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第四章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6) 太舒适了,我小睡了片刻,身心舒展,站起身,拔脚狂奔在草原上,有风飞 扬,我挥舞着衣服和帽子,不停大叫大喊,像个疯子。 对,我就是疯子。我什么都不愿去想,久儿,久儿们全被抛在脑后,我只想 在这蓝天碧草间,变做一只苍鹰。 痛快啊,生命彻底远离了悲欢。 接下来又是一段艰苦卓绝的路,左边悬崖右边悬崖,只余中间一条狭小的窄 路,漫天云雾,苍茫茫,天地浑然一体,有腾云驾雾的感觉。目及之处,全是乱 石嶙峋,零落的积雪铺着,很荒凉。 夏白在这时候开口了:" 我曾经来过这里,拍了很多照片回去,贴在网上, 她跟帖说,也想来。" 他自说自话,并不在乎有没有人听,听不听得懂,径直说了下去:" 她说, 将来老了,拼着命也要来,死也要死在这里。" 他是想带她来的吧,本来以为,来这里的应该是两个人。但最终,陪在他身 边的,是不相干的我。 " 你们……那是怎样的故事?" " 一生那么久。我比她大三岁,逃了那么些年,还是决定回来。" 婴孩第一个微笑的刹那,他便识得她。别人给他一粒糖,他放在右手掌心, 又伸出左手,摊给人家看:" 还差一粒,要给我家红果。" 大一点,他是她的守 护神,有人欺负她,他抡起砖头冲上前,她考试没考好,哭鼻子,他百般安慰, 也不顶用,索性陪着她哭。他一哭,她就慌了,过来给他擦眼泪。 那么……是什么时候爱上了呢。明知是禁忌,是不伦。 他不知道。她也不知道。只明白早已习惯了有对方参与彼此的生活,等到发 觉那是爱情,已然来不及。 当他们互相明了,四周天清地阔,叶嫩花初。 都想避开,但都避不开,越挣扎越牵挂。从一开始就是错,错到后来,整个 家族为之震怒,她被扫地出门,提前终止学业,以十七岁的年纪,出来做零工, 养活自己,因为与家庭决裂,再无人负担她的生活费。她爸爸,也就是他的叔叔, 嗜酒好赌,家中贫寒,她只能靠自己。 就在那年,父亲撞破母亲和他人长达十余年的奸情,两人离婚,母亲赴异邦。 他则从家里偷拿些钱,放逐自己,远走天边。 再回来,父母已老死不相往来,均只给他高额汇款,他照单全收。此际,父 亲早已另娶。 妹妹并非父亲的亲生骨肉,父亲虽念及多年养育培养下来的感情,到底有如 鱼骨梗喉,待她无法视若己出。 ——父亲对他,也不过尔尔,何况是妹妹? 后母很会作表面功夫,毫无破绽,但直觉告诉他,妹妹受了委屈。 他想带走她。 " 红果呢?她怎么办?" 提到她,他的嘴角流露出笑意:" 她很能干,用五年时间,就做到了主管, 还给自己买了套小公寓。" 他将《恋曲1990》开得更大些," 我没什么用,只会 写点小文,调调钢琴,都是附庸风雅的东西。" " 小红果没有对我说过,你是个调音师。" " 我母亲曾经是音乐教师,耳濡目染,我对音律很敏感。" 他说," 离家后, 我去过乌干达,骑着骆驼包着长头巾在沙漠里走,听到有人用饮料罐和自行车刹 车制成小提琴,拉起来竟像钢琴声,很神奇,回来我就在一个钢琴调律班报名听 课。" 把车停在一户藏民家,开始徒步穿越。感觉自是妙不可言。虽然很艰苦很累, 但我都挺过来了。在山顶,我还见到了胡杨林,以前我只知道它生长在塔里木河 两岸,被称为沙漠神树,不想在这里亲眼见到它。夏白告诉我,说它生而不死一 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 你说,这世间有没有这样的爱情? 我们住在山顶的寺院,它被藏民称为神寺,我和夏白都在寺里求了平安符, 但只让求一个。虔诚跪倒,叩一百个等身大礼,将平安符求给了早春。我所认识 的人里,她最小最让人怜惜,她的未来还有足够长远的路,我希望她平安。 再看夏白,他也毫不犹豫地求了,我想,是给红果的吧。 雪山、古冰川湖、原始部落、雨夹雪、马、扎营、海拔四千七百米、地狱谷、 生死考验等词汇,囊括了我们接下来的六天徒步行走经历。 冒着瓢泼大雨行进到地狱谷时,停留了一个多小时。夏白说,有旅游丛书这 样介绍:佛教典籍中提到的世界八大寒林(尸体)之一的地狱谷,是人类肉身由 凡界进入天堂的必经之路,神山在望,穿越十八层地狱,便到达了天界。但地狱 谷本身的风景,就让我置身天堂,水墨般的山色,浓绿的树木,天色渐晴,空气 爽朗,小涧水流潺潺。 景致美得让我想哭,想就地死去。如果地狱是这样,我愿长眠此间。但是, 是谁告诉我,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又是谁说,它如阿修罗,美艳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