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开始上班的第一个星期结束,桑意约渐渐不再排斥诊所的工作了。 其实想想,虽然袁格雷为人凶残,喜欢虐待、威胁兼恐吓病人,又喜欢对著 地板叹气、微笑跟皱眉,但也不失为一个钱给很多的老板。 尤其知道他的罩门之後,她做起事来简直就是如鱼得水,例如现在…… “喂!那个,过来过来!帮我拿抽吸器。”连称谓都懒得给,袁格霄大声使 唤著。 “喔。”桑意约一身甜柠檬香走过去,伸手还没碰到抽吸器,只见他已经开 始皱眉了。袁格霄不高兴的往地板看去,又看看诊疗台,发现一片亮晶晶之後, 就把凌厉的黑眸扫向一脸无辜的桑意约,并决定过敏源为此女,於是头也不抬的 就对在柜台旁背民法的谷京弹弹手指。 “你走开。”他果断命令著。“谷京你来拿抽吸器。” 桑意约一点也没反抗,很听话的走开,反正接下来她只需要乖乖的站在旁边, 观赏谷京被骂到臭头的惨样就好了。 “手往右边一点……右边!你左右不分啊!”这边……我说这边你没看到吗? 口水这麽多我怎麽挖?“ “手不要抖,你中风啊!” 桑意约内心十分同情谷京,不过她更同情那罩在诊疗巾下的患者。 她不相信这世上有哪个病人愿意在牙齿被金属机器又钻又挖之余,还要接受 医生残酷的批判。 几分钟之後,谷京灰头土脸的跑到候诊室,找到正在替候诊顾客换水的桑意 约,他一脸哀怨得快要掉头发。“我以後当了律师一定要专打这种医疗官司,医 生这麽凶不吓死病人才怪!” 谷京只差没有大喊暴政必亡。“还有,你看看,对员工,而且是没有薪水可 领的员工这麽坏,真是太恶劣了!” “对。”桑意约言简意赅的支持他。 “我跟你讲,要不是整个小镇只有我表哥这家牙科,谁愿意来这里受罪啊!” 他热烈却又秀种的窃窃私语,得到坐在候诊室病人们的一致肯定。 认同一多,谷京开始跟现场听众互动,还有问有答了起来。 “就算我表哥医术不错,可是对病人应该亲切一点,对不对?” “对。”非常微弱的造反声附和著。 “我们以後都不要来这里看牙,好不好?” 不过这点没人敢回答,毕竟至今还没有人能理智分辨出牙痛比较恐怖,还是 袁格霄比较恐怖。 “ 前天我还听到镇长吓他孙女,怎麽吓的你们知道吗?”谷京变本加厉的 煽动。 “不知道。”脸颊肿得高高的五金行陈老板,尽管一脸哀戚,却仍十分热烈 的抢著应声。 “镇长跟他孙女说,再吵就叫袁医生把你抓走!” 好无趣的答案。桑意约揉揉眼睛。 “然後呢?”听众们还是兴致勃勃。 “後来镇长的孙女半夜送去林小儿科急诊了。”谷京宣布完答案,在场听众 无不瞠目结舌,惊呼袁医生的可怕无人能及。 什麽跟什麽啊!虽然袁格霄不是什麽好人,可至少也是个医生吧!桑意约还 是对这种结论不以为然。 “其实就是因为镇长的孙女说头痛想不去上课,结果缜长认为她是装病,故 意说袁医生要去抓她,吓得她马上就去上课,以至於延误病情,晚上发了高烧。” 谷京解释完原委,还要加一番心得整理。“所以说,我表哥这个人就是这样,帮 人家看牙齿,把人家吓得要死就算了,连没看牙齿都要害人家半夜送急诊。” 鬼扯!桑意约摇摇头。 谷京才说完,一个懒洋洋的嗓音从他身後响起“何必半夜,我现在也可以让 你去急诊啊!” 谷京闻声回过头,只见袁格霄穿著白袍、踩著拖鞋,双手环胸的站在门边, 表情绝对称不上和蔼可亲。 “啊!表哥……我、我们只是说著玩的嘛!开玩笑的、开玩笑的!”谷京一 面挥手一面往後退。 眼看情势不对,待会自己还要上诊疗台受刑,陈老板连忙转移焦点,以免受 到凌迟处置。 “袁医生,好久没来了,没想到现在请了这麽可爱的助理啊!”陈老板胡乱 称赞著。 