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平原第三章(5) 端方第一眼看见的不是黑压压的人群,而是大棒子。大棒子躺在佩全的怀里, 还是湿的。胳膊和腿都在晃。端方的心突然被一只手揪住了,拎了起来。端方愣 了片刻,跨上去一步,满脸都是狐疑的表情,不解地问:" 怎么回事?" 佩全高 声说:" 网子呢?" 端方说:" 在家。怎么回事?" 佩劝说:" 怎么回事?死人 了!是网子喊他下河的!" 端方堵在门口,大声吼道:" 网子!网子!!" 网子 出来了,看见天井的大门已经被堵死了,不敢动。端方喊了一声:" 过来!" 网 子走了过来,端方抡起他的大巴掌,当着所有的人,当然包括王存粮和沈翠珍, 掴了网子一个大嘴巴。端方的出手极重,网子直退,一直退到天井的正中央。等 于给打回去了。端方大声说:"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喊人家大棒子下河的?!" 网子捂着脸,没哭,说:" 不是。" 端方说:" 你大声点!" 网子就大声了,说 :" 不是!" 端方说:" 是谁喊的?" 网子说:" 谁也没喊,都是自己下去的, 你去问大棒子。" 网子的话所有的人都听见了,没有人敢在这样的时候出面作证, 除了问大棒子。端方回过头,看着佩全,说:" 佩全,你都听见了?" 佩全起先 只是伤心,这一刻满腔的怒火已经冲上来了,一直烧到了头顶。佩全把大棒子的 尸体交到榆木疙瘩的手上,大骂了一声,抬起脚来就要往天井里冲。端方一把拉 住佩全的手腕,用足了力气,拦住了。红粉走了上来,尖声对佩全叫道:" 干什 么?网子是我的亲弟弟,你冲我来!" 端方侧过脑袋,挡住红粉,喝斥说:" 没 你的事,走开!" 端方回头对佩全说:" 谁都跑不掉,佩全,我们就在这里说。 " 榆木疙瘩看了一眼网子,又看了一眼大帮子,网子是活的,而他的儿子已经什 么都不是了,愈发地伤心,绝望了,突然闷了脑袋撞过来,嘴里面喊道:" 狗日 的网子!你来抵命!" 端方挤上来一步,用脚把门关了,一条腿却卡住榆木疙瘩。 端方说:" 大叔,这刻儿你说谁不伤心?要抵命,事情弄清楚了,有我。" 榆木 疙瘩说:" 是网子喊他们下河的!" 端方说:" 大叔,人命关天,这句话可不能 乱说。有谁看见了?" 榆木疙瘩被端方问住了,不会说话了,光会抖。佩全知道 自己斗嘴斗不过他,挣开端方的手,怒火中烧,对着端方的脸就是一拳。端方晃 了一下,闭上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却睁得格外园,鼻孔里的两条血热腾腾地冲 了下来。端方没有还手。这样的时候端方是不会还手的,面前围着这么多的人, 总得让人家看点什么。人就是这样,首先要有东西看,看完了,他们就成了最后 的裁判。而这个裁判向来都是向着吃亏的一方的。端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这些裁 判。还有佩全的打。被打得越惨,裁判就越是会向着他。这是统战的机会,不能 失去。佩全看了端方一眼,又是一顿拳打脚踢。人群里发出了叫声,骚动起来了, 呼啸着向外面退,让开来一块空地。这块空地是让给端方和佩权的,让他们在这 里决战。当然了,大路和国乐还有红旗站在最里面的那一层,他们首先要把所有 的闲人挡在外面,如果端方吃亏了,他们就不动。反过来说,万一佩全招架不住, 他们就要上去,一人抱住端方的腰,一人抓住端方的左手,一人抓住端方的右手, 嘴里说:" 别打了,别打了" ,端方就再也别想动了。这时候天井的大门又打开 了,红粉冲到端方的身后,说不出话来,脚尖一踮一踮的,不停地撸袖子。端方 回头踹了红粉一脚,瞪起眼睛,第一次认认真真对红粉唬下了脸来。端方大声骂 道:" 滚一边去!男人说话,没你的事!" 端方掉过头来,对佩全说:" 佩全, 我知道我打不过你。你打。" 端方扒掉上衣,佩全又是一顿拳打脚踢。只是一刻 儿,脸上和胸前都红成了一片,血淋淋的,一张脸也变形了。佩全看着端方血红 的身子,下不去手了,不好再打了,关键是,不敢了。佩全对榆木疙瘩说:" 叔 叔,把大棒子放到他们家的堂屋里去。" 这是最厉害的一招,端方害怕的正是这 个,佩全到底还是把这句话说出口了。有一点端方是清楚的,依照乡下人的规矩, 尸体一旦放进了堂屋,那就什么也说不清楚了。榆木疙瘩抱着大棒子的尸体直往 门口挤,一心要把大棒子的尸体送进去。但毕竟伤心过度,早已是力不从心。端 方伸开两条胳膊,死死地撑在门口。榆木疙瘩挤不动,只是贴在端方的身上。这 时候人群的外围传过来一声嚎叫,大棒子的妈来了。密密扎扎的人群十分自觉地 让开来一道缝隙。大棒子妈直接扑到端方的跟前,端方喊了一声" 大妈" ,大棒 子的妈已经把眼泪、鼻涕抹到了端方的身上,在端方的身上拍得噼噼啪啪,反倒 弄得一手的血,到处都是血。大棒子的妈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跳,披头散发地 跳,呼天抢地。端方撑住门,望着大棒子的妈,不敢看她的眼睛,心如刀绞,眼 眶子一热,眼泪下来了,嘴里不停地喊" 大妈" ,却什么也说不出。大棒子的妈 只跳了几下,又倒下去了,躺在地上,嘴巴一张一张,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端 方想去扶她,但是两手撑在门上,不敢松手。大棒子妈的到来把事态推向了顶端, 某种意义上说,控制住了,把事态局限在悲伤的境地上。人群安静下来了。到了 这个的光景,人们才明白过来,最火爆的打闹已经告一段落。人们吁唏不已,一 起流泪了,想起了大棒子活蹦乱跳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