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鸳鸯馆 电话铃声响起,东方鸿飞犹豫片刻,还是拿起听筒,里面传出女人的声音: “东方鸿飞,知道我是谁吗?” 声音很熟悉,但他一时想不起来。对方咯咯地笑着说:“你忘记小妹啦?我是 小娟。” 东方鸿飞一阵惊愕,问:“你还没走?” “干啥要走?”她嘻嘻地笑起来。 “你现在哪里?”警长压低声音,环视着院内,一片寂静,满地月光和摇曳的 树影。 “我住在醍醐大旅社,一O四房间,你直接来好啦。”又补充一句,“你若不来, 我每隔一刻钟就拨一次电话。” 东方鸿飞慢慢放下听筒,吸着烟在屋内往返踱步,拿不定是否去的主意。前几 天,他接到叔叔的信,寥寥数言,只说把客人安置好了,并很想念侄子,年迈无子, 要面谈财产的继承一事。警长知道蓝宝珠报仇后,必去寻母、兄,但她不知道来王 氏的下落,若东方鸿飞不说,寻母的难度譬如海底捞针,即使就匿居身左,也不易 找到,好比脊背上的德。 吕小娟逃出万春楼时,因有警察出入,时间紧迫,东方鸿飞不便说出叔叔的地 址让她转达蓝宝珠,再有,他至今尚懵懂吕与蓝到底是什么关系。再有,吕小娟只 是歪缠胡混,难说清是真情还是假意。眼下,她住在旅社里,更难判断是想幽会, 还是有要事相诉。东方鸿飞头脑里又浮现出黄莉斯的形象。那天,为探到《八骏图》 的隐秘,不得不去吻她。这是他主动吻的第一个女人,除去充满鼻腔的香息,黄莉 斯的吻和吕小娟通然不同。前者的唇像灼热的火印,而且用牙齿轻咬他,充满着炽 烈的爱欲;后者却异常冷静,嘴唇和手指是一样的温度,也许基督徒的理智过人, 或者是身份、气质和修养的缘故。黄莉斯在汽车上把秘密说了,东方鸿飞起初感到 周身发凉,毛孔都张开了,一阵旋飞把心吹悬又跌落,神经绷得如琴弦,弹出惊魂 动魄的曲来。 画上盖着高宗乾隆的御印,并有数句题诗,暗示着十颗矿世奇珍的藏处。那十 颗珍宝是“定颜”、“避火”、“避水”、“避风”、“溢寒”、“生暖”、“避 邪”、“麒麟”、“合欢”和“夜明”。都是宠宦和珅的私有物。大内目录上虽无 记载,但野史上却说,当时年事已高的乾隆曾用诗暗示和珅,交出十颗宝珠,免得 日后横祸加身。和珅执迷不悟,乾隆死后,继位的嘉庆果然抄了和珅的家,世上传 出“和珅倒,嘉庆饱”的笑话。在查抄的无数财宝里并没有十颗宝珠,和珅大呼冤 枉,说已献上先帝了,人死无对,于是成了悬案。各代清皇都找,直到光绪时才告 一段落,因为那倒霉的皇帝一直过着不舒心的日子。消息封闭,只有少数的宫人知 道。 “那四句诗是什么?‘冻方鸿飞问。 黄莉斯说:“我没有看过画,诗更不知道,是听范金栋说的。” “或许是讹传。” “世人为幻化出珍宝而走火入魔者还少吗?”黄莉斯轻松地说着,把汽车开得 飞快,“以后我教你驾驶汽车,你教我打枪黄莉斯的话东方鸿飞一句也没听到。 醒或大旅社坐落日本租界内,规模木大却属东洋建筑格局,几株樱花树下竖有 题着“醍醐”的石牌。醒或是精华又是佛教中最高的境界,智慧灌顶而使人彻底醒 悟。但市人都知道,这“醍醐牌”下曾躺着一堆义和团的尸首,大旅社是建在中国 人白骨上的。