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 梁跃江追了出去,车开得又快又急,他在一家宵夜店门口找到了宋允清。她叫 了一碗面,筷子拨弄着,心不在焉的样子。 “姑娘要要啤酒吗?”老板晃了晃手里的易拉罐,她点头,接准了扔过来的啤 酒。这个点人少,周围散坐着小摊人,大都是二十出头的青年,吸烟喝酒揽着女朋 友,宋允清低头看着自己的面,清寡一人,与这环境格格不入。 竟然碰到他了,在宁城这个小地方,竟然碰到他了。梁跃江没怎么变,头发还 是那样,身体也没变胖或瘦,他一向注重保养,每周会去养生馆,周日上午去打棒 球,晚上就去玩斯诺克。他是一个精彩生动的男人,炽热积极,一向如此。 宋允清扒了两口面,去对面看看吧,好像有几家旅店。她弯腰拎行李,手一空, 东西被另只手拿了去。梁跃江站在面前,“我帮你找住的地方。” 宋允清没推辞,拉扯之下反而显矫情了,梁跃江走在前面,出酒店的时候没来 得及穿外套,白衣黑裤,也不知他冷不冷。 上车后没话说,沉默滋生的异样转为不自然,这小小的空间愈发压迫,她清了 清嗓子,“过得还好吗?” 梁跃江乍听之下竟笑了出来,“有区别吗?” 自讨没趣,宋允清别过头看窗外,气氛诡异得令人出冷汗,她突然有种错觉, 并肩坐着的二人,这场景曾经熟悉且习以为常,除去方才初听他声音时的惊愕,她 心里并无心事,场景大概会重演,但心境,有一个词叫时过境迁。 “不好。”梁跃江说的平静。 “什么?”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想明白了,手脚竟不知放哪。 “我过的不好。”梁跃江沉沉吸了气,“不过也没什么,反正也这样过来了。” 说到后面,他颓然丧气。宋允清轻轻呵住,“前面有一家,你放我下来吧。” 想了想,又特别认真地说:“祝你过的好。” 下车的时候她对梁跃江挥挥手,“梁跃江,再见。” 梁跃江再见。短短几秒,她心里没有想过诸如“再也不见”“不如不见”的念 头,不主动碰触旧人,也不刻意拉远距离,宋允清有些后悔来到宁城了,没有一场 遇见让她像现在这般避之不及。她张了张嘴,好几次要开口拜托梁跃江一些事情, 但最后还是闭声。 梁跃江压根没理她,径自下了车,从后车厢里拎出她的箱子,又留一个背影在 她前面,察觉人没跟上来,他回头皱眉,“快点成么?我衣服穿的少很冷。” 宋允清小跑过去,在离他五步远的时候放慢了脚步,梁跃江的拧紧眉峰,允清 看到他似乎打了个寒颤。 付费时,梁跃江掏卡的动作被她制止,允清把钱递给客服,“付现,谢谢。” 入住手续办得很快,梁跃江的脸色不怎么好,他把行李拎上七楼,宋允清一直 跟在身后,他突然问:“你回R 市吗?” 她没回答,似乎并不想谈这个问题,简单一个“嗯”字算是带过。 “你两年都没回过家。” 宋允清低下头,从他手里接过行李,又是一个“嗯”字,表情倒真多了几分不 自然。梁跃江“啪”的声抵住房门,带动的风浮着一股木头香,允清眨了眨眼,几 缕头发扫过鼻尖,应该是痒的感觉,这会竟然微微发酸。 “你不回家,你妈妈急的快病了。”梁跃江问:“外面就这么好玩吗?玩到连 家也不回了。” 她本没打算搭理,这下却慌了神,“我妈妈病了?”梁跃江冷冷的,一直盯着 她不放。 “你说话。”宋允清不由向他靠近,甚至动了动手想去拉他的衣袖。梁跃江失 笑,“我一个外人知道的都比你这个做女儿的多,宋允清,你不觉得自己太可笑了 么?” “梁跃江!”她终于动了怒。 “宋允清!” 他的瞳孔深如海,指着她的鼻尖扬高声音,“他呢?冯迟就是这样教你的,教 你不孝,教你连妈妈病了都不管!真把自己当成冯家人而忘记自己姓宋了!” “你够了!” “你才够了!我管你,我今天就管你,就凭我认识你二十七年,我对你不起, 但至少不会不分轻重不懂孝义,瞪我?瞪我也要说!我就这脾气,我不像冯迟阴险, 早知如此,当年就该把他撞死,给我彻底消失!” 梁跃江眉上像是染了冰粒,一词一句说得针针见血,他故意的,他冷眼以对, 试图从她的反应中去证实些什么。宋允清气得说不出话来,背在身后的手握成拳头, 一根一根手指蜷缩着,脸色仿佛沾了一层白霜。在听到那个“死”字———“砰!” 立在地上的行李箱竟然被允清踢倒,手里的房卡、钱夹、皮包全数砸向了梁跃江的 脸。 疼,真疼。