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哥,你猜,这次演讲比赛我得了第几?”小妹一进屋就直奔吴雨床边,把书 包重重地扔在吴雨肚子上。“猜对了奖品有你一半。” 吴雨五脏六腑都快被砸出来了,掀掉肚子上的书包坐起来说,“好妹妹啊,你 就别闹了,让哥睡会儿觉吧。” 小妹坐在床边摇着吴雨的胳膊,“哥,你就不关心关心自己的稿子?” 吴雨把这事儿倒给忘了,的确,都三天了,他一直闷闷不乐,心里堵得慌,总 想不通理想和现实为什么相距这么远?星期二他去县城邮局打电话问了上邑市写作 学会,人家告诉他星期一刚聘了5 名大学生,他当时脸上的那个表情,如果是在晚 上鬼看了都会被吓晕。遥想两个多月前,他是带着希望走出校门准备拥抱生活的, 谁想第一次拥抱就没有成功,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怎么过啊。都说人生如游戏, 假如生命能有第二次,此时的吴雨宁肯选择退出。“那你得了第几,不会是全校就 你一人演讲,正数倒数都是第一吧。” 小妹狠劲在吴雨胳膊上拧了一下,“才不会呢,总共十八个选手,我是正数第 一。” “行啊,北京获得29届奥运会主办权,你夺取学校演讲比赛第一名,”吴雨叹 了一口气继续说,“可我呢。” “别再想这些不高兴的事儿了。知道吧,你的稿子,虽然篇幅短,但我演讲时, 底下没有一个人说话。” 吴雨一笑,心想这能有什么作用,自己的实际问题还是不能解决。 “班主任后来告诉我,学校领导可不喜欢这篇演讲稿。” “不说了,我弹吉他,你唱首歌吧。” 小妹把吉他拿来递给吴雨。吴雨盘腿坐床上,左手按了个Am和弦,右手拇指拨 个琶音。“音跑了。”他依次拧动六个琴钮,把音调好后说,“就唱那首《等待》 吧。” 小妹就和着吴雨的琴声唱道: 那朵花 为什么在秋天才开 原来她是在等待 等待下个秋天再来 那双眼 为什么在夜晚睁开 原来她是在等待 等待下个夜晚再来 那扇窗 为什么总是打不开 原来她是在等待 等待梦中的他再来 小妹唱完开心地笑了,说,“哥,要是让爸听见他又该发脾气了。” “别提他,都几天了,还呆在医院里不回家。”吴雨把吉他甩在一旁,弓起腿, 双手抱着头靠在墙上。 小妹的脸也拉下了,看上去比平常更黑了。 母亲在外面叫,“小雨,冰洁,你俩快出来。” 吴雨下了床穿好鞋,和小妹出了屋。 母亲站在猪圈外面往猪圈里面看。 吴雨说,“妈,怎么啦?” “猪要生??了。” “妈,瞧你,那么高声,我和哥还以为出大事儿了呢。” “你爸不在家,咱们这只母猪下??时脾气可大了,人基本上敢靠近。” 吴雨挽起衣袖,就要开了猪圈门往里钻,母亲把他拦住说,“等一会儿,等它 躺下后再进去。冰洁,这儿没你事儿了,你进屋做饭去,擀点儿面条。” 小妹进了屋。 母亲又说,“小雨,你去屋后再抱些麦秸秆来。” 吴雨把麦秸秆抱来,母亲让扔进猪圈他就看着母猪哼哼唧唧拖着笨重的身子, 一口一口把麦秸秆全都叼进小圈里。他问母亲,“妈,你怎么知道猪快要生了?” “今天早上我起来喂猪,见猪奶头红红的,再一挤还有汁,这说明已经快了。 现在我俩进去,我接生,你搭下手。” 吴雨和母亲进了猪圈,又弯着腰进了小圈。母亲蹲下挠着猪脊背,吴雨也伸出 手学着母亲挠。猪还在不停地哼哼着,身上的肥膘伴着呼吸一起一伏,它挣扎了几 下,似乎想要站起来,母亲又挠了挠它的头和脖子,它静静地卧着没再动。 等了好长时间,猪的阴道里流出了羊水,第一个小家伙终于生出来了,闭着眼 睛“吱吱吱”地叫着,布满皱纹的暗红色皮肤上长着一层几乎看不出来的细毛。它 努力着站起来,四条腿还不够灵活,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就倒下了。