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莫南,你怎么啦?” 莫南勉强地睁开眼,发现问话的是邻居王阿姨。 王阿姨抬头看了看眼前这杆白色路灯杆,神情惊讶地嘟哝着:“当年你妈妈她 ……” “我妈妈她怎么啦?”莫南问。 王阿姨收住话头:“没啥。你妈妈她身体不好,每次买菜回来都要在这里歇歇 脚的。莫南,我看你今天的脸色也不好,是不是病了?” 莫南勉强地笑笑,看着眼前这个胖乎乎的邻居,说:“没事,天太热,心里有 点慌!” “明天要考试了吧?别太紧张了!”王阿姨关心地嘱咐道。 “没有,王阿姨,我不是紧张的。” 王阿姨又嘱咐:“回家不要马上吹电风扇,容易得热伤风的!” 莫南点头,特意放慢脚步朝前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家之前千万别倒下, 别让别人看出我的狼狈相,要不然明天父亲肯定会取消我的考试资格的。 她缓缓地走进单元门,刚要按电梯键钮,忽然发现在电梯口上贴着一张粉红色 的纸,那是一份《通知》,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今日中午停电,很抱歉,请走 楼梯。” “天哪!这才叫雪上又加霜呢。”莫南心里叫苦不迭,本来就没有力气的双脚 顿时又软了许多。她仰面瞄了瞄高耸向上的一阶阶楼梯,半闭上眼睛,两手倒换着 扶着扶把艰难地迈上去。 她自己也不知道走了有多长时间,反正每到拐弯处她心里就要数一下,走走歇 歇,歇歇走走,一直数到十八下,才敢睁开眼。 这一睁不要紧,那“1810”的门牌号码立刻闪着金光在眼前跳跃着。 她赶紧又闭上眼睛,伸手到衣兜里掏钥匙,可手哆嗦得厉害,怎么也掏不出来, 体力输出到了极限的她终于没有抵抗住虚弱而晕倒在了自家的门旁…… 还算莫南有运气。 就在她晕倒的时候,一个欢蹦乱跳的身影出现在家属区。 参加完初中考试,这几天莫北发疯似地迷上了少年宫的舞蹈班。说莫南运气好, 是因为这一天舞蹈班的老师家里有事,这班的学员都放了羊。莫北只好和几个同学 出去游了一会泳,然后蹬着一辆红色24女车回家喂肚子。这个满面红光的小姑娘骑 车也不老实,一手拿雪糕吃,一手扶车把,时不时哼几句流行歌曲,一溜烟就转到 单元门口。 她锁好车,跑进单元门的时候同样也看见了那张《通知》,似乎没有什么怨气, 连歌声都没停,来了一连串的跳跃式便蹿上了楼梯,那轻盈的身姿活脱是只小燕子。 到了十八层,她一眼就发现了晕倒在家门口的莫南,顿时乱了方寸,奔过去扶 起姐姐连声喊着:“姐!姐姐!你怎么啦?” 莫南睁开眼,看见妹妹一张惊慌失措的脸,不由惨然一笑:“没什么,不小心 摔了一跤!” “你到底是心脏有病还是脚有病?我看见你摔过好几跤了!”莫北天真地问。 她伸长脖子,从短袖衫领口里掏出家门钥匙,麻利地打开门,扶莫南进了屋。 莫南这才舒舒服服地长出一口气,总算安全地躺在了自己的床上了。看着忙来 忙去的妹妹,她不放心地叮嘱道:“小妹,回头不许告诉爸爸、妈妈!” 这有什么可瞒着的?莫北不明白,但还是茫然地点点头。 不知道昏昏沉沉睡了多久,莫南的耳边响起了一个欢快的声音:“姐,吃饭了!” 她勉强地睁开眼,只见妹妹的手里捧一碗面条,站在她的床头,笑盈盈望着她。 她看见那碗盛得满满的面条上面还卧着两颗白里透黄的荷包蛋,煞是诱惑人。 “姐,趁热吃吧!妈妈说,你明天就要参加高考了,要我卧两颗荷包蛋给你营 养营养!” “妈妈?她回来了?”莫南有些紧张。 “没有。妈妈来电话了,问你怎么样?我,我没告诉她你摔了!”莫北故意把 碗伸到莫南的鼻子下面:“闻闻,香不香?” 莫南望着妹妹那双还很稚嫩的小手,那对纯真、透澈弯成月芽形的笑眼,以及 煞有介事地围着的大人围裙,还有挂在胸前的一把不时晃动着的家门钥匙……她的 眼角潮湿了,感动地伸手捏了捏妹妹的脸蛋,由衷地说了声:“谢谢你,小妹!” 