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我吧 山妮与李浩的关系,稳步向前发展。 这是一种很轻松的关系,既没有朝思暮想的相思之苦也没有劳心伤神的牵挂, 既消除了独处的寂寞与孤独又有适时相聚的淡淡的愉悦,既有生活上的互相照应 又保有各自的距离与空间。 两人一个星期见一次,比如看电影,一起吃饭,到公园里走走,也有时是十 天半个月才见面,那是李浩忙于跑业务工作上应酬很多的时候,每每这种时候, 李浩在相见时就表现得格外殷勤,生怕委曲冷落了山妮似的,山妮望着李浩略显 青黑又有些消瘦的脸庞,心里就浮起隐隐约约的感动,感动之余某种同甘共苦同 舟共济的柔情就油然而生,觉得两人心里与生理的距离在渐渐缩短,在互相接近。 两人并肩而行时,肩头李浩那只搭过来的粗大的手,山妮没有拒绝,顺理成章的 事,拒绝就显得有些做作了。 郊外李浩的小屋里,李浩拥着山妮。窗外,已是初秋的景致,花草树木开始 走向残败。日光似是钝了。 窗外那条通往中山陵的路上,各式车子蝗虫一样驰过,很青春的男女或拉手 或并肩或并排骑车而过,她们走在时序的后面,无忧无虑。 李浩的大手,温温热热的抚摸着山妮纤细的腰,头枕在山妮的肩上,埋在她 的长发下,喃喃地说,山妮嫁给我吧。 山妮的眼里,却莫名地涌起了泪珠,不是因为感动也不是因为太深的爱意。 到底为什么。她不知道。通往梅花山路旁的那片竹林,一颗不知名的大树下,一 个身穿孔雀兰色连衣裙的女子与一位身穿红色衬衫的男人,以树躯作支撑,在进 行热烈的接吻,忘我,也忘了车来车往,忘了路上的行人,忘了周遭的一切,有 鸟惊飞着从竹林上空飞过,从李浩的窗前飞过,飞往另一片更加茂密的丛林,在 另一片丛林里,鸟们成双成对,交颈而眠。 山妮缓缓转过身,把窗外初秋的景色与繁杂的车马喧声丢在身后,冰凉的额 上是李浩迎面吹来的咻咻的鼻息,睫毛上是一片泪的残珠。像隔夜的水渍。她把 头埋在李浩的胸前,双手环住了李浩的腰,两人很平静很绵长地抱着,像是曾经 拥抱过无数次,对拥抱习以为常了。 只是山妮的泪,又莫名无助地涌了上来。 是对我不满意吗?李浩轻轻地吻着她的耳垂,柔柔地问。 山妮抹了一把泪珠,说,不是,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 一个爱哭的女子,李浩逗着她,笑她,那上弯的唇,有些动人。 你不要笑话我,我自己在笑话自己,这就够了。 山妮看到一抹疑虑的阴云,从李浩的脸上飞闪而过。 一个女子,与男人肌肤相亲之际,流着泪,要么是感动要么是委曲。山妮觉 得自己的泪,有某种宿命的意味。这泪的源头,站着那位她在古城南京最先遇见 的身穿白绸衫的男人。眼前李浩那件兰色衬衫,渐渐发虚,成了另一个夏末晚风 中的帘布。在傍晚的天光中,猎猎作响,不是因为风,是因为一对满怀激情的男 女肉体交缠时发出的热力。在那重帘幕下,山妮的身体像一片丰润的稻田,任那 个比她大十岁的男人缓缓开恳。翻透,变得酥松。当时那男人探入她体内的麻酥 与迷醉有多么深刻又无可言喻,随后不久,山妮的痛苦与嫉妒就有多么深刻,挥 之不去。 痛苦与嫉恨既模糊又尖锐。那爱曾经很美好,是山妮生活的全部,那爱又充 满了虚伪,曾经掏空了山妮的生活与躯体。曾经把山妮像一条晒干了的鱼抛向生 活的堤岸。 