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吴雨推着一辆架子车独自徘徊在沙河县的大街上,已失落到了极点。遥想当年 在师范,就凭每天从校广播室传出一首自己的诗,在全校芸芸众生心中也算半个名 人吧——虽然并没有一首诗在报纸、刊物上正式发表过,但差不多满足了想“成名” 的欲望。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今天落得个如此下场,也可以称是一匹千 里马被拴在马厩里整日嚼树叶草料了。哎,古人为什么要将“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 常有” 说的那么早呢? 架子车是新华哥当年来沙河县刚闯荡时的工具,后来换成了人力三轮车,再后 来就换成了现在的电动三轮车。他是鸟枪换大炮,一年一个样。 昔日号称校园“千里马”,今日在生活的舞台上连“十里马”都不是的吴雨, 从早晨到现在架子车里还是空空的。强烈的阳光烘烤着大地,一层接一层的热浪快 要把人蒸发了。 新华哥昨天晚上把这行的相关知识一一道来,直听的吴雨一愣一愣的,没想到 其中所蕴含的道理如些精深,怕是三年五载也出不了师。 吴雨感到那小腿肚子一阵阵发困,就把车子停在一棵枫树底下歇着。他摘下草 帽使劲扇,即使这样也不见得能凉快多少,汗珠子仍然疯了一般往下淌,弄得皮肤 痒痒的特别难受。他就想家,想家门前的小河。 新华哥让吴雨跟着他先收一两天,吴雨说什么也不,非要单独行动。他不想给 别人添麻烦,自己一个光杆司令,一人吃饭饱全家不饿,但新华哥却不一样,他要 养家里四口人呢。新华哥给他把架子车套好后再三嘱咐,记住回家的路,记住走过 的路。吴雨笑新华哥太多心了,自己都二十一岁的小伙子了,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能 跑丢了?新华哥还是告诫他,只能在沙河县城收,不能去城外。 就这样坐到天黑怕也收不到一点儿东西,更别指望路人会白送一些。吴雨刚要 起身,听身后一人喊,“收破烂的,纸箱多少钱一斤?” 吴雨还没进入角色,当意识到是喊他时心里一阵阵痛。 “你要不要?”那人凶了,“你一个收破烂的摆什么架子,喊一声还不答应!” 人活笨了一只狗都瞧不起他,就别提是人了。 “收,四毛五一斤。”吴雨觉得自己受到了有生以来最大的侮辱,热浪把人格 早已蒸发掉了。 商店小老板让吴雨跟着他进了仓库,然后手指一大堆纸箱说,“自己整理,完 了喊我。” 吴雨等小老板出去后先把小老板的祖宗十八辈在心里骂了个遍,接着才动手整 理那堆纸箱。整着整着他就在一个纸箱中抖落出一条二百多块钱的烟。他赶紧把烟 夹在一摞纸箱中捆好放在一边。他的胸口好像被人打了一拳,“怦怦怦”地跳个不 停。一条二百多块的好烟,平时只能在商场看看,最多也就是闻闻,现在可好,掉 馅儿饼的事儿没碰上,捡烟的美差却遇到了,这是哪位神仙哥哥可怜人呢。一条好 烟少说也能抽个十天八天的,节约人民币不说,更重要的是享受了高档商品带来的 精神愉悦。他越来越兴奋,直盼着在纸箱中再能有点儿收获,但是遗憾的很,整理 完纸箱除了空气中弥漫着的呛人的灰尘,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了。 他喊来小老板,当着人家面儿把捆好的纸箱一一称好,就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 绪说,“总共是120 斤,应该给你……54块。” 小老板接了钱,嘴里哼哼了一阵子像是在算帐。他双手抱在胸前,看着吴雨把 纸箱在架子车里捆好后就锁了仓库门。 吴雨问,“老板,你这儿的厕所在什么地方?” 小老板手一指,“那边院墙根。” 吴雨进了厕所刚蹲下,就进来俩老头,俩人分别在吴雨左边和右边蹲下。 隔着中间一米多高的隔墙,俩老头竟兴味盎然地交谈起来,吴雨倍觉尴尬,拉 屎的响声控制在几乎无声的状态中,免得打扰人家。 左边老头问,“老哥,今天怎么有兴致进城来?” 右边老头回答,“去民政局。” “现在国家给你发多少?” “一月一百。” “有点儿少。” 吴雨也有同感。 右边老头说,“不少了不少了,我的许多战友都死在朝鲜战场了,我比他们幸 福多了。老伴去年死了,儿女都成家立业了,就我一个人,一百块钱也够了。人啊, 要知足,如果不知足多少才能够呢?” 俩老头还在喋喋不休,吴雨听得脸红心跳,赶紧擦了屁股提了裤子出了厕所, 从纸箱中抽出那条烟,进了商店扔在柜台上抬脚就走。 小老板拿着烟追出来问,“小伙子,怎么了,一车纸箱挣我十几块钱,你就送 我一条二百多块钱的烟?” 吴雨头也没回说,“烟本来就是你的。” 小老板看着手上的烟,嘴里嘀咕着,“我的?今天碰到一神精病了?下回还找 他。” 新华哥把吴雨一顿好骂,就差没打他了,骂完又问,“纸箱浇水了没有?” “没有”。 新华哥都快疯了,在屋里转来转去。“你脑子呢?猪吃了?进水了?120 斤纸 箱,浇一桶水能多卖四五块钱呢,你以为收购站的老板会念你的好啊?!哎,我怎 么会有你这么傻的兄弟呢。” “哥,我肚子有点儿饿了,出去吃饭吧,吃完了你回来接着再骂。” “脸皮越来越厚了,几砖头砸不出来血。” “没有。”吴雨伸了一个懒腰说,“今天我都没敢喊一声‘收破烂’。” 新华哥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你明天鼓起勇气喊几声,在这沙河县里, 我打赌认识你的人除过我再没有第二个。” “走吧,去吃饭,吃饱了饭我明天一定喊。” 俩人进了巷口一饭馆。 对面一张桌子上一人喊,“新华,今天生意不错吧。” 新华哥过去和那人坐一块,“一天了!才挣了30块钱。” 这人用桌上的卫生纸把嘴一擦说,“不要胡说,你吴新华在咱们这行中可是个 响当当的人物,每月的零头都比我多。”他又用手把牙缝儿一片韭菜叶子抠出来, 看了一眼抹在桌子腿上。“我先走了,吃了饭过来玩几把。” 这人出了饭馆后新华哥对吴雨讲,“他就是我给你说的大学生。” 吴雨直吐舌头,“看不出来,我还以为是一个文盲呢。” 吃完饭吴雨要掏钱,新华哥不让,“你今天才挣了十几块,还是我来吧。” “你也不多呀,才30。” 新华哥拍了拍吴雨的肩膀小声说,“兄弟,给‘30’后面再加个‘零’。”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