莫北一脸的灿烂,她咧嘴开心地大笑:“哈!谢什么呀?!” 第二天一早,莫时之特意请了两节课的假和千千万万个家长一样亲自把孩子送 到考场的大门口,还自我调侃说:“尊重时尚。” 考试的第一门科目是政治,离考试时间还有半个小时,考场的大门口就已经站 满了考生们和他们的家长。人群中不时地传出家长左叮咛右嘱咐孩子们的声音,无 外乎都是些“别紧张!”“要细心检查。”等等的车轱辘话。 莫时之并不担心莫南的考试能力,唯一希望的是莫南能平平安安地走出考场。 所以,他还是和那些老生常谈一样,嘱咐大女儿:“别紧张。万一身体不舒服,千 万别硬撑着,以后机会有的是。懂吗?” 莫南懂事地点点头:“我懂。爸,您就放心地走吧!”她指指周围死等在大门 口的家长说:“别跟他们似的,我反而心里不踏实!” “那……等你进去了我再走。” “不!爸,等您走了我再进去。” 莫时之无奈,他知道这时候不能把女儿的情绪搞僵了,只能顺着她的心愿走。 于是,从衣兜里掏出二十块钱塞到女儿的手里:“小南啊,今天情况特殊,万—… …你还是打的回去吧,别挤公共车了!” 莫南很自信地把父亲的手推了回去,说:“多余!没有万一。您快走吧。” 莫时之只好顺从女儿的意愿缓缓离开了考场的大门口。走出十几步,他估计女 儿已经走了,便悄悄回过了头。他看见女儿单薄的背影正隐没在考生中,心酸楚楚 的。上完两节课后他还是忍不住匆匆地跑回来接女儿。人刚到,铃声就响了。接着, 第一个考生从里面走出来,竟然正是莫南。她远远地就从众多家长中认出了父亲, 加快脚步走过来,面带轻松的微笑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 好像有一种默契,在回家的路上,父女俩谁也没有提考试的事,但莫时之从女 儿的表情上感到了一种踏实。也许,自己的担心真的有些多余。莫时之欣慰地想。 接下来是一个口头协议,甲方是莫南。乙方是爸爸、妈妈。双方约定以后的两 天高考任何人不许到考场的大门口去接送了。当然,做父母的并没有严格履行协议, 他们轮流在离考场远一些的地方,偷偷目送她走出考场,再跟踪回家。 第三天,欧阳心茹接到莫北学校的电话,叫去参加家长会。夫妻俩只好分兵两 路,莫时之去接考完最后一门的大女儿,欧阳心茹去参加小女儿的家长会。 因为是最后一门课,考场大门口前站的家长格外多。 也许是心太急了,待莫时之赶到那里的时候,离考试结束还有半个多小时呢。 莫时之隔着铁栏杆朝里瞧。校园里空荡荡的,庄严的标语显得格外肃穆。他的 心里不知怎么,涌出一种异样的感觉,好像等候在这里的人将要迎接的不像是自己 的孩子,倒像是按劳改释放犯一样,个个表情都那么庄重、紧张。 考场旁的小窗口突然开了,贴出一张纸,上面写着:“售全部考卷答案。每份 2 元”。 窗前很快就排起了长队。家长们涌过去,毫不犹豫地解囊购买。 莫时之左右看了看,有些不好意思过去。眼见着排队的人越来越多,为了女儿, 也不得不放下教授架子,站到了队伍后面。 突然,欧阳心茹气喘嘘嘘地骑着自行车赶来。她说,根本就没开什么家长会, 只是让这些家长去看榜的。她给丈夫带来了一个坏消息,莫北没有考上重点中学。 莫时之也很意外。他很清楚地知道小女儿学习成绩是不如大女儿,但毕竟是堂 堂的教授的女儿,怎么也不至于连重点初中也考不上呀。这样的意外,对他们这样 的高级知识分子家庭来说,脸面上实在无光。 看见妻子那副沮丧的样子,莫时之的眉头也不由深深地皱了一下,心中涌出一 种难言之苦,用几分歉意的口吻说道:“心茹,你不觉得,咱们这些年有些顾了大 的,忽略了小的吗?” 欧阳心茹叹息道:“唉,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一看完榜就满校园的找她,可 是没找到。有同学说,她已经回家了。我猜,这会儿肯定是躲在家里正一个人难过 地哭呢!” 