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心 宋允清没有回家,直接跑去找了万叔,万容看到她时吓了一跳,“允清你……” 她头发微乱,张了张嘴,“我刚才出了点小事故,万叔叔,我,我的右手好像 使不上力。”说到最后,声音哽咽,落下的泪水惊慌。 而更让她无措的消息,第二天,冯迟不见了,病房里的一切东西没有动过,除 了她放在枕边的画册。 那本画满了冯迟身影的画册,跟着他一起消失了。 今天返回医院的的时候,宋允清还特地化了妆,一晚的折腾让自己面色确实不 怎么好看,她希望面对冯迟的时候,至少是精神的,拎着清早排队买的酥糕,还有 在万叔那儿磨的豆浆,收敛了昨夜的情绪,值班的小护士换了,抬起头对她笑了笑, “冯太太,这么早呀。” “早,这个给你。”允清一顿,然后展笑颜,把另个袋子递过去,“没吃早饭 吧?顺便带了份。” “谢谢呀。”护士惊喜,“冯太太,你要不要碟子,我帮你拿一个装酥糕啊。” 允清摇摇头,“不麻烦了,我那有。”一声声“冯太太”,陌生又熟悉,晃过 神,宋允清敲了敲门,没有回应。小护士捧着热乎乎的豆浆隔远对她笑,她轻轻把 门推开,房间亮透,阳光折在板砖上,一室温暖等人去捧。 床上没有人,被单叠的整齐,蓝色绒毯是允清从家里带给冯迟的,抱枕斜靠在 床头,上面那只加菲猫神气叨叨。 以为冯迟去找万医生,或者是去外面走走,她心里倒也没什么异样。桌上放着 个小本子,允清从没见过,随手拿起翻看,指尖一顿,目光停在几张照片上。 是婚礼那日的情景,白色婚纱,黑色礼服,两个人挽着手在宾客间笑的明媚如 光。还有一张是冯迟打横抱起她的画面,镜头拉远,裙摆拖地,冯迟的笑容格外俊 朗。照片一共六张,最后是两人和爸妈的合影,圆满如同世间最好结局。 允清把照片收好,看了看空荡的床,“咚咚”敲门声,万医生在门口示意她过 去。 “我今天把片子拿给专家看了,没有明显内伤。”他比划着右手,“允清,你 要放松,精神压力别太大,你知道的,身体上很多病症都与精神状态有关。” 她点点头,“好。”右手背在身后,五指下意识地蜷了蜷,到一定力度,神经 末梢就如失去控制,手指没办法再用力。 宋允清恍然,“万叔,冯迟有去找你吗?” 他说,“明天你过来一趟,再检查一遍手。”顿了顿,“允清,你告诉家里人 了吗?” “没有。”她笑了笑,“我妈要是知道,肯定会哭的。” 万医生拧眉,“还是告诉你家里人吧,好好调理。”他走的时候看到桌上热气 腾腾的酥卷,不动声色。 “万叔叔。”允清叫住正欲出门的人,“冯迟,有去找你吗?我一早来他就不 在这。” 万医生转过身,语气平淡,“他走了。”看着宋允清疑惑的眼神,说:“别等 了。” “哦。”她轻轻应声,低头不知在想什么。 万医生正奇怪她的反应,宋允清突然抬起头,眼睛亮透,“去哪了?多久回?” 声音不由提高了几分,表情也格外认真,万医生不自然的别过头,缓了情绪,“南 城,去治疗。” “南城?” “嗯。” 得到肯定答案,宋允清走到桌边,把酥糕一个个摆放在碟子里,低头间,长发 滑到胸前,她说:“我等他回家。” 递给万医生一块糕点,他还没来得及婉拒,宋允清已主动把手收回,只是那双 眼睛未曾移开他的脸,允清字字清晰,“如果他不回家,我就去南城找他,一定找 到他。” 万医生愣了好久,叹息声中离开房间。从小到大,宋允清没有什么特别讨厌或 喜欢的东西,或许是性格的懒散,或者,是对生活的知足。而现在,她心里滋生一 种强烈的感觉,绝非好感,厌,倦,隐隐带着恨———遇见是缘分,怪不得,躲不 开,而当一切尘埃落定之时,却突然消失,并且以如此蹩脚的借口,自以为是为对 方好的出发点。冯迟,你不觉得这样太绞痛人心了么。 在冯迟离开的第七天,宋允清有点相信,这次,他是真的不见了。夜晚惊醒, 望着空荡的天花板,还有屋外风雨拍打的声音,绷紧太久的神经仿佛一下子松懈, 拉住一颗心直往下坠,摔的她苦不堪言。 再后来,她埋进被子里,再也忍不住的大哭。冯迟,你是生是死都不愿让我知 晓,连一个陪你走路看风景的人,你都不要。 这一晚,她再也睡不着,摸出速写本,白纸素手,铅笔削的很短,她想了很久, 冯迟笑,冯迟沉默,冯迟狭长的眼睛,竟然一笔都画不出了。 久了,右手酸疼,想用力握笔,怎知使不上劲。“啪!”她把东西都扔在了地 上,捂住脸抽泣不已。 家里还是知道两人离婚的消息,在宋允清没有回家的第十天。 