醍醐境内却很龌龊,日本没人常携暗娼到这里鬼混,旅社内有媚若无 骨的东洋歌妓,男女混杂的浴池。 拖着木展的东洋女倒着细碎的步子,把东方鸿飞领到一O四房间前,躬着身退走 了。警长轻敲着木板门,里面便传出吕小娟的声音。警长低头走进去,把鞋子甩下, 令人做性联想的榻榻米使他很不舒服。人可盘膝或跪坐,但一倒下,便是随意乱滚 的床,和精选出的野合之地毫无二致。 使东方鸿飞惊讶的是吕小娟竟是日本女人的装扮,穿着肥大的和服,头发高高 绾起,脸涂得雪白,嘴点成一颗樱桃。 “愣着干啥?我不是日本人。”她妖媚地一笑,去拽警长的手,娇嗲地说, “随便坐吧。” “吕小娟找我有什么事吗?”他很拘谨,用戒备的目光巡视着矮小的房问。木 板墙隔壁传来低微的男女语声,女的象是用鼻子说话。 “我就不能看看你来吗?”她仍然笑着。 “这么说,你是去而复归?” “我出了关,但……”她眯起眼睛,进出轻浮和几分放浪,把双臂支撑在地上, 柔情蜜意地瞅着警长,很轻松地说,“我们做女人的懂得男人的心,你喜欢蓝宝珠, 是吗?” “如果她想见我,我不会拒绝。” “你看着我。”吕小娟慢慢解开束腰,宽松的和服衣襟立刻向左右滑开,露出 极小、紧紧贴住胞的亵衣,雪白的肌肤蹦跳出来,像涌挤着的一堆棉絮。 东方鸿飞膛目结舌了,他头脑轰鸣,才意识到她的衣服。 亵衣和发带都是蓝色的。蓝得深重和阴森。那和服向上一拢,光洁如玉的腿裸 露出来,现显裤叉的边缘,也是赫目的蓝色,而且菲薄如蝉冀,“你……”东方鸿 飞的声音有点颤抖。 “我就是你朝思暮想的蓝色妖姬。”她把脚慢慢地伸过来,脚趾甲染着蔻丹, 警长没等她的脚勾着自己,触电般地弹跳起来。 小房间里荡漾着恐怖的鬼氛。在警长的眼内,整个墙壁都是绽蓝色的狰狞怪脸, 那只插花的瓷瓶也迸射着斑驳的磷光。莫名其妙的恐惧并不是因为面前陈列着妖艳、 狂荡的女子,是害怕她真的就是蓝色妖姬。吕小娟会武功,曾在万春楼拍过他的肩 膀;杀王德兴的人又蒙着面,虽是女子语声,难道就不会是蓝宝珠的姐妹?割范文 心脑袋的那夜,谁也难说清吕小娟是否夜宿万春楼了。 “你不相信?”她掩着笑口。 东方鸿飞的神情有些木讷,发痴般地摇着头。 “宋王氏、宋福贵,长禄里的老槐树……”她说着,又偎依上来,见警长惊慌 躲闪,讥讽地说,“你义释我哥哥,图得不就是这个吗? “在我的心目里,蓝宝珠绝不是你这样的。”东方鸿飞神情凛然,料到她并没 有加害之意,压低声音却激昂地说,“如果你真是蓝宝珠,东方某绝不为自己所做 过的事后悔。宋福贵无罪理当释放;范文心多行不义毙命昭然;王德兴恶贯满盈不 耻人类;地痞赖子只恨嫌多,我身为警长,从此不再追究下去,蓝小姐,这就告辞!” “你等等!”吕小娟身子一转,只觉蓝光掠过,早把身体堵在门口。 “还有什么话要说?”警长蹙起眉。 “你对我既有恶感,为啥不抓我呢?” “恶感没有,因为你没滥杀无辜,厌恶嘛,倒有。”他嘴边挂着鄙夷的冷笑, 偏过脸去。 “你厌恶我啥?” “不懂廉耻!”东方鸿飞刚说完,只觉后脑生风,忙侧身躲避,谁知吕小娟身 法更矫健,“啪!”