莫时之也担心起来,催她赶紧回家去看看,这里有他盯着。欧阳心茹答应着迅 速离去了。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当她火急火燎上了电梯往自家大门走去的时候, 就听到家里传出一阵阵激烈的摇滚乐和男孩女孩的嘈杂叫声。 欧阳心茹迟疑了一下,不由得气上心来,她掏出钥匙,打开锁,然后猛地将大 门推开,眼前的情景立刻使她愣住了:整个客厅乌烟瘴气,地上、茶几上、沙发上, 到处扔着水果皮、饮料瓶。电视机屏幕上放着卡拉OK图像,轰响的摇滚乐震荡着整 个屋子的空间。莫北抱着吉它使劲地弹着,扯着嗓子高声地和着那个乐曲一起同画 面中的崔健合唱:“我曾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 七、八个男孩、女孩满地乱蹦,忘乎所以地跳着霹雳舞,谁也没有注意到站在 门口脸都气白了的欧阳心茹。 欧阳心茹冲到电视机前,愤怒地将电视猛地关上。 音乐声戛然而止,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莫北胆怯地喊了声:“妈!” 欧阳心茹没有回答,她只觉得自己的手在发抖。 就在双方无言地对视了几秒钟之后,一个男孩子最先回过味来。他慌张地跑到 莫北跟前,轻轻地说了声:“莫北,我们走了!”拔腿就跑。其他的孩子也心领神 会,跟在后面一个个悄然溜走了。 随着最后一个人的关门声,母亲的手毫不留情地扇在了莫北的脸上:“啪!” 莫北被打懵了,她一手捂住脸,惊惧地望着母亲。泪水在她那对大眼睛里打转 :“‘妈……” 欧阳心茹还不解气,又一把夺过莫北怀里的吉它,高高举过头顶就要摔下去。 “妈妈,别摔!”莫北急得大喊起来,“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一把抱住母 亲双腿,央求道:“妈妈,求求您!” 欧阳心茹低头看看蜷缩在脚下的女儿,眼泪“刷”地流出来,她失望地摇摇头, 哽咽道:“小北啊,小北,我还以为你会一个人躲在家里伤心的哭呢,没想到,你 这样没有自尊,这样让我失望!” “妈妈,我,我是很伤心……” “什么?你就这种伤心法?”欧阳心茹指着一片狼籍的客厅大声呵斥地问。 “妈妈,你以为人伤心了就只有哭吗?” 欧阳心茹不解地望着只有十三岁的女儿。 “我们几个没有考上重点的同学在一起发了誓,谁也不准哭,可大家心里又特 难受,所以就……” “就这么放纵?这么破罐破摔?对吗?”欧阳心茹忿忿地将女儿推倒在沙发上。 “妈妈,我没有……”莫北顽强地为自己辩解。但全然无济于事,欧阳心茹不 容置疑地对女儿下了禁令:“从今天起,你给我好好在家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允许, 不准出门!” 就在欧阳心茹为莫北的事伤心的时候,莫南意外地提前走出了考场,把莫时之 吓了一跳,他以为女儿的身体真的吃不消了,迎上前劝慰道:“没关系,来日方长 嘛!” “爸,你想哪儿去了!我答完了卷才出来的。” “这么快?”莫时之松了口气,同时担心地问,“那你检查了吗?” 女儿没有回答,只是笑眯眯地望着父亲。 莫时之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他把刚刚买到的考试答案递给莫南:“对 对吧,也许……” 莫南不屑一顾地拿起来,顺手叠了叠,揣进书包里。 “你怎么……”当教授的不知道怎么对付眼前这个当代的高中生。 莫南轻松地一笑:“爸,您就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小南,你真的那么有把握吗?” “嗯。”莫南自信地点点头。 一向稳重的女儿使父亲悬着的心落了地。莫时之激动地一把搂过莫南大声宣布 :“走,爸爸请你去麦当劳!” 