再搁回到笔架上。 虹第一次看见了那枝钢笔,由缺陷变得完整;那真的是一枝好钢笔,粗大,气 派,在经历了长期的不完整后,一下子又恢复了精神气儿,像一个男人使用的物品。 当然,虹也即刻明白了,眼前的男人,就是在十年前,与她在黑色的夜晚里完成了 她初吻的人。 “我知道,现在我会令你想起暴力。我可以说说我的暴力。我在高中的时候, 我特别注意到高年级的男生翻新各种各样的手法来对低年级学生施暴。 而往往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我有幸并没有参与其间,我找到充足的理由来克制 我的欲望,来抵制物质的诱惑。但有一种比物质诱惑更加强烈的诱惑,让我很难自 拔。那就是女人。我对于你没有拒绝我的温情,让我得以在某个特定环境下‘碰碰 你“的愿望得到满足,为此我一生都会感激不尽。你让我初次尝到了温情的快意。 同时,我想与你在一起的愿望也越来越强烈,并最终成为一个生活和生命的信念。 十年前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情,就此在我的人生中足以写下浓重的一笔。以至于 我决定把我的全部激情都要留给将来我们重逢的令我心仪的你。对这点,我深信不 疑。十年以后,我重新回到这个城市,当你出现在街头的一瞬间,我就认出你了, 并且开始追随你。“ 虹听完男人的叙述后说:“很遗憾,我才知道你是这样的一个人。我没有办法 帮你。我们之间唯一可以做的是,尽快分开。” 那一刻,在虹的眼里,生活基本已经失去魅力。 她的脑海里被许多经历过的男人所搅和,感情在退却。 “让我归于安宁。”虹说。虹这样说的时候,那神情,便像是个军事指挥员, 在命令一次战略转移。 “这是我已经拥有的。我不能放弃。” “你在不能放弃安宁的同时,就先放弃了人类之间最最强烈的感情。”他说。 “男人都这么说。”虹说。 同心爱者不能分手,哪怕是将面对战争;同心爱者不能分手,为了安宁。孤独 同我们形影不离。我们好像从来没有如此的孤独。 “我们彼此钟情。这我应该承认。”虹不得不承认。虹相信爱情,但虹还相信, 这种爱情在人类的所有情感故事里,都是以悲剧告终的。所以,虹只对过程保持兴 趣。 也就是跟洗一件衣服的过程差不多。 我的洗衣店还得继续做下去。我得靠这个生活。人的衣服不断需要洗涤,他们 弄脏了要洗,洗了再会弄脏。一点都不厌其烦。如此,故事是不会令人厌烦的。 我不想去讲一个个大同小异的男女悲欢离合的爱情浪漫故事。其实,爱情如何 会如此千篇一律呢? 即便是洗衣,也会有内衣与外套的区别,机械与手洗的区别,经过揉搓,翻滚, 还有一个风干或烘干或熨烫的温暖回忆。到摊开和折叠时候,完成了一个整合。 我觉得虹的故事就根本不是如此的令人压抑。 孤独感并不一定令人伤感。有许多梦幻和美好的念头,只有孤独的人才能享受。 “是么?”虹显然不是这个意思。 所有的人,我们人类,永远得互相保持好距离。 有着良好的距离感的人,是杰出的。人与人永远无法做到真正的合二为一。这 就像两条行进的轨道,只有永远平行的,保持距离,或大或小,才能并行直前,不 然,就将面临一次颠覆。 在人类共同牵手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有了一种距离;牵手不过是缩短距离, 但不能最终使距离完全消失。 “我们也许正从起点出发,也许已接近终点。”男人对虹说。“那就是一个过 程,一个完整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