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节:平原第十一章(8) 该客套的客套了,该虚应的虚应了,大辫子的那张嘴也有点累了,也该歇歇 了。她来到了东厢房,看三丫来了。看三丫是假,请三丫进堂屋去坐一坐才是真。 无论如何,作为相亲的一个必要步骤,男女双方在堂屋里见一见面,总是一个必 需的程序。其实三丫已经见过房成富了,大辫子作为一个过来人,这一点很明白 了。一般来说,毛脚女婿上门,做媒的媒婆都会安排他们坐在堂屋的西侧,脸朝 着东。这样一来,躲在闺房里的闺女就可以从门缝里看着了。要是她愿意,可以 出来,也可以不出来;要是不愿意那就笃定不会出来了。 三丫没有出去。什么都不说,坐在床沿,就是不说,不动。低着头,一双眼 睛无力地望着右下方,在出神。大辫子坐在三丫的身边,伸出手来,摸三丫的头, 摸三丫的辫子,最后,又在三丫的后背上轻轻地拍了两巴掌。这两巴掌的意思很 明确了,是在告诉三丫,别闹了吧,事已至此,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吧。三丫抬起 了脑袋,望着大辫子,突然说话了。三丫说:" 谢谢了。" 然而,只是和三丫对 视了一眼,大辫子立即就明白了,这哪里是谢她,咬她的心思都有了。 大辫子再一次回到堂屋的时候说话明显地少了。似乎受到了打击。这一点孔 素贞注意到了,连房成富都注意到了。但是,不管是孔素贞还是房成富,都没有 不安的意思。大辫子在中间早已经给他们相互交过底了,眼底下最重要的是他们 的决心,而不是三丫的态度。说到底这件事和三丫无关,由不得她的。大辫子来 到堂屋之后并没有坐,粗粗交待了几句,听得出,有走人的意思了。孔素贞放下 二郎腿,起身了。孔素贞重新拿出一只碗来,到上开水,拎过房成富带来的红糖 包,打开来,用指头撮了一把,放进去了。孔素贞把绛红色的糖茶端到大辫子的 面前,堆上笑,说:" 大辫子,有劳了。你也该歇歇了,坐下来喝口茶。" 大辫 子望着孔素贞一脸的笑,看得切切实实的,那不是一般的巴结。大辫子心一软, 坐下了。喝了一口,甜得都揪心。大辫子说:" 嗨,糇死我了。" 接下来的交谈直接抵达了实质,中心议题是娶人。绕了半天,孔素贞避实就 虚,再一次把二郎腿架上了,说:" 这个家的主我还做得。" 等于摊牌了。等于 说,丫头是你的了。中心问题反而不再是问题。交谈一步一个脚印,下一个议题 自然是娶人的时间。房成富这一头就不用说了,隔山的金子不如铜,搂在怀里才 是真的。早搂一天是一天,早楼一天赚一天。他急。光秃秃的脑袋上都出汗了。 其实孔素贞也急,在程度上一点也不亚于火急火燎的老光棍。但是,孔素贞的老 到和自尊在这个时候体现出来了,她引而不发,微笑着,在微笑中静静地期待。 大辫子望着房成富,说:" 你说呢?" 皮匠低着头,不停地拿眼睛瞥" 丈母娘" , 不停地笑,不停地用大拇指的指甲蹭头皮。皮匠说:" 还是听妈妈的吧。" 大辫 子差一点喷出来,这个老黄瓜,刷上了绿漆,倒装起了嫩,八字都没有一撇,都 " 妈妈" 了。太肉麻了。老光棍到底是镇子里的人,不管装得多么老实,骨子里 油滑得很,就是太不要脸了。老光棍的这一声" 妈妈" 真的是管用,把皮球再一 次踢到孔素贞的这边来了,孔素贞越发不知道怎样才好了。还是微笑,可微笑却 越来越硬。大辫子试探性地说:" 以我呢,也不要急,隔个十天半月的也不妨。 " 话说得是从容了,然而,急在里头。哪有嫁女儿" 十天半月的" 还说" 不急" 的呢。孔素贞终于发话了,孔素贞望着大辫子,和大辫子商量说:" 三丫的身子 单薄,今年就别让她再去割稻子了吧。" 这句话很能够体现母女的情分了,体恤 得很。大辫子在心里头掐了一遍手指头,割早稻也就十来天的光景了。看起来三 丫真的是让孔素贞伤透了心。三丫这个烫手的山芋孔素贞可是一天都不想留了。 大辫子顺坡下驴,说:" 我就是这么想的。" 皮匠笑了。这一次是真笑。可他的 真笑比假笑还要难看,鼻子和眼睛都挤在了一起,像鞋底和鞋帮子一样绗在了一 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