两个女儿的一喜一忧让这个原本十分和谐的家庭变得有些不协调起来。 为了让自己的小女儿能上一个好一点的初中,欧阳心茹背着清高的莫时之试图 托关系走走后门,但都没有成功。而被囚禁在家里的莫北每天无聊地看电视,唱卡 拉OK,不管母亲怎么训斥,父亲怎么循循劝导,她都无动于衷。她的行为殃及了姐 姐,经过紧张的高考后希望能好好地放松一下心情认真做几幅画的莫南被搅得一点 创作欲都没有了。 烦,烦,无休止的烦!一家人就这么烦了半个多月,终于被一个意外的惊喜打 破了。 那是一个依然炎热的夜晚。月亮像往常一样圆,空气像往常一样问,家里的人 像往常一样地看完新闻联播,便四分五散各做各的事了。只有莫北还守在电视机前 无聊地按着遥控器。 突然,她大叫起来:“快,快快!你们快来看哪,高考新闻!” 话音刚落,一家人冲锋一样挤到了电视机前。那女播音员甜润的声音正播送到 关键的地方:“……截止今日,本市高考考生的分数已经全部统计出来了。今年的 文科状元得主是师大附中的女同学莫南,她的分数是……” 顷刻间,全家人都惊呆了。没等播音员说完,莫北按捺不住激动地从沙发上蹦 了起来,一把抱住莫南:“姐姐,你真棒!” 莫南苍白的脸上泛起了红晕。这个意外惊喜也是她事先没有意料到的,所以, 一向稳重的女孩竟然也在原地蹦了好几圈。她骄傲地望着父亲和继母,心率突然加 快了许多。 父亲惊喜伴着担心,把她抱在怀里,不断地重复:“别激动,孩子,这没什么 奇怪的,你本来就很棒,不光这一次,以后还会更棒,对吗?心茹?” 欧阳心茹心领神会,不停地点头赞许:“你爸爸说得对,说得对呀!”。 莫北却大叫着:“还不稀奇哪,全市的女状元哪!” 莫南把眩晕的头靠在父亲的胸前,眯着眼幸福地笑着,心想:“让它晕去吧, 现在就是晕倒了也是幸福的。” 欧阳心茹趁机拉过莫北,轻声问:“小北,羡慕你姐姐了吗?” 莫北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当然。” “那你呢?”欧阳心茹问。 “以后努力,向姐姐学习!” “这就对罗!”欧阳心茹满心欢喜。一个榜样的力量用不着语言就胜过半个多 月喋喋不休的说教。 可以说,这天的夜晚,莫教授一家人的情绪大为改观,高兴得像过大年一样, 客厅的灯几乎一夜没关。莫时之一夜未眠。他为自己的女儿自豪,甚至完全忘了她 的病,忘掉了胡克那可怕的预言,脑子里很长的时间不停地为莫南设计着未来。暗 暗发誓:一定要让孩子实现她的心愿,将来像她的妈妈那样念硕士。博士……他知 道,这一夜,小南一定和他一样都想到了同一个人,心中充满了怀念和欣慰。 第二天上午,窗外忽然传来锣鼓声。王阿姨代表居委会把一千元奖金塞到莫南 的手中,高兴地对莫时之夸奖道:“莫教授,谢谢你培养了这么出息的女儿!” “哪里,哪里,这和大家平日对她的帮助也分不开嘛!”莫时之谦逊道。 莫南从来没有看见过父亲如此神采奕奕,满面红光,心中不禁腾升起由衷的感 激。 王阿姨还告诉他们,自己有个聪明绝顶的侄子今年也参加了高考,本来发誓要 夺金榜头名的,没想到,连第三名的探花都没够着。她拍了拍莫南单薄的身子说: “姑娘,你才是最棒的!不过,上大学是好事,可你这身子骨也要多注意啊。太用 功了容易出事的,像你妈妈那样……”她大概意识到自己的话又说多了,赶紧收住。 莫南勉强地笑笑。聪明的欧阳心茹赶紧拉住她的手,一边连连向这位好心的邻 居道谢,一边带领全家人往回走。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王阿姨的话像一块阴云一样罩在了莫时之的头上,使他 从一夜的遐想中清醒了过来。他望着女儿纤弱的背影,心情沉重了许多。几个人一 路无话,直到打开家门,被囚禁了多日的莫北不甘心就这样放弃新鲜空气,连门都 不愿意进,立刻提议用那一千块钱全家下饭馆吃喝庆祝一番。 这个提议自然没被通过。