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第二章花开如谎(4) 纯白,我会将你的小说里提到的歌一首首地当下来,边看文边听。 就算没有看到这句,迟钝如我,也觉察出这位作者有这个习惯,不断地跳出 一段段歌词,任性地打破叙述的节奏。她也明白有这个坏毛病,在小说后面打自 己的嘴巴:我错了,但我想下次我还会再这么干。 看,明知故犯的人到处有。我也是。是知道放弃包袱,更能抵达幸福的,道 理我都懂,做不到而已。 说服不了自己,又如何能幸福。 睡前,红果拎来一瓶红酒,又寻来两只高脚杯,瓶身棱角尖锐,银白色,如 一把四面带刃的刀,杵在面前。她给我们各自斟满一杯:" 干了。" 此时我已戒酒两年,稍一迟疑,还是悉数喝下。酒味微苦,微涩,微咸,微 酸,还有隐隐的甜,甜味微弱,要仔细地回味,才能体会得出。总之,是一瓶五 味杂陈的酒,像情人的眼泪。 如果,你尝过情人的眼泪的话,你会明白,那是怎样的滋味。 红果笑盈盈:" 红酒里的丹宁酸,据说对皮肤有好处。喝点也无妨。" 拍拍 我的脸:" 小太阳,睡吧。" 她穿着拖鞋,向卧室走去,踢踢踏踏。 睡了一夜好觉,没有失眠,甚至没有乱梦,隔壁房间里的红果让我安心。早 晨起床时,她已坐在电脑前了,神情甚是专注。 我洗漱完毕,站在她身后看她做设计,听到外面有人摁喇叭,两长一短,共 三下。我还没有回过神来,红果噌地站起,连拖鞋都顾不上穿,赤脚向窗前跑去。 我好奇于她的举止,也跟了过去。 楼层太高,只依稀看到一辆黑色汽车停在楼下,旁边站着一个男人。 红果的脸色微变,朝男人挥挥手。 男人示意已看到她了,掏出烟来。 红果缩回来,钻到卧室里去。我不明所以,问:" 你怎么了?" 她打开衣橱,埋头寻找着,很快拽出一条裙子,这才舒了口气。 我斜靠在门边,看她手忙脚乱地拿起裙子在身上比划半天,笑了:" 你要穿 它?" " 是啊。" 她头也不抬。 " 才五月初,你会冷。" " 我几年也穿不了一次,没关系。" 我退出来,听《捉泥鳅》:天天我等着你,等着你捉泥鳅,大哥哥好不好, 咱们去捉泥鳅。 童音声声呼唤,勾人回忆。 红果换好衣服出来,我抬眼看她。实话说,裙子样式太过简洁,天蓝色,风 轻云淡那种蓝,接近于浅白,连衣,无袖,纱质,像是学生裙,并不出彩,况且 也太单薄了些。 " 冷吗?" 她坦率地回答:" 冷。" 可还是找出凉鞋穿上,一双素足,像婴孩的脚,白 如清瓷。 是怎样的男人,会令她这般手足无措。 " 他在等你?" 红果轻轻地旋转着,眼里光芒闪烁,她没有用香水,亦不施粉黛,何以我仍 觉芳香四溢呢。 她恍惚地背起背包," 走吧。" 我迟疑:" 需要我回避吗?" " 嗯?" " 一大早,我和你并肩出门,我怕他误会。" " 不会的。" 红果说," 你这么小。" 她又说我小,这和久儿真像。我咬住嘴唇,随她走进电梯。 看到男人时,我有片刻怔忪,他很眼熟,可我不能确定在何处见过他。再一 想,我知道红果客厅里,画中的黑衣男子是谁了。哪怕,只是一个背影。 男人的个子挺高,一米八以上,单眼皮,细长眼睛,五官轮廓像八十年代电 影里的英雄人物,有种朴素的阳刚之美。 我以为,红果喜欢的男人,该是英俊倜傥的,要聪明些,年轻些,会玩会跳, 像火一样才好。可面前人,像极北的雪,铺得辽远静穆,茫然,茫茫然。 穿着白衬衣的男人,嘴角微微上扬,笑意越来越浓,双臂抱在胸前,专注地 看着红果。他看起来并不年轻,三十上下,清晨的阳光从树罅倾泻而下,他迎光 而立,金光灼灼的面孔。 红果搅着手指,走到他跟前,他比她高出许多,她需要仰起脸探看。 他将烟蒂丢在地上,踩灭了,无言地将她的手抓住,放到他的手心。 两人都沉默了。他缓缓地抚着她的手,从手指到手心,来回不休,没有说任 何一句话。 我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衣衫硬挺,眼神晶明,微露风霜,一双手细瘦有力。 我猜他今天没有刮胡须,下巴冒出青茬,如果留起来的话,当是络腮胡子,这在 古代可是要称为美髯公的。 他的手放开红果,看向我,说:" 你好。" " 你好。" 他并没有问起我是谁。想必在他看来,这毫不重要。他将目光转回红果,似 有所语,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帮她整理了裙子的领,很快回到车上。 红果目送着他绝尘而去。这场相见,他们没有对白,从始,至终。我无法判 断她心之所想,倒是想起昨夜在纯白的小说里,看到她引用的诗词:相见亦无事, 不来常思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