梁跃江别过头,痛感麻痹了神经,额头上青筋突地抽疼,他连抬手 的力气都失尽。 “梁跃江你别咒他,谁说他死了!冯迟没死,冯迟没死!”宋允清倒退两步, 她的表情是被触犯到底线时的爆发,“你有什么资格管我?伤我一次还不够,连带 我之后的所有幸福都要去诅咒,当年我在楼下等了你一晚,你在哪?我喊你的名字, 你装作没听见?” 我最好的青春年华,原来只换来你的一夜潇洒。 宋允清差点就忍不住眼泪,那些过往竟然记得这么清楚,她指着电梯,“你走, 你真的很讨厌,你为什么要来宁城?你为什么要住酒店?你为什么不能装作不认识 我,梁跃江,现在的你又算什么?” 他现在的脸色用面如死灰形容也不为过,往事一下子汹涌而来,记不起半分细 节,身体里却有一个声音在狂奔叫嚣,看啊,遭报应了吧!她对你有多温柔,现在 就有多憎恨,女人狠起来,比谁都记仇,因为她爱你,曾比谁都多。 事情有点出乎他的意料,梁跃江突然想起了,他们分手的时候,她都没有这样 失控地指责过,那样的小清,是真的爱他如生命,人都有底线,或许爱一个人的时 候,会屈膝低头,将底线藏的更深。唯有两人各自努力,才能把心与心之间的桥梁 建的更牢固。 她只是比他更早一些懂得这个道理,留出更宽的一条路向梁跃江的方向延伸, 距离有一百步,别说你走九十九步,就算原地不动,我也会热烈狂奔,迷恋你,你 就像是我生命中,孩子气的神。 梁跃江在宁城街头,嘴里叼着烟,揉了揉额头上的肿包,心里闷得不能解气。 她刚才的反应,如果没猜错,怕是还不知道冯迟已经过世了。 魏诚然打电话过来的时间,是在梁跃江吩咐调查的一小时后。魏诚然还奇怪了, 老板怎么一个字都不吭,亏他大半夜的爬起来做事。实在按捺不住了,诡异的连呼 吸声都没了,魏诚然“喂?”了声,“老板,你有没有在听,你在哪里啊?” 三分钟,梁跃江摁断了电话,平静三个字:“在江边。” 在江边,这下冷风也变热风了,梁跃江的额头还肿着,他觉得哪儿都疼,全身 的毛孔就像被堵了塞子,气血循环不上,肢体不得舒展。想到刚才的电话,那种感 觉怎么说? 就像是多年的疙瘩突然分崩瓦解,所有事情因他的出现而摆上了台面,时隔两 年,却没有因为他的离去而解决。 梁跃江无比烦躁,重重踢了脚栏杆,他往江边跑了两步:“去你妈的!” 手机被狠狠扔了出去,黑色机身在半空里折出一道光亮,“噗通”一声,落了 水。 梁跃江回到宋允清吃面的夜宵摊,那辆卡宴停在路边招摇得很,夜宵摊的老板 有点惊慌,看着这个喝了三瓶酒的男人实在不敢上前。梁跃江真想喝死自己得了, 胃里满满的,酒精刺激着胃壁,都能感觉到它一阵一阵无规律地收缩,酸水不停上 涌,梁跃江打了个酒嗝,一时没忍住,倾身向前吐得一塌糊涂。 “小伙子没事吧?” 老板娘递去毛巾,完了,莫要出事才好,这男人一身考究,气质看着也矜贵, 还有那辆车,老人家觉得有车的人都了不起。他要真出点古怪,小店可惹不起大麻 烦。 梁跃江摆摆手,扶着膝盖站起,他歪了两步差点绊倒,“呵呵,我不会给你们 惹麻烦,我惹了够多的。” 他走到车边,钥匙放手里把玩,差一点就要飞出去。想到什么,梁跃江又歪歪 斜斜地折了回来,“咚”的一声,老板娘傻住了。 梁跃江把车钥匙重重搁在桌上,碗里油腻的汤水也被溅了出来,粘在他的白色 衬衫上,“我忘,忘记给钱了,我没钱,这个,这个给你。” 老板娘低头望着这串花纹繁复的车钥匙,再看看路边的卡宴,愣着叫老伴, “老牛,老牛你快来啊,这人是不是疯子啊。” 疯子,梅姐快成疯子了,她找到梁跃江的时候,这家伙窝在垃圾桶旁呼呼大睡, 浑身脏兮兮的,胡茬一夜之间都冒了出来,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梁跃江。”梅姐推了推他,“梁跃江,你还好吗?” 他突然睁开眼,眼珠格外亮,梅姐心里拿不准,生怕这男人真出什么事。 你还好吗?几小时之前,她在车上也这样问,“过得还好吗?” 几乎一瞬间,梁跃江的眼眶就红了,头疼蔓延到四肢百骸,他抠着自己的手, 他认出了眼前的人是梅姐,他也知道自己心里纠结难忘的是谁。 梁跃江一遍一遍地重复,“小清,你别恨我,你也不要忘记我。”想到除了恨, 她再无惦记他的理由,尽管这只是一种可能,是他半醉半醒间的一个假设,梁跃江 一想起,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