精神与情感的疗养,是一个极其漫长而又艰巨的过程。山妮曾经庆幸自己没 像一枚空中的落叶那样腐烂,而是像一颗枯草,经过阳光与空气,雨水的滋润与 浸泡,又慢慢充盈起来,成为今日的自已。 山妮拭去了自己的泪。 渴了吗?李浩的询问充满了关切。 这询问还有某种神奇的作用,把山妮的思绪切换到现实中来。 接过李浩端来的水,山妮一饮而尽。那种豪情万丈的样子,把李浩逗笑了。 李浩轻轻擦去山妮唇边的水,两人坐在沙发上,竟又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李浩掏出烟,山妮从茶几上摸出打火机,给李浩点上,李浩一口又一口地吐 着烟雾,若有所思,目光投在窗外某处山妮看不见的遥远的地方,他在思索什么 在疑虑什么。山妮不知道,但又隐约感到与自己与自己的泪有关。 烟雾中的李浩,山妮感到陌生。他消瘦了的脸庞,他眼角边的皱纹,他嘴角 处的无奈,他略为凄恻的下巴,一个生活和工作得有些累了的男人,也是一个渴 望温情需要关爱的男人,是一个渴望女人气息的男人。 山妮抓住李浩的一只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她也许很累了,同样需要温情 需要关爱需要男性的气息。李浩的手,粗壮,有力,疲惫。山妮的脸,像一片轻 盈的羽毛,轻轻地来回摸搓那只手。 李浩捻灭了他正吸着的烟。他的手绕过山妮的颈项,另一只手托起山妮的下 巴,四目相对,山妮的目光,缓缓地向下移动,目光滑过李浩的鼻梁,滑向唇, 那唇有男人的坚毅,像两片弯刀,微微上弯,就露出洁白的牙。山妮让自己的额 顶着李浩的下巴,一篷充满生气的胸毛,透过两颗敞开的衣扣,触着了她。她缓 缓地向下滑去。唇贴在李浩的胸口上。 从窗射进来的光,于屋的拐角处,渐渐起了薄暗的色晕,窗外的车喧人语, 隐隐传来。 李浩说,山妮,你直到现在还没回我话呢。 我该怎样回答你呢。 说你愿意,就够了。 山妮没说话,她闭上眼睛,在初秋的黄昏的天光中,她的两片红唇,静静地 吐放。李浩捧起她的头,将自己的唇,轻轻地,从容不迫地送出去,与山妮的交 碰,互相覆盖。轻柔而有力地互相磨合。 这是气息的互相传递。山妮感到自己的毛细孔在缓缓舒张。在李浩一阵紧似 一阵的抚摸中,所有的毛细孔,所有的骨关节在要求山妮,在说释放我吧,我要, 我要与另外的毛细孔交流,互送呼吸。 窗外的草丛里传来虫们长短不一的鸣声。 仍是那种难以自禁的麻酥感,但并未迷醉。也没有更深的虚飘,没有高空中 的翻转晕眩,山妮感到了李浩躯体的压迫,感到了他是如何的用力,她还看到有 湿的汗从李浩身上冒出。 她的沉睡了七年的也寂寞了七年的躯体,又蓄满了欲望,充满了感觉,她的 一缕魂魄像一缕轻烟,穿窗而出,飞抵另一扇门前。 山妮恼恨自己。 山妮抓起枕巾,轻轻擦去李浩背上的汗,七年前,她也曾这样轻轻擦拭另一 个男人身上的汗。她曾想忘记,忘记生活中曾出现过的阴影,连同透过帘栊斜射 床头的那抹黄光,连同痛楚与快乐。她竟没能忘记。山妮那依然青春充满活力与 欲望的躯体,是一道黄昏的天光中眩目的曲线,把李浩缠绕又把李浩鞭击。 实在是因为那道阴影那样地触痛过她。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