地打警长个嘴巴,尽管力量不重,也感到火辣辣地疼痛。 “我活这么大,谁敢骂我!” 东方鸿飞有生以来第一次让人打嘴巴,而且被女人打,打得如此牢实,胸腔里 早腾起烟火。他捂着脸,见吕小娟满脸怒容,狂荡的春色早已消失,正瞪圆眼睛, 柳眉间流露出凶悍的匪气。说:“打得好。我要是喊叫一声,让人来缉拿你,东方 鸿飞不算个男子。” “你本来就不是男子!” 她话未尽,东方鸿飞已伸过腿来,起初动作很慢,但到中途,疾如飞蛇,脚尖 如蛇芯般直踢对方咽喉。这一招是“燕青拳”的“花子打灯”。北宋时,宋江曾访 东京名妓李师师,以图用裙带关系,让徽宗降诏招安。两人深夜密谈,燕青在外守 候。这时,偏巧有个更夫走道,见到燕青可疑,就要呐喊,被燕青横踢一脚,踹昏 了过去。后来燕青隐居,把这一式也收入自创的拳谱内。明代某朝,有闲君子,演 义宋江拜访李师师一节,说鳏夫娼妓于深夜一室,免不得生出情愫,当时燕青在座, 唯恐场内尴尬,一脚打灭灯,然后跳窗而去。练拳人就误改为“花子打灯”了。 吕小娟见来势凶猛,忙侧身,用掌去劈警长的胫骨。嘴里说:“好狠毒!”不 料,警长的腿蜗缩,又变成横扫之式,吕小娟见这条腿变化莫测,也不拆解,倒身 一滚,和服的下摆被自己的脚压住,人滚过去了,但衣服留在原处,整个身躯都裸 露在警长面前,他的眼略微一闭,未等睁开的瞬间,脸上又挨了二嘴巴。 东方鸿飞知道吕小娟并未运用内力,羞愧得一跺脚,转身就走。 “别走!”吕小娟竟是哭腔。 “你穿上衣服说话吧。”警长没有回头。 空气似乎凝固了,吕小娟倚坐墙角,默默地望着警长,眼里竟闪着泪光。 “你找我到底做什么?”东方鸿飞望着她有些可怜的神态,知道暂时没有挑逗 的气氛了,稳稳心神,点燃一支烟,盘膝坐下来。 “我是酬谢你来的。”她轻声说。 “用什么?” “难道你真是铁石心肠?就不明白我的心。”她用力咬住嘴唇,热辣辣的目光 中流露出怨恨。 东方鸿飞苦笑起来。暗想,眼前的这位女子,蓝色妖姬也好,“雪里红”也罢, 像个未开蒙的番人。 “你笑啥?” “我不是范文心。” “他不错,可我更喜欢你。” 一句话露出破绽。吕小娟并不是蓝宝珠。如是蓝色妖姬,绝不会残忍地割下心 爱人的头,那除非是个灭绝人性的魔鬼。东方鸿飞想到这里,苦冷的微笑渐转暖意, 眼里有些光彩。 “你是恨我失身给范文心了吗?”她从警长的目光中抓住希望,泼辣的目光变 得胆怯起来,低着头说,“你是在范文心之后啊!你没忘掉我那天说过的话吧,给 你做小也愿意。”她突然扬起脸,泪水已涌出眼眶,说:“你嫌我脏,可你们男人 有干净的吗?” “我就是。”东方鸿飞满脸正色。 “你看不起我,你是警,我是匪。” “不。你匪我警这是实。我认为妓女是很值得可怜的人。 天下父母谁愿女儿为娼?世间女子谁又愿倚门卖笑、逢场作戏,把身躯任凭任 何有钱的男人去占有、践踏?我看不起你的原因有三。一脚既然吃黑道饭,应懂得 ‘男盗能嫖,女匪不娼’的道理。因你有财路。二、以你的姿容足可使浑浊的庸男 人倾心,而真正想娶你为正室的人怕一个没有,纵然有,也只像买来个玩物,厌时 便抛弃掉。用轻狂的举止,妖媚的心性来获取真爱,换回的只是个羞耻。