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平原第二章(1) 第二章 忙假结束的时候金色的大地不再是金色的了,它换了一副面孔,变成了平整 崭新的绿。麦子一棵也没有了,它们被庄稼人一把一把地割下来,一颗一颗地脱 粒下来,晒干了,交给了国家。庄稼人不知道" 国家" 在哪里," 国家" 是什么。 但是他们知道," 国家" 是一个存在,一个指定的、很大的,无所不在的、却又 是与生俱来的存在。这个存在是什么样子呢?庄稼人就想像不出来了。它带有传 说与口头传播的神秘色彩,也就是说,它是在嘴里,至少,是在部分人的嘴里。 但是有一点庄稼人是可以肯定的," 国家" 是一个终点,是麦子、稻谷、黄豆、 菜籽、棉花和玉米的终点。粮食运到哪里,那个地方就是国家。相对于王家庄来 说,公社就是国家;而相对于公社来说,县委又成了国家。总之," 国家" 既是 绝对的,又是相对的。它是由距离构成的,同时又包含了一种递进的关系,也就 是" 上面" 和" 下面" 的关系。" 国家" 在上面,在期待。它不仅期待麦子,它 同样期待着大米。所以,麦收之后,庄稼人把原先的金灿灿变成了现在的绿油油。 就在同一块土地上,庄稼人又用自己的双手把秧苗一棵一棵地插下去,到了夏至 的前后,中稻差不多插完了,而梅雨季节也就来临了。十分准时。从表面上看, 这只是一种巧合,其实不是。是庄稼人在千百年的劳作当中总结出来的,是庄稼 人的选择,暗含着一代又一代庄稼人的大智慧。在庄稼人一代又一代的劳作中, 他们懂得了天,同样也懂得了地。就在天与地的关系中间,庄稼人求得了生存。 通过他们的智慧,天与地变得像左臂和右膀协调,磨豆腐一样,硬是把日子给磨 出来了。当然,是给" 国家" 磨豆腐。 还是在麦收的时候沈翠珍就多了一份心思。做母亲的就这样,总有无穷无尽 的心思。了去了一样,又添上了一样,滔滔不绝的永远是儿女心肠。沈翠珍的心 思当然是端方了。要说两年前,她最大的心思是看到端方念到高中,为什么要这 样死心眼呢,有缘故的,这是她必须完成的任务。端方的生父是一个高中毕业生, 他在咽气之前给翠珍留下了一句话,让他的两个孩子念完高中。这是他的遗言。 一般来说,遗言就是命令,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遗言永远是一把双刃的剑,对 说的人来说无比地锋利,对听的人来说同样无比地锋利。这么多年来,沈翠珍的 日子其实就是从这把剑的剑刃上走过来的。端正还小,先不去说他。端方反正是 读完高中了,这里头就有了无限的宽慰。沈翠珍望着麦田里的端方,心里头长长 地舒了一口气。沈翠珍远远地打量着端方,走神了,眼眶里凭空就是一阵湿润。 沈翠珍不是伤心,而是高兴,是那种很彻底、很松软的高兴。端方到底高中毕业 了。他的块头那么大,比他死去的老子还高出去半个脑袋,完全可以说,她这个 母亲功德圆满了。等闲下来,施存粮不在家,沈翠珍一定要买上几刀纸,到河边 上好好哭几声。这么一想沈翠珍的心里有了力气,手上也有了力气。但是,沈翠 珍突然明白过来了,端方大了,这等于说,转眼又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了。这么 一想沈翠珍的手又软了。新的心思来了。是的,该给他说一们亲事了。看起来端 方这一头的心思还没有完,还得熬。路还远着呢,日子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