宋家气压极低,想到一直相瞒未曾回家的女儿,为人父母,最是揪心。 时至今日的状况,宋子休当初也隐隐预料,依冯迟和宋允清的个性,就算分开, 也是和平没有波澜的。可现在,女儿的反应着实出乎她的意料。 苏又清按捺不住要去找她时,宋允清主动回来了,孑然一身,什么也没带,叫 了一声妈妈,然后走到宋子休面前,微微低下了头。 苏又清又气又心疼,叨唠着说她不懂事。宋子休挡在女儿身前,笑言:“这么 凶,清儿都要哭了。”这才转过身,仔细打量着小女儿,“乖,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可她现在的状态,实在是不怎么好。 家里气氛温馨,相安无事过了几天,去江边垂钓,也会养花弄草,宋允清和弟 弟宋汉南站在岸边,夕阳斜斜洒了一身暖黄,姐弟俩脸上柔和暧昧的光,也许,这 才是宋子休生命中的天下无“双”。 “打算去哪工作?” “啊?”宋允清小愣,反应过来说:“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我朋友的副手下个月离职,你要不要去他公司看看?”汉南又补充:“不要 担心专业,都是一些可以慢慢学习改善的事情,主要是时间比较充裕,也不影响你 画画。” 画画。 听到这个词,宋允清动作一重,手里的草折成了两段,她长长舒了气,背对弟 弟说:“不用了,我马上就要走了。” 宋汉南吃惊:“去哪?” “日本。” 猜到他要问什么,允清转过身笑了笑,“我去找冯迟。” 沉默良久,他问:“这一次,你又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河面波光粼粼,夕阳折出了温柔的波纹,宋允清眼里浓烈的迷惘,不知结果, 但是目的再清楚不过。她说:“看到他,我就回家。” 还有另一句话压在心底,是她所有情绪的来源,“生要见人,死……”也要把 冯迟找到。 宋汉南差点就想问,姐,那梁跃江呢?话到嘴边,生生吞回。二十年的感情抵 不过相识一年的人,他不信。爱情总会经历太多考验,是必然,是不可避免的坎, 也容许犯很多次错误,但致命的,一次就足以摧毁城池。 感情里致命的东西,无非信任、平等。梁跃江,动了宋允清的那根刺,力气太 大,反而扎进了自己心里,疼痛不用太多,一束锥心,足够悔恨半生。 “姐。” “嗯?” 她侧着头,脚边的小石子正好被踢到河里,滚了两圈,“扑通”落水。宋汉南 说不出话,只是笑了笑,“你觉的值得就好。” “值得?”她嚼着这两个字,“嗯,他值得。”宋允清点了点头,其实头发遮 住了,汉南根本看不到,在她心里,冯迟,是值得的。 跟父母说离开的理由,是去日本看画展,妈妈不太乐意,爸爸倒是没说什么, 也没问她什么时候回,只说了句,早点回家。 行程定在三天后,傍晚吃了饭便上楼收拾东西,卧室的摆设没动任何,在这间 房里,有过青梅竹马的爱人,有过无数次的欢爱,还有……她的待嫁之夜,梳头时 断裂的梳子,梁跃江红着眼来砸门。 到头来,只剩她一个人。 发着呆,连有人走近都没察觉。宋子休重咳两声,看着女儿慌乱晃过神的模样, 她急忙将手里的东西往后藏,“爸爸。” “东西收拾好了么?”他皱眉,“怎么连冬天的衣服都带上了?” “备着,以防万一。”允清不动声色的把箱子合上,笑着:“还没休息?” “特意等你妈妈睡了,我才过来的。”他踱步到床边坐下,直视女儿,目光深 敛,“小清,有没有话要跟爸爸说?” 她摇头。 “那好,爸爸有话要问你。”宋允清心里一紧,麻团似的乱。 “这次是去找冯迟的吧。” “哗”,宋允清明显听到自己心脏划了道口子,溃泄成军。她极不自然的别过 头,咬着唇不吭,最后“嗯”了声,已经哽咽。 宋子休叹气,“一回来就跟丢了魂一样,不要忍着,在爸爸面前你想怎样就怎 样。” 她眼泪立刻如坠珠,“我只是放心不下他,这怎么就是拖累呢,如果说拖累, 是我拖累他才对。” “没有谁愿意让喜欢的人看到自己最衰败的一面。不是因为自己,只是不想让 对方也不快乐。” “冯迟对你有感情,小清,你要将心比心。” 宋子休摸了摸女儿的头,“有些东西适可而止,也算成全冯迟的选择。” “不要出去太久,爸爸和妈妈等你回家。” 第二天下午的航班,宋允清飞去日本。清远堂的发家地,冯迟,赌一次,你舍 不得自己奋斗十余年的心血。也不信你,三十而立,当真舍得背城而去。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