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虹掉下来(2)
摇摆,摇摆,幸福的眩晕。枚陶醉在音乐、啤酒、旋转灯光和蓝色目光中。不
知过了多久,枚才想起帅恩。还好,他倚在墙的一角,浑身散发着啤酒大麦发酵的
气味,口中还嚼着土豆片。枚匆匆告别男子,走向了帅恩。
" 你还好吧?" 枚问。帅恩懒懒地一笑,举起手中的土豆片,说:" 音乐啤酒
土豆片,不能再好啦。" 枚说:" 谢谢你带我来这里。我很开心。""别客气," 帅
恩说," 许多外国人到了这里都成了派对虫子。以后你会经常见到他们。" 枚问:
"那你是派对虫子吗?"
帅恩说:" 我不是派对虫子,我是啤酒虫子。只是到一个热闹的地方学习遗忘。
没有人认识我的。"
后来枚常来这家酒吧,有时和帅恩在一起,有时不在一起。这没有关系,枚有
的是好时光。她认识了如此之多的人,他们甚至可以围成一圈做游戏。枚的钱不多,
可她常常慷慨地买来一品脱的啤酒与大家共享,只为了换得几声甜甜的感谢和脸颊
上的香吻。大家坐在一起最喜欢玩的是中国闲话的游戏,就是一人对着另一人的耳
朵说一句话,传了一圈结果总会变得面目全非。枚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游戏叫做中国
闲话,而不是日本闲话美国闲话什么的。有人传绕口令,枚就瞎说。枚也传中国话,
比如说,爱老虎油,那句话是从电影《黄飞鸿》中学来的,典型的洋泾浜英语。有
时这句话会被传成I know you我知道你,有时也会传成正点的我爱你。
枚觉得自己有点爱帅恩。又或许是这里所有的白人男子。帅恩的淡定和孤独像
萨克斯风,其他白人男子的优雅和热情又像爵士乐和电吉他,这些枚都喜欢。她迅
速地投入到这样一种吧文化中,在夜与酒精的掩护下,肤色和国籍的差别似乎不大
明显了。音乐可以杀人。爵士乐温柔地谋杀。摇滚乐则是把人拔到至高处,然后一
刀斩下,掉入无止境的深渊。无至尽的感觉。可以深陷。枚有时觉得那种黑色晚礼
裙燕尾装玫瑰花高脚杯水晶项链的日子亦不太远了,总有一天她会是晚会的女皇。
然而美梦也有中断的时候,就像一只自恋的将熟的苹果某一天会被不知哪来的
一枪打落在地。
国内的一个朋友问枚一个英语单词,什么叫 one night stand? 枚也不知道。
所以一天晚上她拿此单词问一个白人男子。男子一愣,你真不知道?枚摇头。男子
诡秘地问,你真想知道?枚说当然。男子定定地看了会儿枚,问,你多大了?23了。
男子说,你等我一会儿。说完不见了。再过了一会儿,他转了回来,手里捏了一把
烟。这是大麻,男子说,想不想试试?枚很大方地捡起一支,说,点上。枚知道大
麻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她想试试,这也是美国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再说,也不
是毒品。
大麻的味道很浓很重,比普通香烟强劲许多。开始枚有些不习惯,可后来有了
些飘然的感觉。音乐在耳中也如印度梵音般怪异摇曳了起来。枚有些想笑。跳舞吗?
男子问。好啊。枚和男子相拥着下了那饺子池。台上的伤者乐队在疯狂地弹着吉他,
台下是无数的上窜下跳的人。枚也跳,枚在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很高兴!枚
大叫着,这正是我想要的!男子吻枚。
枚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酒吧的,她又是如何停止笑声的。只是依稀记得她过
了个非常疯狂的夜,无羁的夜。自己是一株柔弱而强悍的花。当她醒来,发现自己
一丝不挂躺在一张陌生的沙发床上,那个男子已经穿戴整齐,甚至给她端来了一杯
咖啡。睡得好吗?男子问。枚无言。男子说,没想到你是第一次。可是你真够厉害。
知道什么叫 one night stand 了吧?枚颤抖地接过咖啡,慢慢地喝着,可是她根
本没勇气甩那男子一巴掌。她处在一个没有是非的境地,只是数月累积的快乐之塔
如积木般在一挥之下坍塌了。
枚找到帅恩,她需要向一个人述说。" 昨晚你去了酒吧吗?" 枚问。" 去了,
"帅恩说,"还看见你笑着跟一个人离开了。" 枚问:" 那你为什么不阻止我?你知
道有一件事发生了吗?""什么事?" 帅恩问。不过他看了一会儿枚,明白了。他无
所谓地笑笑说:" 你这么大了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你不是很想了解美国文化吗?