三、你不 该冒名蓝色妖姬,坏她的名声!“ “我承认,我不是蓝宝珠!”她嚷起来。 “轻声。” “我啥也不怕!我命苦。”她捂住脸嘤嘤哭泣起来,蟋缩着的身子在科颤。东 方鸿飞知道她懂得耻辱二字了,同时,又为自己言语过重而后悔。不由得走过去, 坐在她身旁,轻扳着她的肩安慰:“算啦,我看得起你。” “你看得起我啥?”她抬起头。因两张脸离得太近,彼此呼吸相闻,东方鸿飞 不得不把头移开,说:“你怎么想,就怎么做,不懂得作假啊!” “我冒名宝珠妹子,还不是作假?” 警长知道了她和蓝宝珠是姐妹,推断出彼此的关系必然密切,否则,她不会知 道“老槐树”种种详情的。说:“我不好像,如果你没想到这节,在万春楼的情景 会提醒你的。” “你接着说?” “用万春楼的举止来表示你喜欢我。假若你会虚伪,完全可以粉出庄重的样子。 这说明你诚实。” “嗯。”吕小娟很温柔地点着头,把手放在东方鸿飞腿上,说,“我妈在世时, 总骂我是狐狸精,我也骂她:“谁叫你是老狐狸呢?“‘笑了几声,继续说,”我 和宝珠是生死之交,但禀性不同。我爹说过,对于男人,宝珠是见一个杀一个,小 娟是见一个爱一个,到头来,负心汉还得靠人家宝珠去杀。鸿飞,我爱上你,是命 中注定的最末一个。“ 东方鸿飞感到她柔软的胸脯渐渐压迫自己的臂膀,头发的幽香和肌肤的灼热使 心躁动不安,尽管她穿着衣服,但还是露出白皙的小腿,一只戴着蓝钻戒,涂蔻丹 的纤纤玉手在他的腿上轻轻摩拳,虽不是故意撩拨,却有一种诱惑。 “蓝宝珠为什么见一个男人杀一个?” “她母亲生前说,男人都是禽兽不如的东西。这是我爹告诉宝珠的。” “你爹不也是男人?” “他说的时候,准是忘了。”她嬉嬉笑起来,忍不住轻吻一下警长的耳朵。 警长深知轻佻、放荡是她的本性,但她倒不懂得伪饰。这样,便少了对狡诈的 戒备,这是个对心爱人不隐瞒任何实情的姑娘。想到这里,东方鸿飞一点也不感到 她可卑可厌了。 “你爹叫什么?”他问。 “吕老寿。关东有名的大盗嘛,你没听说过?他八卦刀使得最好。” 东方鸿飞想:这和宋王氏的话吻合了。吕老寿收养了蓝宝珠。宝珠走失,原是 被他领了去。她学艺成后,自然要杀仇人王德兴,可这与《八骏图》又有何联系? 他不想贸然地去问那张画,惟恐使吕小娟生疑,做事须顺理成章。 “你想什么啦?”她用臂肘轻撞着他的腰。 “我的脸被你打得好疼。” “骗人。我没用力。”说着,她竟然捧起警长的脸、仔细地端详,用手指抚摸 起来。东方鸿飞怕她再做出更加亲昵的举止,随便指着小桌上的茶具说:“给我斟 杯水吧。” “不行。你不能喝。”她说,咬紧嘴唇。 “是毒药吗?”他笑起来,想自己去倒水。 吕小娟一把拽住警长,把头紧紧项在他胸前,咯咯地笑个不停。半晌,才抬起 头,扬着一张绯红的脸,说:“你纳闷儿,是吗?我说喝不得,是因为你夸我诚实, 不会作假。那里面我放了迷心窍的‘巨灵散’……” 东方鸿飞省悟过来。他听说过,这家醍醐旅社常对客人兜售这种催情的药物, 据闻这能使烟鬼力可扛鼎的毒品,不知坑害过多少人?吕小娟想得到一时的欢娱, 警长感到她可怜。 