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惠卿并不知来者是她要找的律师,老鸨叫到第三遍,她才姗姗来到二楼的栏杆 边上,只见她穿一件紫红色旗袍,翠绿缎鞋,云鬓蓬乱,满脸憔悴,凄楚中让人顿 生无限的怜悯和同情。 “她就是惠卿?”子虔故作失望的样子,“徒有虚名……” “人是瘦了点,可是客官与她单独相处,便知她风情万种令人销魂……”老鸨 明知惠卿已是梅毒染身,可度资未减,她是一心想从子虔身上敲一笔,摇动如簧之 舌鼓噪煽情。这时惠卿已转身回房。 “妈妈的话我焉能不信?”子虔说着掏出一百大洋递给老鸨,“既然妈妈成全 我,酬金先付。只是,我的脾性你要知道,进去之后任何人不得打扰,否则我会索 然无味,那时,话就不好说了。” 老鸨见钱眼开,爽快答应下来。 子虔提着长衫下摆,一步一步斯文上楼,叩开惠卿的房门。 惠卿以为来的又是一个浮浪子弟,门启之后迅速躲闪开去,连呼:“别靠近我, 别靠近我……”说着,竟啜泣起来。 “褚惠卿……” “你,”惠卿见来人眼中没有她惯常看到的那种狎淫之色,不禁疑惑起来, “你是谁?” “我就是你要找的律师谢子虔啊!” “谢大律师,”惠卿一步上前“扑”地跪在子虔脚下,“救救我,救救我吧!” “你先起来。” “不,你不救我出去我就不起……”惠卿哭个不止。 “隔墙有耳,别哭,”子虔伸手去拉,“起来,有话好好说。” 惠卿柔弱地站了起来,哭诉着,“谢大律师,我好冤好苦啊……” “我从信中已知大概,你别急,慢慢跟我道明一切。” “不,我不想再说第二遍了,太丑恶了……”惠卿说至此,忽然抖抖瑟瑟地解 衣宽带。 “你,你这是做什么,”子虔转过脸去,“快把衣裳穿好,否则我这就走。” “不,谢大律师,你误解了,看得出你不是风流种,何况我整个身子已脏了烂 了,我怎能害你?”惠卿边说边脱衣服,“你转过头来,我要让你看看我被他们糟 蹋成什么样了,”见子虔仍背着脸不动,她索性转到子虔眼前,“你看呀大律师, 你只有知道我被摧残成什么样子才好替我洗雪呀!” 一句话猛地提醒了谢子虔,尽管他十分不愿意去看一个女人的胴体,可是,要 打赢这场官司,他不能不勉强为之,一看,他惊呆了,惠卿浑身上下青一块紫一块, 并有鞭痕和火钳烙痕,下体私处已经溃烂伴着恶浊的气味,他差点呕吐出来,再看 惠卿左脚脚踝,竟有小酒盅般大的一处伤口,他心在颤栗,不忍看下去。 “晓得了,快穿上吧!”子虔强抑住愤恨,若不是亲眼所见,他无论如何也想 象不到怡乐院竟是这样一座人间地狱。 “其实,不独我一人,其他小姊妹也一样,愈是能挣钱,愈是不从的,受的凌 辱愈重。”惠卿恹恹地说。 “这般情况,你哥哥知道吗?”子虔问。 “他去年来过一回,问我要钱,被鸨母骂走,之后就未曾来过。” “他是否仍住瓜洲?” “瓜洲尚有几间老屋,祖坟也在,他能去哪里,除非客死他乡。” 子虔要了瓜洲的地址,又问:“你可知道怡乐院与外界的联系,我是指老鸨跟 官衙权贵地霸等是否有交往?” “这些年,我只知按鸨母的意思接客,从不问客人身份,”惠卿在记忆中搜索 着回忆着,“哦,有一个叫高燮的来过。” “高燮?”子虔蓦然想起昔日督军署税务局一个同名同姓的人,“是不是长得 肥头大耳,嘴角有一颗蚕豆大的痣?” “对对,你认识?” “见过。他也欺负过你?” “我接过他,”惠卿说,“此人像是很有来头,每回到此,鸨母接待总是格外 殷勤,他出手则相当阔绰。闲聊中我觉得他似乎路路通。他有个小妾十分厉害,来 闹过。自我染病后,他就没再露面。” “有没有听说过他住何处?” “一会儿说彩霞街,一会儿说状元境,一会儿又说是程阁老巷,怕全是假话。” “那就算了,”子虔见时辰已经不早,遂作别下楼,行前说:“明晚再见。” 下楼后,老鸨捧着水烟袋凑上来,子虔又随手递上三百大洋,乐得老鸨大嘴咧 到耳朵根,临出门前子虔撂下一句话:“这姑娘有滋有味,明晚我再来。” -------- 安宜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