锐利的黑眸扫了过去,袁格霄的目光停格在陈老板肿起的左脸上,眉头蹙起。 “脸怎麽肿成这样?” “啊?没有、没有肿!我胖、我肥,我最近吃多了。”陈老板连忙撇清,袁 医生是出了名的讨厌病人延误就诊,他可不想死在诊疗椅上。“还、还有,我昨 天牙痛,今天就马上来了。”“嗯?”显然是完全不信他的胡扯。 “对、对……你们助理的态度真不错。”陈老板语无伦次起来。“对了,桑 小姐,你是用什麽牌子的洗发精啊?我老婆前天带小敏来看牙的时候就想问,味 道香香甜甜的,是橘子的香味吧!” 见鬼了!什麽不好讲,讲这个。桑意约突然觉得头皮发麻,连忙把皮球丢回 去。 “啊,陈先生,该你了。” “等等。”袁格霄眯起黑眸,一手拦住想往里头逃的小助理,挑起眉,恶狠 狠的瞪著让他整天浑身不舒服的疑凶。“什麽味道?” “没、没什麽味道。”桑意约抵死否认。 “有。”一旁看完牙,哭了半天的小男孩突然哽咽开口,万分诚实告知, “有橘、橘子的味道。” 浓眉挑得更高了,桑意约几乎可以看到那双恐怖,专拔无辜百姓牙齿的大掌 紧握,手背青筋爆起。死人!会死人啊!她下意识地往谷东身後躲去。 陈老板一见情势有变,可以延缓受刑,连忙兴高采烈地跟著敲边鼓。“袁医 生,你没闻到吗?很香耶!” 只是他话一出口,气氛突然优凝。 这不就是活生生的国王的新衣吗?居然敢质疑袁医生的鼻子……好!有种! 桑意约突然觉得倒楣这种事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 果然,凌厉的黑眸硬生生射向一旁的陈老板,还没来得及一手捏死他,一旁 结巴哽咽的小男孩也跟著天真烂漫的接腔。 “袁、袁叔叔的鼻、鼻子瞎掉了。”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心惊。 这孩子哪里学的国语啊? 孩子的妈连忙一把拉回小孩,护子心切的搂入怀里。 一旁原本打定主意闭嘴到底,好让话题被拉开的桑意约,居然在这紧要关头 见不得中文被糟蹋,大声的就反驳了,“袁医生的鼻子不是瞎掉,是坏掉。” 桑意约很哀怨。 人生不如意的事十有八九。连国父这麽伟大的人革命都会失败个十几次,偶 尔讲错一句话又有什麽了不起昵? 是吧? 不,不是这样的。这世界太黑暗,人生是没有什麽常理可言。 此刻的她,正非常辛酸地清点钞票,这个袁医生嫌弃她数学不好,後来都一 律由他自己接手的工作,现在又落回她的手中。 其原因还不就是甜味的问题。 袁格霄自从下午发现她搞鬼之後,尽管她装得一副无辜纯洁如小白兔的模样, 依旧没有骗过他凌厉的目光。 “亏我每天带你到我家吃宵夜。”趴在地上用力抹地板的袁格霄,露出的手 臂用力的青筋直冒,三不五时就进出一句抱怨。 喔喔,明明就是因为他自己不想吃甜食,还敢牵扯别人!不过……既然整人 被抓到,她也无话可说,只能假装认同。 袁格霄擦过诊疗台附近的地板,顺手抽过口罩戴上,才开始往柜台边移动, 彷佛即将接近某种病毒,十分谨慎的不让任何异味入侵。 “我要过去擦地了。”一路擦到危险地区,他停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指使命 令。“你,离我远一点!” 没礼貌!她没好气地想,却还是抓著大把钞票往旁边挪,由於眼睛忙著瞪他, 丝毫没察觉到自已後脚跟勾上电线。 她只来得及惨叫,跟蹲了下後,整个人重心不稳的往後栽跌。 一旁原本跪著擦地的袁格霄见状,立刻眼明手快,动作矫健地闪身上前,横 过臂膀,稳稳当当接住柔软娇躯。 这一跌一抱间,动作之流畅,姿势之完美,默契之绝佳,宛如早已排练了千 百回。