东方鸿飞看到吕小娟楚楚可怜地站在那里,期待的眼睛渐渐变成失望,把透骨 的狂荡都胆怯地掩饰起来,轻轻叹口气说:“小娟,你过来吧。”他把由于惊喜而 变得懦弱的吕小娟揽在怀里,轻握住她的手说,“你和宝珠情同姊妹,生死与共, 这我知道。我不愿……” “你不愿啥?”吕小娟在他怀里睁开眼睛。 “我崇敬蓝宝珠,实在不想让她看轻了我。小娟,在万春楼时,我曾说过要做 你的兄长。我是个健康的男人,只要你再轻易地做出一种举动,我就会抵御不住了。” 吕小娟闭眼摇着头,两只手臂紧紧箍住警长的脖子,饱满的胸脯起伏不定;尽 管紧闭住嘴唇,但沸腾着的血液所蒸发的热气还是从鼻孔急促的喷出来,射到东方 鸿飞的脸上,使警长的心施摇动,像狂澜中的一叶小舟,如飙风里将倾的大厦。他 感到目眩、燥热。然而,吕小娟没有动,睁开无力的眼睛,问:“你不喜欢一个变 好的女人吗?” 东方鸿飞点着头,忙又解释:“我喜欢。” 吕小娟半眯起眼睛,绽开红唇微微一笑,说:“我懂得像你这么纯的男人,你 是不会抛弃我的。你的心我明白,你喜欢的是宝珠。”她轻轻挣脱出警长的怀抱, 站起身,从放置在屋角的皮箱内取出一把匕首,又解开头发,割下一络,穿进一枚 金戒孔系住,递给警长说,“鸿飞,我说过了,你是我最后一个男人。头发你留着, 假若宝珠妹子爱上了你,这东西就权当个念想吧……她会喜欢你的。”她眼里噙着 泪,慢慢转过身去。 贯穿着青发的金戒温热尚存,东方鸿飞慢慢地攥紧,望着吕小娟可人的背影, 不由得一阵冲动,走过去扳住她滚圆的肩头,发狂地在那光滑、细腻的脖颈上吻起 来,贪婪得像只舔鱼肚的猫。末等吃惊的吕小娟说出话来,她的嘴便被警长热烙铁 般的双唇揭裹住了…… ……吕小娟的心里流淌着蜜,眼里却含着泪水。她不认为刚才算是个销魂夺魄 的时刻,而是伐毛洗髓和脱胎换骨。是一个女人的重新塑造,像用噙笑的泪眼送别 “处女‘的仪式,像明媒正娶的”洞房花烛夜“,像妻子对心爱的丈夫奉献出的火 热。 她温顺而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警长结实的探胸。他闭着眼很疲惫地仰躺着,像登 到山峰极顶的汉子倒下来,神思安详而又是空白。吕小娟轻唤:“鸿飞,你想啥?” “我想蓝宝珠。”他闭着眼一动不动。 “我猜你也是想她。”她探起身,轻吻着警长的鼻尖。东方鸿飞睁开眼,看到 两个微微晃荡的肉团,白得刺人眼目,那鲜红的芭蕾又如滴垂欲落的血珠。他连忙 闭住眼,说:“小娟,我这是头一回。” “我懂。”她温柔地说,用手慢慢梳理警长篷乱的头发。 “宝珠现在哪里?” “我都告诉你。”她深情却又有些辛酸地望着已经消失激情的警长,盘腿坐在 他身边。 “咱们快穿衣服,这……不雅。”他蓦地坐起来,尴尬地朝着神态庄重的吕小 娟一笑。 “有啥不雅,人生下来不都光着身子啊!” “是啊!人们造佛的时候,就不该给佛穿上衣服。” “你说啥?我不懂。” “咱们慢慢地聊吧。”东方鸿飞点燃一支烟。吕小娟按动电铃,让传者送些 “宵夜‘来。 也是这一夜,在杨按虚公馆内,也演着一幕“凰求风”的喜剧。是场担着生死 悠关风险的戏。 四姨太蔡灵娟不情愿春光深锁,事付蠢夫。