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倾城恋歌(6) 回学校的路上,他们挤上了一辆公车,她坐在座位上,从他敞开的衣服那里 看见他里面穿着的毛衣,有时挤得太厉害了,他的脚还站在过道,但上身却被挤 到座位这边来了,他的毛衣有时擦着了她的头和脸,她闻到他身上一种男生特有 的气味,有点晕乎乎的感觉,心里乱乱地想:原来男生的气味是这样的,挺好闻 的,以前一直以为他们身上都是臭臭的呢。 下车后,他提议送她到宿舍楼前,她没反对,一是校园的确挺安静的,没什 么人走动,另一个原因,她也好像希望再跟他一起呆一会一样。 到了宿舍楼下,他站住了,说:“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我想请你——跟我一 起去采访一个煤矿工人的家庭——- 那个工人已经——在矿难中死去了,只剩下 妻子和孩子,我一个男的单独去采访不大好,想请你——一块去——,如果你不 方便就算了——” “什么时候?” “你看你哪天有空?” 她想了想,说:“后天吧,后天我下午没课——” 他见她答应了,好像很高兴,很喜出望外,连声说:“谢谢你,谢谢你。那 我后天下午到学校来接你?钢厂会派一辆车——” 她正在犹豫,他又补充说:“我坐车里不出来——- ” 她见他心如明镜,吓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说:“好,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后天下午三点,我到这里来接你。谢谢 你了。” 那天夜里,石燕好半天都没睡着。这些年来,她一心一意都在想着怎么跳出 这个鬼地方,从来没想过感情的事,因为她不想跟身边的男生扯在一起,远处的 男生又没机会,而且她也不想“高攀”那些学校比她好的男生。她身边的男生知 道似乎她心不在此,也就没人来做那些无用功,向她献殷勤,远处的男生也被她 的冷淡吓跑了,所以她的感情生活完全是一片空白。 空白的好处就是你根本不知道感情为何物,异性为何物。既然不知道,也就 没兴趣。 但今天跟黄海那么近距离地在车上“接触”了一下,她突然对“感情”二字 有了一些顿悟。 那两天,石燕好像吃了开心果一样,总觉得很开心,但又不知道在为什么开 心,反正就象是开了法眼一样,看什么都能看出一些以前不曾看出的意义来。比 如校园里那些骑自行车的男女吧,如果是一个男生带着一个女生的,她就能从中 看出一些美来:男生显得那么强壮,卖力地蹬着自行车,而女生则显得那么娇弱, 悠闲地坐在车后,胆大的就用手搂着男生的腰,胆小的也至少揪着男生的衣服。 卖力的卖得甜蜜,享受的享得甜蜜。 就这么一女一男,一阴一阳,一柔一刚,配合得那么默契,那么完美。如果 换成是两个男生或者两个女生合骑一辆车,肯定就没这种美的意味了。看来世界 就是这样构成的,造物主在造人的时候就想到了这种搭配,让一种人高大强壮, 生来就有使不完的劲;而让另一种人柔美秀丽,生来就比较娇弱。这两种人互相 需要,相得益彰,共同画出一幅美丽的图画。 再看看那些单独骑车的男男女女,石燕突然觉得他们好像很可怜一样。女的 不用说,那么费力地蹬着自行车,前俯后撅的,既不雅观,又很辛苦。而那些男 生呢?车后座上空荡荡的,有力没处使,满脸失落。 她又看到那些绿树红花的,也是搭配得那么美妙,她感觉绿叶就是男生,而 红花就是女生,这么一搭配,就显得绿叶更绿,红花更红。还有那蓝天白云,白 墙黑瓦什么的,可以说到处都是阴阳的搭配,刚柔的交合,满眼万物似乎都在给 她一种启示:你的世界是残缺的,你的生活还不完善,你需要一个“他”。 她不知道她的这种情绪是不是因为黄海的到来引起的,她对黄海仍然是怀着 一种矛盾的心情,如果在没人看见没人知道的情况下跟黄海交往,她是愿意的, 她也很开心。但她不敢想象真的让他做她的男朋友会是什么情景,那时肯定不能 瞒着大家了,而一旦让大家知道了,每个人都会来表示反对,那她还有没有勇气 跟黄海交往下去? 她每每想到这个麻烦,就用几句嘲笑带过去了:你愁个什么?人家黄海根本 没追求你,你在那里操什么心?等他追来了再愁也不迟。 第五集 到了采访的那一天,石燕提前几分钟就等在寝室楼的外面了。刚站了一会, 就看见一辆车开了过来,她猜那就是钢厂派给黄海的车。车开到跟前,果然不错, 是钢厂的车。车门开了,但黄海没有下车,而是像他许诺的那样坐在车里,司机 从开着的车窗伸出一个头,大声嚷道:“谁是石燕儿?” 她连忙走了上来,说:“我就是。” 司机打量了她一下,说:“上车吧。” 那车有点高,她上了一下没上上去,车里面伸出一只手拉了她一把,一个男 声说:“当心碰了头。” 她看见是黄海,戴着一副墨镜,正侧脸看着她,笑微微的。赶巧的是,他正 好是右边对着她的,她只看见他完好的那边脸,和架在他高高的鼻梁上的墨镜, 很英俊的样子。 还没等她坐稳,车就开动了,她一屁股歪在黄海旁边的座位上,上身倒在了 他身上,他伸出手扶了她一下,两个人都有点尴尬。 他们先去采访那几个矿难死者的家属,可能因为是矿上推荐指定的,几个家 属都象见过一点世面,对他们的来访一点也不惊讶,说起话来也不怯场。但即便 是这样的“头面人物”,住的屋子也都是又破又旧,地上没糊水泥,就铺着煤屑 一样的尘土,靠墙的地方用几块石头磊成一个炉灶,旁边堆着一些煤块。不远处 就是用黑乎乎的石头支起的床铺,上面摆块木板,再垫一个黑乎乎的棉絮,就算 是床了,连被子都是黑乎乎的。 石燕想象自己住在这样的地方,睡在这样的床上,身上立即起了一层鸡皮疙 瘩,直觉地认为那被子那床一定是湿漉漉,汗叽叽的,沾满了煤灰和汗水,顿时 觉得自己那十六人间的寝室就像天堂一样。 他们采访了这几家,没获得多少信息,于是去找那个被人称作“五花肉”的 女人。 黄海说:“呆会到‘五花肉’家采访,就说你是采访人,我只是你的——朋 友,陪你来的。因为‘五花肉’是女的,一般比较容易对女采访者敞开心扉,对 男的——她们有戒心——” 她爽快地说:“行,没问题,只要你不怕我贪你的天功为己有就行。” “我有什么天功?我只担心把你卷进麻烦里来了——” 走了大约半个小时,才找到“五花肉”住的工棚,比那几户的住房更糟糕了, 是所谓“危房”,贴着山搭的一溜棚子,因为塌方,工棚的一边失去了依靠,都 是摇摇欲坠、东倒西歪,好些个地方用柱子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