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三十豆腐渣 太阳暖洋洋地照进屋里。 亚珂搬一张椅子坐在阳台上,在阳光下拍抖着她那一头刚刚洗过的齐腰长发。 她把头发摊在手掌上,看它在阳光下闪闪的光泽。这头长发,是她最引以自傲 的东西。记得中学时看安徒生的《海的女儿》,她在镜子前模仿小人鱼的样子,把 两条又粗又黑的辫子散开,镜子里的女孩子,浓密的长发黑亮黑亮的,能把上半身 都盖住。她不无骄傲地想:把头发再留长一些,要是有法子把它弄得卷曲,我这头 长发可不就同小人鱼的一样美!当时镜子里的模样,都快二十年了,还记得清清楚 楚。 她一直相信,这头漂亮的长发能给她带来运气。 对着镜子,她仔细地梳理着头发,一边想着晚上的约会,两颊不禁浮起红云。 第一眼的印象太深刻,就像脑子里贴进了一张照片。那一天,她伏在桌子上整 理一份材料。几声叩门声。“进来。”她应声却未抬头,待抬头时,桌前站着一个 西装革履的小伙子。那时脑子里闪电般就滚过一个念头:“哎呀,他的妻子该是什 么样子?什么样的女人能配上他?” “古玉峰”,她看了一眼递过来的名片,这个名字,印到了心里去。 尽管心心念念想着他,她却没有把握他能对她青眼有加。他们通过几次电话。 第二次见面,是她主动约他的。恰是他托她一件事,他需要买一批薄钢板。正是在 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轨的过程中,实行的是双轨制。在这里就见着了权力的用处。 大多数工农业生产资料比如钢材水泥煤炭化肥等等都有计划内计划外两种价格,且 差价很大。这时候做生意的若能得某位在管官员的大笔一挥,那也不用费心费力去 做什么生意,只赚这差价,就能发大财。 她给他打电话,谎称她恰好在他公司附近办事,约他在公司附近的公园见面。 她远远地就看见了他的背影。他面向湖水站在湖边的一棵柳树下,白衬衣束在灰色 西裤里,脚上一双白皮鞋。她向他走去,满心忐忑,满脸绯红。快走近时,他恰如 感知了什么,突然转过身来。他对她微微而笑,似在审视着她,一派潇洒,如玉树 临风。 从此她就乱了阵脚。 有一次出差,船行在长江之中。二等舱中的四个人都是同行之人。虽平时不算 太熟,一路走来,已经热闹。玩扑克玩倦了,四人中唯一的男士小辜提议给她们拆 字测名字,号称他对《易经》很有研究。测到她时,小辜说,哎呀,你这个名字起 得不好,有些淫荡。 她不知小辜是否是装神弄鬼,但他道着了她的心病。 她经历过了几个男人?应该说她掩饰得很好。不管世人对她怎么看,都还道她 是个一本正经的女子。 其实,是女子,谁又愿意朝三暮四?第一次,谁不是真的?谁没有做过白雪公 主白马王子的梦?各人际遇不一样,那也说不得。有傻的,上一回当,再上一回当, 直把假戏当真做。看得明白的,一而不再,再而不三,炼得个进退自如。真情!世 上有多少个真情。假作真时真亦假,何谓真?何谓假?真又如何?假又如何?可笑 她这个自以为看得明白的人,却又落入彀中。 世风转得也快,早个三五年,男女之间多说几句话,也会引来多少猜疑的目光。 现在,“小蜜”“棒尖”什么的,倒成了专用词汇。她仔细审视着镜子里的面孔, 女人对岁月最敏感,“女人三十豆腐渣”,不,她当然不是豆腐渣,她的脸上身上 没有一点衰败的迹象。但是,毕竟已经三十有一,一朵花开得最盛的时候,也就是 开始衰落的时候。女人鲜花般的岁月又有几年啊! 她环视着她这个小小的家,说小,其实也不算小,北京寸土寸金,似他们这样 一对小夫小妻,拥有一套三居室的住房,即使是在这一簸箕能撮起半簸箕官的京城, 又能有几人?当得到这套房子的钥匙时,那时的心情,不啻是灰姑娘住进了宫殿。 这套屋子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她跑遍京城再三再四比较选来的。这套沙发,她跑 了多少个店后原在一家大商场定下了一套,后又在一个家具专卖店看到了这一套, 虽样子差不多,但价格更便宜,她又马上跑到那家商场退了那一套再定这一套;这 几副窗帘,选下它们,前后也花了有一个月,花色、质地、价格,一家一家商场地 跑,再三再四地选择比较,然后才买。 她曾经很满足。记得搬进这里的第一天,第二天早上醒来,自己穿着粉红色丝 绸睡衣躺在豪华的新床上,屋子里,簇新的壁纸,精巧的梳妆台,还有在晨风中微 微拂动的蔓萝花样的落地白纱窗帘,那时,真是恍若梦中,突然就找到了一种矜贵 的感觉,仿佛自己是公主。从那个小小的山城,微贱的家庭靠着自己的头脑和容貌 一步一步挣扎出来,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夫复何求啊! 记得一条小河边的大片大片番薯地,晚上闪着小灯吱呀吱呀游过的电鱼的小船。 那是她失去童贞的地方。那个人甩掉她的时候,曾经彻心彻肺地疼,以为他是她能 找到的最好归宿。现在想来,一个军分区司令员的儿子,可算个什么?所以塞翁失 马,果然焉知非福!部队,那是个太需要背景的地方,她只一点青春的本钱,不能 都撒到那里去,更何况文艺兵的饭,吃不了几年。正因为早虑及此,当别人都还想 在军装堆里攀高的时候,她却用她那有限的一点本钱,早早地开始寻找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