在她眼里,杨按虚和街头操刀的屠 夫没有区别。她的意中人原是东方鸿飞,因警长敬鬼神而远之,她只落得水中月、 镜中花,每日唱“春闺怨”,自从见了赵霄九,东方鸿飞的形影便隐退了。东方鸿 飞虽英俊、潇洒,但肚里盘得是挂冷肠子,冷得不近人情。而赵霄九不仅相貌风流 出众,而且才华横溢,一双妙目内能蕴藏许多文章。他做了副官后,马前鞍后地跟 着杨按虚,绝不接近四姨太一步。 使四姨太惊恐的是,杨按虚在市长家打牌,让赵霄九回来取那张“墨梅图”, 想在众人下炫耀。当时叶念秋也在场。不料,赵霄九一去不归。市长戏德地说: “按虚兄,怕是你那副官携带宝……宝物逃走了吧?”他想说出“宝春”。 杨按虚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连连打错牌,不住地讪笑。叶念秋站在一旁微微 冷笑,他知道,杨按虚的脸一变白,心里便有杀机。最架不住旁人奚落。 “回去——”杨按虚站起来。 “输得一塌糊涂。”市长哈哈笑起来,对叶念秋挤着眉眼,被正技大笔的杨按 虚在穿衣镜内看个满眼。 杨按虚令司机急驶,恨不得撞上正在苟合的男女。车轮一慢,他就骂街,怕延 误时间,现场早就被清理了。他问身旁一直默不作声的叶念秋:“老叶子,看我笑 话吗?” “厅长。”宏谋深算的时念秋终于开口,“不要错怪灵娼四姨太嘛。不过,据 我所闻,这赵霄九聪明伶俐,俊俏风流,时常行走于烟花柳巷,倒有几个贵相知哩!” 回到家后,刚睡醒的四姨太看到风风火火闯进来的杨按虚大为不解,疑惑地问: “出什么事了?” “小赵刚走?” “他没有来过啊!”四姨太揉着眼睛,慢慢走到梳妆台前。 杨按虚看不出什么疑端,急得在屋里乱踱步,浓眉一皱,想出个馊主意,俄虎 扑食般地抱起四姨太,扔到软床上就扯睡裤。 “你叫谁逗上火了,拿我解馋?”四姨太咯咯地笑着,蓦地,像醒悟了什么, 用力推开杨按虚,满脸温色地说,“我是人,不是畜类,杨厅长,你太不尊重你的 太太了。你看。”她用手去指窗户,上面映着叶念秋的身影。 窗外的叶念秋轻咳一声,悄然走了。 敞胸露杯的杨按虚扔下四姨太,推门走出来喊:“老叶子。”没见回声,一路 骂着去找门卫,问,“叶秘书呢?” “报告厅长,走啦!” “赵副官来过吗?” “没有。” “我崩了你!”杨按虚一声暴喝,把门卫吓得蹦起多高,结结巴巴地说:“报 告厅长,真的没有。” 杨按虚正要到后门询问,偏巧碰上跑来找叶念秋的警察,杨按虚问他有什么事, 警察急喘吁吁地说:“杨厅长,赵副官来啦!” 杨按虚跌着脚,差点说出‘他现在才来,晚啦!“的话。问:“你是干嘛的? “ 警察回答:“我是叶秘书派去跟踪监视赵副官的。赵副官从市长家出来,一直 奔了酒馆儿,喝酒写字……”未等他说完,微醉的赵霄九唱着西皮慢三眼走过来了。 “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 “赵霄九!”杨按虚喝住他,责问,“我叫你干嘛来了?” “取画啊!” “画呢?” “这哩!”赵霄九扬起一卷纸。 满脸疑惑的杨按虚轰走盯梢的警察,把赵霄九领到客厅内,说:“这是那张梅 花画?” “不,是我画的。”