而抵在胸膛前的软玉温香和过近的距离,让英雄救美的袁格霄怔愣住,一 时闪了神。 那张粉嫩甜蜜的小脸就近在眼前,更别说那恐怖的香味……他感觉手臂偷偷 开始发毛、发痒。 而相较於他的傻眼,桑意约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原本预期自己会摔成一摊烂泥的她,在落入那具坚实怀抱後,空茫惊愕的瞪 大眼睛,相当不解这一切是怎麽发生的。 两个人气息交融、肌肤相贴,她水亮的大眼睛对上他冷漠的黑眸,奇妙而暧 昧的温度悄悄攀升。 两人还来不及思索或探讨整件事情始末,一声突如其来的怪叫打破了两人之 间的过分亲密。 “啊!你、你们在干麽?”匆匆忙忙跑进来的谷京原本有急事要说,可是一 看见眼前姿势诡异的两人,不禁瞠目结舌,浑然忘记了重点。 袁格霄率先回神,粗手粗脚的扶正她,迅速收回手臂,他眉头微微蹙起,嘴 里还很不讨喜的对著一脸无辜的她发出轻嗤。 “还好没压到我擦好的地板,走路不会小心点啊!” 没察觉他撇清时略微尴尬的神情,桑意约气得咬牙切齿,方才曾经一度小小 瞬间的心律不整顿时恢复,还恨不得在他光洁的地板上多踩几脚。 他这麽爱地板,干麽不乾脆天天以地为床,不准其他人踏地半步,与地板相 守一辈子算了! 忽略那气得牙痒痒的面容,袁格霄再度走离她三步远,抬起眉问向满头大汗 的表弟。 “你回来干麽?” “啊?对对对!”谷京只顾著看两人眉来眼去的火花,这下经他一提,才想 起大事不妙。“意约,你赶快回家,你的公寓失火了!” 怎、怎麽会烧成这样! 桑意约从诊所赶回住处的时候,大火烧得正旺,一大群镇民围在旁边看热闹, 消防队员救人的救人、喷水的喷水,所幸没有传出伤亡。 只是破旧的老式公寓禁不起这把大火折腾,除了外观被薰黑,里头似乎也有 严重损伤,消防人员和警察为了安全起见,暂时拉起警戒线封锁公寓。 几户逃过一劫的人家,在一旁看著倾颓的家园痛哭失声,桑意约则站在旁边 看著公寓傻傻发愣。 现在怎麽办? 由於是暂住的关系,她并没有损失太多贵重物品,可是带来的家当跟衣物都 烧光光了,全身只剩下上班时带在身上的钱包,里头只有几百元,这下没有地方 可住,在这里也无亲无故可投靠 该怎麽办才好?桑意约才在烦恼,一旁很同情她的谷京决定奉守助人为快乐 之本的家训,自动提供帮助。 “意约,不然你暂时住我家好了,我爸妈他们都不住这里,所以我们家房间 还很多。”“重点是你爸妈不在家吧?”她还没回答,不知何时出现的袁格霄懒 洋洋的接了口。 桑意约一转头,就看见刚刚没跟来的他,应该是关好诊所门才来看热闹的。 他嘴里咬著烟,一身简单熨贴的衬衫和西装裤,以及不搭调的拖鞋,那副轻松写 意的模样真是怎麽看怎麽碍眼。 “表哥,我是念法律的,不会趁人之危!”谷京很哀怨的抗议,虽然他小有 花名,可是也不至於这麽卑鄙吧。 “念法律跟会不会趁人之危有什麽关系?喂,还有你……”袁格霄把视线转 回桑意约身上,但才正要开口就被打断。 “我跟你说,我心情很不好,你不要再讲惹人讨厌的话。”她先声夺人,心 情万分低落,连头也不抬。 没料到会被将这麽一军,袁格霄抬起眉毛,诧异了半晌,本来想发火,可是 一看见她低垂著小脸的沮丧神情,一句话莫名其妙闷了下来,咽下怒气。 这不过是看在她倒楣的份上,才暂且放她一马。他这麽说服自己。 “我妈刚打手机给我,叫你今天去住我家。”袁格霄轻咳两声,那双锐利的 黑眸远远看著前方,心不在焉的样子。“等一下顺便过去便利商店买自用品,没 钱我先借你。” 没料到他要讲的是这个,桑意约有些错愕尴尬。 虽然他的措辞实在相当不高明,不过也勉强算是一番善意,再说,他再讨厌, 偏偏有个那麽好、那麽慈祥的妈妈,也算平衡了他的讨人厌一点。 