它又站起了, 这一次还算稳一些,向前走了好几步呢。 吴雨头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一个小生命的诞生,两眼都直了。 母亲说,“小雨,快,用布把小猪身上的脏东西擦干。” 吴雨刚刚抱起小猪,母猪弓起后腿站起来,灵活地转过头直奔吴雨冲来。母亲 一把将吴雨推出小圈,自己却躲闪不及,被母猪一鼻子掀翻在地。吴雨急了,又钻 进小圈,两手紧紧抓住猪耳朵,使尽平生力气把猪硬是挤在墙角。母亲得空爬起来, 吴雨赶紧松了手,拉着母亲逃出小圈。母猪没有追出来,而是哼哼着重新卧下,用 鼻子一点一点把小猪推到自己身下,等小猪寻着奶头没命地吸着时它才安静了。 吴雨看着自己和母亲浑身的猪粪,气愤地骂道,“让我去找根棍,把这个狗日 的东西打一顿!” 母亲拉住吴雨,“不准去,猪不懂事你都不懂事了,和它较什么劲儿?” “可是它……” 母亲打断吴雨的话,“它刚才是护自己的孩子呢。” “这些它都知道?” “哑巴牲口灵着呢。” “妈,那现在怎么办?” 母亲抬起胳膊用袖子擦掉额头上的汗水说,“你先去河里洗个澡,等一会儿我 一个人进去。” “你一个人行吗?” “没事,你洗完后就在外面守着,我需要你时你进来帮忙。” 吴雨去河里匆匆洗过澡回来就守在猪圈外,一直到天完全黑下来。 母亲从猪圈里出来了,看上去很疲惫。“总算完了,累死了。” 吴雨挽着母亲问,“妈,生了几只?” “十二只。” “十二只!?不少嘛!” 母亲看上去并不高兴,“这还多?去年冬天那窝要十六只呢,可惜两头冻死了, 两头得病死了。当时卖5 块钱一斤,这一下子死了四只,500 多块钱就没有了。” “小猪最怕得什么病?” “痢疾。一窝猪只要一头得痢疾,全都会很快传染上,如果治疗不及时就死光 了。” 吴雨想自己当初学兽医该多好,现在还能帮母亲忙,上了四年师范,混了一张 毕业证至今连个工作都找不到。 吃过饭后母亲说,“吴雨,你去县医院让你爸回来,金奎山能住就让他住一辈 子,他不顾家咱还有家呢。给你爸说清楚,家里忙着呢。” 吴雨冒着黑漆漆的夜,沿着河边就向县城去了。在县医院急诊室,他叫出父亲, 把母亲的话一字不差地传达了一下。 父亲说,“回去给你妈说,我明早上回家。” “我妈让你现在就回去呢。” 父亲把吴雨拉到墙角低声说,“你怎么不懂事儿呢,要不是我这几天在这儿寸 步不离地守着,金奎山不知要多花多少钱呢。金顶山让他哥给医院说了,什么药好 就给金圭山用,正因为我在这儿,医院才没敢乱用药。我和金圭山说好了,明天就 出院。” 吴雨恍然大悟。 “小雨,你不要去了,等你爸回来让他去吧。” “妈,你还是让我去吧。” “那你把钱装好,给人家称菜时把称也看好。” “我知道了。”吴雨推着架子车,车子上放着两筐刚摘下的豆角。 公路上,都是县城早起锻炼身体的人,吴雨见一个躲一个,好像是怕人家抢了 他的菜。快到小川河口时他后悔的要命,真不应该逞一时之能。他想起了路遥先生 《人生》中的高加林第一次去卖馍时的情景,怎么和自己的遭遇一样呢?但仔细一 想又不一样。首先,高加林不去卖馍还能进县文化馆阅览室看报纸,他往哪里躲— —石灵县文化馆就没有阅览室。其次,高加林身后有个刘巧珍帮着卖馍,他靠谁卖 菜?两相比较,吴雨已感到自己孤军无援了,也只能硬着头皮把菜一直推到县河南 边的农贸市场。 市场里的人渐渐多了,都是准备做早饭的城里人。 吴雨蹲着,让架子车把他挡住,尽量不让路人看见,他倒是能看见来来往往的 无数只脚从架子车旁走过。 “你给我站起来!” 吴雨被这声吓了一跳,仰头一看更是险些被吓晕。 “回去,你能卖了菜?!” 吴雨在父亲的吼声中有些幸灾乐祸地离开了农贸市场。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