赵霄九把纸打开,上面画着一根系成圈套的绳索,说, “这是陷饼、圈套、上吊绳。” “你醉了?”杨按虚紧蹩浓眉问。 “厅长,我没醉。”赵霄九“啪”地打个立正,神情变得严峻起来,“醉的是 厅长。叶念秋想害我,竟然利用起四姨太来。您想想,这不是毁您的声誉吗?” “你知道个屁!”杨按虚的脸一时抹不下来。 “我当然知道。是他故意将话题领到那张画上来的。他还和市长示过眼色。如 不是故意设下的圈套,我身后用得着派人保护吗?” 恍然大悟的杨按虚的脸红涨起来,看到在门前站立着的四姨太,只得说:“小 赵,回去睡吧。” “厅长,容我进句谏言。”赵霄九踏上一步,说,“叶念秋身为厅长心腹,官 居要职,意加害一名对他并无威胁的小卒,其目的是要牺牲四姨太,毁誉杨厅长。 他目中无人。我想,他必定曾无礼于四姨太,才想一石二鸟的。”说完,敬礼转身 走了。 四姨太轻盈地走过来,对发怔的杨按虚说,叶念秋确实调戏过她。杨按虚满腔 疚愧,抱过她放在腿上,捻着她的手腕,说:“老叶子恨你,这是好事,说明你是 贞节烈女啊!” “按虚,你要是不放心小赵,给他脸上划个十字不结啦?” “没人不知道小赵是风流胚子。” “你错了,他的眼光只放在叶念秋的位置上,这种人不会因小失大。” “老叶可是我的一只手。” “可他手里却摇着你的心。懂吗?” 杨按虚如梦初醒了。想起叶念秋结交三教九流,时常一手遮天、越俎代疮,长 此以往,说不定要大权旁落的。他想把赵霄九提升到和叶念秋同等的位置上来…… 今夜,赵霄九和四姨太同类而眠。含苞待放的四姨太终于盼来了甘霖。和杨按 虚形影不离的赵霄九很坦荡地躺在厅长的位置上,因为厅长和一个名伶幽会,去饭 店开了房问。此时,叶念秋正赴河北静海县奔丧。 “我们下次呢?霄九,还有没有下次。”蔡灵娟把脸伏在他胸前,赵霄九感到 湿津津的泪水。 “没有啦!”他叹息着。 “霄九,我的心,我的灵魂都是你的了。我能和一个粗鲁的汉子皆老白头吗?” 她哭泣着。 “良宵苦短。唉——我该走啦!”赵霄九爬起来,捧着蔡灵娟的险作长久的亲 吻。说,“灵娟,我何尝不愿咱俩并肩赏花看月,歌咏诗画?或者去男耕女织,终 老林泉?可这都是不现实的理想。” “你要当上副厅长呢?”她突然说。 “灵娟,你千万不要说出来。我要让杨厅长自己说。懂吗? 欲盖弥彰、弄巧成拙。“ 片刻千金,蔡灵娟恋恋不舍要走的赵霄九。竟令人感动地跪下来,轻吻着他的 腿,重重叠叠的吻沾着泪渍…… 赵霄九跳出杨公馆后,深深吸口清新的空气,看看天色,见晨星稀落,忙去一 家妓院领出个姑娘,带到自己的住处。凌晨五点刚过,杨按虚就来找他,司机推门 闯进来,看到屋内的情形,笑着跑出去,回禀给坐在车上的厅长。杨按虚含笑不语, 他金屋藏娇无恙,外面又一夜春风得意,情绪十分好。对着跑来的赵霄九,悄声说: “别让四姨太知道。” “厅长,不进来坐坐吗?”他神秘地说,“六必居的小菜儿不见得比全聚德的 烤鸭子差。” “放你妈的屁!”杨按虚一挥手,汽车放着一连串的臭屁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