毕竟现在的她沮丧得觉得自己很需要袁妈妈温暖的安慰。 “还愣在这干麽!”他弹弹烟灰,临去之前,终於还是忍不住要扔下让人想 踹他的冷言。“房子烧掉,明天还是要上班,还不走!” 瞪著那个挺拔傲慢的背影,桑意约决定,总有一日,她一定要找出甜味之外 整他的方式! “哎呀,看看这可怜的孩子,这麽没精神。” 果然一进袁家,在客厅等候多时的袁母就迎了过来,心疼的拉住桑意约上下 端详。 “怎麽样,有没有受伤?有没有什麽地方不舒服?” “没有……”从事情发生的旁徨无措,一直到听到袁母发自内心的关切询问, 桑意约突然觉得眼眶发热。 “哎呀,别伤心别伤心。”袁妈妈一看到她委屈的模样,整个心都融化了, 搂著她直往沙发走。“来来,不要怕,都过去了,没事了,先坐下来喝杯茶压压 惊。 “格霄,去倒茶……” 袁母一面安慰著这个认识十几天,却已经深得她疼爱的小女孩,一面指使儿 子。 袁格霄冷哼一声。“也不过就是站在那边看火灾,又不是从火场逃出来?” 袁母听见儿子的咕哝,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没想到自己居然会生出这麽冷 血的小孩,愧疚得不得了,连忙转头安慰怀中可怜的人儿。 “不要理格霄,他这孩子天生就是嘴巴坏,老是狗嘴吐不出象牙,你可别跟 他计较。” 袁妈妈讲得真好!桑意约看了一旁面色不善的袁格霄偷偷想著,耳边又传来 袁妈妈切的声音。 “还有,意约啊,你以後就安心在我们家住下来,用不著再另外到外头找房 子了。” “袁妈妈,这怎麽可以!”桑意约吓了一跳,连忙推辞。“我、我明天就会 去找房子了。” 袁格霄也准备讲些什麽,却抢先被母亲瞪了一眼,只好哼了声作罢。 “意约,你就不要跟袁妈妈客气了。”袁母拍拍她的手,慈爱地说。“你看 我们这间房子这麽大,平常那几个孩子又都在台北工作,也没人回来,我一个人 怪寂寞的。而且,格霄这孩子在家里老是怪里怪气,哪有心陪我这老太婆聊天。” “可是……” 桑意约不可否认自己真的很喜欢袁母,可是这麽无端在人家家里住下赖著不 走,怎麽说也过意不去。“没有什麽可是,如果你真的觉得不好意思,那袁妈妈 就收你一个月一千块的房租。”袁母建议著。 一千块也叫房租?袁格霄不以为然地轻嗤出声。 “袁格霄,你再有意见以後就不要回家!”袁母当场忘记这栋房子是儿子出 钱买的,理直气壮地警告他。 袁格霄挑了挑眉,无话可说,转身慢条斯理的准备上楼,袁母还在後面下令 使唤。 “你上楼正好,我已经把英克的房间收拾好了,你到浴室柜子里拿新的牙刷 跟乾净的浴巾出来,听到没?” “是。”他只答了一个字,那像小孩子被妈妈教训般,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 险些让一旁的桑意约笑出来。 “好了,不要理他,他就是嘴硬心软,你别看他这脾气,其实他对女生还是 很体贴的。”袁母毁谤了自己儿子一晚,终於想到要做点挽救,只不过讲了两句 又把话题扯回原点。“怎麽样?搬过来陪袁妈妈吧!”“嗯,不然这样好了,袁 妈妈,我先给你一千块,就当我先暂住在这里,以後再看看怎麽样好了。”桑意 约不愿拂逆她的美意,暂且答应下来。 来日方长,过两天再开始找新住所也不迟。 再说,她也没有长久在诊所待下去的打算,等到袁格霄找到新助理,她就要 回台北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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