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来到这个歌舞厅 龚坤宇靠在沙发上翻阅着他刚刚从楼下买回来的一大摞报纸,古丽雅坐在床边, 背向他对着窗户埋头拨弄着怀里的琵琶。她弹奏的声音断断续续的,龚坤宇有些心 烦。他抬头想说她一句,看到她在逆光下闪亮的那一条长长的蓬松的发辫,不觉叹 了一口气。 在歌舞厅中注意到她,还真是因为这一条发辫。那一天,他在舞池中一对对旋 舞的男女中看到了她,她的长长的蓬松的发辫在彩灯的闪烁变幻中如一个古老的梦。 一曲终了,他的眼睛一直在跟着她,他看到,她走到几个伴舞的女孩子中间坐下了, 那么,她是一个伴舞小姐。 他请她跳舞。“我在歌舞厅还从未看见过梳着这么长一条辫子的小姐,你这样 打扮倒像是过去的女大学生。”“先生经常到歌舞厅吗?” 古丽雅,她的名字更让他感觉有趣。“你看过《古丽雅的道路》这本书吗?” “不,没看过。”“这是你原来的名字,还是后来自己起的名字?” “我从生下来就叫古丽雅。” 他连着同她跳了几支曲子。她告诉他,她是黑龙江人,来自离中俄边境不远的 一个小县城。“那么你是二毛子吗?”他同她开玩笑。“不,我不是二毛子。”她 的回答挺认真。“我以为歌舞厅餐厅的小姐都是南方姑娘,最通常是川妹子,没想 到还有黑龙江姑娘。”“哪儿的都有。我们这里还有两个朝鲜族姑娘。”她还告诉 他,她原是一个小学教师,“就是想出来见见世面,我们是几个人结伴出来的。” 不久又一次来到这个歌舞厅。他们坐政府机关的,不用自己掏钱,却一样是这 些娱乐场所的常客。有钱的请人,有权的被请。只要是吃政府这碗饭的,谁的手里 没有一点小小的权力?因此有钱人能享受到的,他们一样能享受到。不过是看你权 力的大小,享受的档次不一样而已。 那天晚上他们到的时候,古丽雅正陪一个男人在舞池中跳舞。她好像马上就发 现了他。在转到离他座位不远的时候,她冲他点头微笑。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大角色。 她对他的关注让他心里很受用。 两个人跳舞的时候,古丽雅把头轻轻地搭在他的肩上,他拥着她慢慢走着,她 像是要睡着了。“你怎么了?”他轻问。“我今天感冒了,我觉得很不舒服。” “不舒服为什么不在家里休息呢?”她像一只依人的小鸟。他发现有一种心疼的感 觉。 如果那天晚上他不送她回家,也许一切就不会再发展。 她的家与他想象的大不一样。他以为她租用的会是大杂院的一间小平房或是几 人合住一间屋子。但是她引他到了一个住宅小区的一幢高楼之下。她告诉他,她的 家在七层。一居室的一套屋子。厅很小,像是用作饭厅,一张木桌子,两把木椅子, 壁纸是那种红砖图案的,倒像是红砖砌的墙壁。一面墙上悬着密密的很逼真的塑料 藤萝,绿叶里露出一只猫头鹰木刻。饭桌上面的吊柜上,挂了一只样式古老的挂钟。 小小的一个厅,他感觉像一间森林小屋。 卧室的摆设也简单,一张床,一只床头柜,一个双人沙发,一个梳妆台,一个 简易衣橱。但是窗框上的风铃,床头墙上斜挂着的琵琶,床侧方用稻草编织的夸张 的女孩人头壁挂,使这个空间就拥有了一种情调,一个灵魂。“看这个调调,倒像 是城市中长大的女大学生的样子。”他心里觉得有些好玩。 房间很整洁。没有灰尘,没有乱摆放的东西。而他印象中这种职业的女孩子, 讲究的是身上的光鲜漂亮,住处总是凌乱不堪的。 “请坐吧。喝杯茶。”才一会儿工夫,古丽雅已经在卫生间换上了家居服。一 件宽宽大大的淡绿色底滚墨绿色边的袍子,头发也散开了,瀑布一样地垂到腰上。 他注意到她的头发是烫过的,一头如自然卷曲那样的长发。她手里的杯子很大很精 致,他接过来一看,不觉笑了起来:开水里泡的不仅有茶叶,还有枸杞子、桂圆、 红枣、核桃仁和百合干,“你活得真精心啊。”他笑道。 在他们的关系出现问题以后,龚坤宇不止一次地想过,因为什么他会违背他一 向的原则,同古丽雅这么一个歌舞厅的女孩走进这么一种关系之中?虽然这种关系 在他周围的人中并不少见,他却是一直鄙视的。他尤其看不起古丽雅这种身份的女 孩子。 古丽雅并不漂亮,在她这个行业的女孩中,充其量也是个中等资质。他不能否 认她的年轻对他的诱惑,在他们关系亲密之后,他对她光滑鲜润的面孔,对她饱满 的富有弹性的年轻肌肤很是留恋。而在那个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这其实是他对青春, 对慢慢远去的青春的留恋;或者说,是对逐渐增大的年龄的恐惧。他突然明白了那 些有钱的不年轻的男人为什么都要去找年轻的姑娘。 但是她对他最初的吸引并不是年轻。 那么是什么,古丽雅的什么吸引住了他呢? 他在他的记忆深处抓住了一个影子,那是一个已经封存住的,不经意地搜索是 看不见的影子:一条长长的蓬松的发辫,一笑如月牙儿般弯曲的双眼,还有身上暖 暖的、甜甜的气息。秦老师!是的,秦老师,那是他小学一二年级的班主任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