但母亲答应在莫南领取通知书的那天一定请她到外面 吃她喜欢的生猛海鲜,届时全家作陪。 当天晚上,莫南很不好意思地告诉继母,她的第一志愿没有填写美术学院,而 是北方大学中文系。 “为什么?”父亲明知故问。 “为了妈妈。” 欧阳心茹只是看了丈夫一眼,没有说什么。 莫南慌忙补充说:“其实,也是为了我自己,比较起来,我更喜欢文学。” 莫时之摸了摸女儿的头,说:“我们都理解你。不过,小南,还记得古人有句 话吗?‘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人的一生不可能事事都顺利,将来,不论碰到什 么样的困难和问题,你都要学会坦然地面对它,明白吗?” “我明白。”莫南点点头。乖巧的她知道,这是父亲给她打的预防针。 莫时之本来想利用刚高考完的这一段修整时间为女儿调整一下心理,不巧的是, 就在离通知书下达只剩三天的时候,他被校领导通知去外地参加一个重要的学术研 讨会。临走前,莫时之特意嘱咐妻子,要她在女儿一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马 上打电话告诉他。 在通往火车站的路上,不知怎么,莫时之的心里还是有点不踏实。他忍不住对 送他的助手周大新说了女儿报考自己所在的北方大学的消息。 周大新高兴地说:“是吗?等您回来,我可要喝您的喜酒了!” 然而,这一等就是一星期。眼见得录取通知书发到一个个同学的手中,莫南却 没有得到一点消息。到了第一批录取通知书发放的最后一天时,莫南连书也看不下 去了,从一大早就站在窗前向外张望,一脸的惆怅。 欧阳心茹到美术学院开会去了,家里只剩下仍旧在闭门思过的妹妹。 莫北躺在床上听流行音乐,看见莫南愁眉不展的样子,嘲笑道:“姐,我都不 愁,你愁啥呀?你呀,踏踏实实看你的书。我敢肯定,今天不出九点,邮递员就会 把你的通知书送来!” 九点钟,仍不见邮递员的影子。这之前,欧阳心茹来了好几次电话问询,自然 都没有结果。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连莫北都着急了,也趴到了窗前张望。 终于,一个穿绿色邮服的骑车人出现在家属区。 莫南惊喜地大叫起来:“来了!”“她抬着胸口,冲出家门。 然而,一切都出乎莫南的预料。 当莫南和邻居几乎同时到达楼下的时候,邮递员却只给了王阿姨一封录取通知 书。然后拿出一份底单,朝王阿姨要录取生的身份证:“大婶,拿您儿子的身份证 给我看一下,再在这上面签个字。” 王阿姨激动得有些手忙脚乱:“他是我侄子,我,我忘了,这就给您上去拿下 来!” 莫南央求他:“麻烦你再给查查,也许……” 邮递员不忍心地又看了她一眼,从邮包里取出一摞挂号信,问:“你叫什么?” “莫南。” 邮递员耐心地一份份翻阅完,仍旧失望地摇了摇头:“真的没有。你再等等, 也许明天……” 这时候,王阿姨又下了电梯,风风火火跑到邮递员面前,把一张身份证和侄子 的印章递给对方。等她高兴地拿到那份通知书的时候,才发现两手空空的莫南呆呆 的站在一旁,奇怪地问:“莫南,怎么?你还没接到吗?” 莫南难过地摇摇头。 “这事儿就怪了!”王阿姨操着北京口音叫了起来,对邮递员介绍道:“她可 是全市高考的女状元哪!” 邮递员惊诧地端详着莫南:“真的?你报的第一志愿是哪个学校?” “北方大学。”莫南说。 “姑娘,今天可是第一批录取学校发通知的最后一天了,你别傻等了,快到学 校去看看吧!如今这社会,出啥妖蛾子的事情都保不齐呀!”好心的邮递员劝道。 王阿姨也在一边催促:“对,你让你爸爸赶紧去问问学校,查查到底哪个环节 出了差错。” “我爸爸出差了。” “那就让你妈妈去啊。” “我妈妈开会去了。” “那就自己去!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死心眼,人家差几分没上线的孩子还跑门 路找关系呢,何况是你这样的……”王阿姨说着说着,自己也卡了壳了。