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一种奔赴刑场的感觉 坦白吗?她不能够!无论如何,她没有勇气接受程湘的那种处境。现在,她还 是老师欣赏的好学生,同学拥戴的好干部。有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很卑劣。 她想起入团的情景:她并没有写入团申请书,不是不想,是不敢。但是,胡老 师把一份入团志愿表格递到了她的手上。她愣住了。她手心冒汗全身冰凉。“不, 不,我的条件不够。”她紧张得语无伦次。 姑姑姑父一起帮她填了表格。那天晚上她一夜无眠。深深的恐惧。深深的屈辱。 想到明天要当着那么多人念出:养父某某某,养母某某某,她觉得血冻结在了血管 里,她但愿自己马上就死去。但是她知道,她不得不这样做。她只能这样做。第二 天清早去学校时,她有一种奔赴刑场的感觉。看到太阳她想:这一切都会过去吗? 下午我还能好好地回来吗? 她是好好地回来了。但是她已死过了一次。走进小会议室时,她的脚步虚空, 身子轻飘,她不知道她都念了些什么,她只是机械地动着口,脑子里一片空白。后 来她听到了鼓掌声,她茫然的眼前出现了一双双善意的眼睛。她不禁泪流满面。 乔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女孩子们还在唧唧喳喳地议论。 崔永红和顾萍萍是二连一排四个班长中的两个女班长。崔永红的父亲是地区专 员公署的一个中层政工干部,文革前一直病休在家。崔永红说,她的父亲是一个货 真价实的老革命,《沙家浜》里面的那十八个伤病员,其中有一个就是她的父亲。 她说,若不是走资派程铠打击压迫,她的父亲早就是副专员了。《沙家浜》是八个 革命样板戏之一,全国男女老少早已耳熟能详。崔永红的父亲居然是十八个伤病员 之一,同学们对她自然有了一种崇拜和敬畏。在文化大革命中两派实现革命大联合 时,崔永红的父亲又作为根正苗红坚持毛主席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的老干部代表成为 地区革委会的副主任,从此崔永红在学校在学生中就有了一种特殊地位。 乔安很怕崔永红,崔永红是刀子嘴刀子心。妒忌心是她的一把刀子,出头冒尖 的强烈欲望把这把刀子磨得分外锋利。学生中一部分奉承围绕崔永红,一部分对她 敬而远之,但是没有人敢冒犯她。乔安原先不明白,崔永红何以如此恨程湘,从不 放过一切打击她的机会。后来她明白了,崔永红是恨程湘的品貌出众,恨程湘如此 落魄仍不肯向她臣服,仍有一份傲气与倔强。事实上,崔永红恨所有超出她的人, 程湘不过是出头椽子。乔安明白,她同样是崔永红仇恨的对象,因为她居然能越过 她而担任排长;因为老师对她的宠爱,同学们对她的接近;因为她令所有同学望尘 莫及的学习成绩。崔永红的挖苦与讥讽她没少承受,而她更明白,程湘一旦被彻底 打垮,她就将承受崔永红全部的火力。对此她一直忧心忡忡。 “哎呀,你们看,对面山上好像有灯光。”林秀琴一声惊呼,让正在忧思的乔 安吓了一大跳。女孩子们挤成一堆,老远对面的山腰上,是有一点微弱的亮光闪了 几下。 “会不会是躲在山里的国民党特务?”“也可能是特务接头呢!”“听别的班 的男生说,他们在这附近的山上发现过罐头盒和手电筒。”“哎呀,这山上会不会 有特务的秘密据点。”小姑娘们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当真,越说越紧张,越说越 害怕,越说越兴奋,都感到了一种毛骨悚然。乔安丢开了她那些恼人的念头,也感 到了紧张害怕和兴奋,听到看到的那些故事的情节,一下子都涌入脑海中。 胸中涌现出神圣的责任感:“同学们,我们别光议论了,快去报告老师吧!这 种情况应该马上报告给山下的解放军,如果真是特务,耽误了,就让他们逃跑了。” “对!去报告老师!”女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叽喳着,相拥着向坡上的宿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