你应该知道为什么二战结束后美国会有婴儿潮。无数的派对产下无数的没有父亲的
孩子。其实也没什么,你不是一直很喜欢吧文化吗?别告诉我你其实很保守。"
枚气血上涌,她大叫起来:" 我被强奸了你知不知道?你以为我是个下贱的女
人?你为什么不阻止?你以为我小,我没钱,没有父母在这里,就可以任人欺负?
我难道就不值得你尊重吗?" 帅恩目瞪口呆。枚夺门而去。
她开始在高速路上无目的地飙车。泪水不停地流,她觉得自己像个傻瓜。她在
车内高声
尖叫起来。不,不该是这样的,怎么会是这样?男人的诡笑,帅恩的轻视,一
幕幕在脑海中再现,爆炸。枚使劲按着喇叭,车子在高速路上耍着大龙。其实前方
没有什么车,南方的路从来不拥挤。收音机还响着,放的是那首熟悉的家乡路,家
乡路,带我回家,带我回家……渐渐地枚平静下来,她意识到自己应该停下来,找
个地方好好想一想。
枚将车停在高速路肩道上,下了车,踉踉跄跄向野地走去。太阳很耀眼,风却
很大,吹
得枚的长发扑啦扑啦,打在自己脸上,也懒得去撂。荆棘将衣服挂破了,身上
也刮出了伤,但对于此时怀着自虐心态的枚而言却是恰好的对待。一群白鸟被枚的
脚步声惊动了,呼啦啦飞了起来,枚亦被吓了一跳。她软倒在地,放声痛哭。小时
候遭遇伤心事的时候枚就是这样,不计后果地放声大哭,直到所有的能量放尽,睡
着为止。醒来的时候虽然眼睛像桃核儿,可是痛却没了。枚不顾一切地哭着,她想
自己马上就可以睡着了。南方的太阳具有最泛滥的母性,在她的乳白色照耀下,枚
哭倒在这一片荆草摇曳的烂漫之中。
醒来时已是别样天地。最柔软的床,最柔软的枕头。床头柜上是一蓬粉红色的
康乃馨,
还有,头发乱糟糟的帅恩。看到枚醒来,帅恩惊喜。" 你醒了?想不想吃东西?
"枚问:"我在哪儿?"帅恩说:" 主人家叫麦琪,是学校的义工,我的朋友。她答应
替我照看你。你知道吗,知道你出了事后,系主任和教授们简直快把我掐死了。对
不起,我不知道你的反应那么强烈。""别提了。" 枚甚至笑了一笑,虽然她知道自
己的笑苍白得和枕头一样," 是我自己不好,你说得对,我应该对自己的事负责。
"帅恩说:"我,还有麦琪,都会努力助你复元的。"
麦琪是个很和蔼的老太太,自己在院中养花,种西红柿。枚起来后便帮着种花。
麦琪有
时唠叨帅恩的事,说他才是真孤僻的人,这么大了也没个家。帅恩基本上每天
都来看枚,这一点足以让枚原谅了他。帅恩还带着枚一起健身。长跑、举哑铃,然
后是俯卧撑,枚基本上照行不误。帅恩说:" 只有强健的体魄才能有强健的心。"
枚是信的,她将痛苦埋在锻炼之中,靠肌肉的酸痛来释放压力。有一天,帅恩将枚
领到一面人造攀岩墙前,问枚想不想试试。枚二话不说,系上腰带就开始攀壁。她
居然爬得很快,可惜这面壁太矮,一会儿就到了顶端。帅恩颌首道:" 看来你在这
方面有天赋。身体轻,手臂又有力。总有一天我会带你去攀真正的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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