她转念一 想,这算什么逻辑?不够分数的跑门路,金榜头名难道还需要跑什么门路吗?望着 脸颊没有一丝血色的莫南,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立刻转了话题,“不管怎么说, 你总得问问清楚,到底是因为什么嘛!也许能找出另外的原因。” 然而,不管王阿姨和邮递员怎么苦口婆心地劝说,从小就极好面子的莫南还是 决定回家等候命运的安排。 当她回到那个小屋,准备整理一下脑子里一大堆繁乱的思绪,决定下一步到底 应当怎样行动的时候,发现妹妹莫北不见了。 她喊了两声,下意识地走到窗前,发现莫北的一张字条:“姐,我为你讨要通 知书去了!” 莫南猜想妹妹一定是出去干什么冒失的事情。心里更加不安起来。 原来,就在莫南和邮递员打听的时候,莫北接到了周大新叔叔的紧急电话。周 大新在电话里告诉她,北方大学今年的录取通知书都发出去了,他查了一下名单, 没有看见莫南的名字。 莫北连忙给妈妈打了几次电话,可是都没人接。于是她决定亲自为姐姐讨回个 公道,便把什么禁令一古脑抛到脑后,下楼骑着那辆红色的24自行车,一路不管红 灯绿灯,很快就到了北方大学办公楼前。 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匆匆地穿行在长长的走廊里,并没有引起在这里的工作人 员的注意。于是,莫北便一层一层,一个门一个门认真地寻找起来。走到第三层, 她终于发现了“招生办”这三个字。 莫北在门口运了一下气,一咬牙,推开门就闯了进去。 里面的两男一女正在电脑前统计着什么。看见突兀进来的莫北,都放下手中的 工作,用警惕的目光望着她。 一个戴眼镜的男子站起来,问:“哎哎,小朋友,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找谁 呀?” “我是来取录取通知书的。”莫北理直气壮地说。 “你取谁的通知书?”“眼镜”上下打量着莫北。 “我姐姐的。” “你姐姐是谁?” 莫北调皮地眨眨眼:“我姐姐叫莫南,我爸爸叫莫时之,我嘛,你想知道也可 以,是我爸爸的女儿叫莫北,这下清楚了吧?” 屋里的三个人几乎同时笑出了声。“眼镜”连连点头:“清楚,清楚,久闻大 名,闹了半天,你就是莫教授的小女儿呀!” 莫北也不客气,把手一伸:“清楚了就把通知书拿来吧!” 那个女的看了一下电脑,说:“通知书都发出去了。” “可我姐姐没收到。”莫北说。 “没收到就是没录取呗。”那女的声音有些干巴巴的。 莫北叫了起来:“不可能,你们没看电视吗?我姐姐可是这次高考的状元,别 说你们一个小小的北方大学了,就是……” 那女的不高兴了,打断道:“行了行了,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另一个一直没有机会说话的男人故意指了指脑袋又指了指心口,说:“小家伙, 实话告诉你,你姐姐不是这儿不行,而是这儿不行!” 莫北不解地望着他。 “眼镜”在一旁解释道:“就是体检不合格,这下懂了吧?” 莫北固执地摇头:“不懂!既然体检不合格,那你们为什么还发给她准考证? 这不是让人家白考了吗?” 这一质问,让三个大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 “眼镜”叹服了:“唉,这孩子的嘴皮子够利索的!” 另一个男的也笑嘻嘻地应付道:“嗯,就这点像哲学教授的女儿。” 莫北不理他们那一套,干脆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大声宣布道:“你们甭管我 像谁,反正今天拿不到通知书我就不走了!” 那女的急了,也站了起来:“哎哎,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准不准考,那是他们 中学和区教育局的事,和我们录取单位没关系!” 就在双方相持不下的当儿,来了一个救星,那就是招生办的;刘主任。 刘主任五十岁出头,知道闹事的是莫教授的小女儿,乐了。竟慈爱地摸了摸她 的头,和蔼可亲地说:“哦,莫时之的小女儿都长这么大了!怎么你姐姐自己不来?” 莫北刮了一下自己的脸皮,嘟哝道:“她呀,和我爸、我妈一样,这儿有那么 点薄!” “是嘛!那好,能跟我到我的办公室去一趟吗?” 小小的莫北哪里知道,这不过是小小的调虎离山计罢了。她没有犹豫,跟着这 个和蔼的老头走了。 当莫北骑着她那辆红色自行车返回家属区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脸的沮丧。 莫南一直站在窗台前默默朝外张望。外面的世界还是那么热,由于好几天不下 雨的缘故,路上的土被阳光蒸起一层灰雾,像此刻莫南的心境,一片混沌沌的感觉。 她看见妹妹匆匆地跑进单元门后,没等电梯铃响,便迫不及待地打开家门。 答案都写在了莫北的表情上了,莫南一看心里凉了半截,但她还是不甘心地问 :“小北,怎么样?” 莫北把身子往沙发上一倒,车钥匙狠狠地一扔,垂头丧气地说道:“他们说你 的体检不合格,唉,没戏了!” 莫南的脸色“唰”地变了,身子晃了两晃,两手下意识地扶住了沙发背。 莫北并没有注意姐姐神情的变化,她站起来,两手一叉腰,满地转悠,好像要 找谁打架,气愤地说:“我呀,还跟他们辩论了几句,可关键的时候来了个什么刘 主任,整个一个笑面虎,把我给蒙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莫南没有动,从嗓子里传出一声悲凉的呻吟。抓沙发背的双手突然一松,整个 身子猝然倒下。 莫北惊恐地大喊着:“姐,你怎么啦?”她扑了过去,一把抱住莫南的脸,摇 了摇:“姐,你醒醒,醒醒啊!” 莫南的眼睛紧闭着,丝毫没有反应。 莫北懊悔不及,赶紧跪在姐姐的面前,哺南地说:“姐姐,我错了,我刚才… …刚才都是骗你的,骗你的!”她把手放在莫南的鼻子跟前试了试,又把耳朵贴在 莫南的心口听了听,慌张地站了起来,奔到电话机前,按动了110.报警台很快就有 了回音。 莫北对着话筒哽咽地说道:“警察叔叔,我姐姐晕倒了,你们快来救她呀!” “小姐,请你赶快拨打120 急救中心!”对方回答道。 “哎呀,来不及了!人都快死了,你们怎么见死不救呢!”莫北的眼泪流了下 来。 “要死?怎么回事?”对方急问道。 莫北看了一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姐姐,突然高声喊起来:“有人要杀她,你 们快点来呀!真的,再不来,连我也没命了!” 这一喊,果真见了效。 不到十分钟,一辆警车的警察荷枪实弹地按照莫北提供的地址开到了她们家的 楼下。看见是这情景巡警们也顾不上追究什么谎报不谎报,迅速将莫南抬上了汽车。 当欧阳心茹得到消息的时候,莫南已经被送到医院抢救。她没有喘口气就直奔 而去,流着泪守在女儿的病床前。这一夜,她几乎没有合眼,一直等到莫南脱离了 危险后,才感到自己的身体也快支撑不住了,俯在莫南的病床边打个盹。 本来莫北也在一旁陪着她,可到底年龄小,白天还行,可晚上没到八点,欧阳 心茹就发现她坐在那儿直打盹。作母亲的不能眼看着小女儿也累出点什么毛病来, 好说歹说把她劝回家睡觉了。 她没有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告诉丈夫,可第二天一早,莫时之往医院打来电话, 告诉她乘早班飞机飞回来。这时,欧阳心茹才感到多么需要马上见到丈夫了,决定 从医院直接到机场去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