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我已没有了拒绝感(4) 看到枚姨身上脏兮兮的样子,司机打开车门时迟疑了一下,心中似乎不太情 愿。但他看着小登在瞅着自己,只好笑了笑,让老人坐了进去,赵世诚随后坐在 老人的身边。小登只好坐在前面。 赵世诚对小登说:“这是我的亲戚,平时不回来,故照顾不多。现在好了, 不然我真怕不好找呢。” 或许是在官场里泡久了的缘故,小登已懂得看风使舵,看赵世诚说得动情, 便接口道:“赵总,你不用说了,你的亲戚就和我的亲戚没两样,往后,这位枚 姨有什么事,也就是我的事。怕只怕赵总看不起小登,不给小登这个亲近的机会。” 赵世诚笑着用家乡话说:“那感情好,就多麻烦你了。” 05 小登一直把赵世诚送到城南关的水井巷,车子实在开不进去了,才和赵世诚 作别,并说若有需要帮忙的请尽管打招呼。赵世诚笑笑地谢过,站在古老的巷口, 目送车子缓缓溶进人流里。 水井巷原是个老街,它比这个小城里所有人的年龄都大。它极窄,路面仍是 已被人间踩踏了千百年的青石板。不知是哪朝哪代的男人们,把一块块青石板搁 在这里,一级级地砌出深深的古巷,然后,自己慢慢地被历史卷去,唯留这些已 不再粗粝的青石,被风风雨雨磨成极光润圆滑,泛亮着忧伤的光泽,无声无息地 诉说着曾经发生在这条小巷里的悲欢离合、沧海桑田。青石板的隙缝很深很乱, 宛如岁月老人斑驳的皱纹,风烟迷茫…… 赵世诚挽着枚姨,仿佛儿子挽着母亲,缓缓走在水井巷的石板路上。 赵世诚像是挽着自己的妈妈,心情极柔,极静,极幸福。 他们在几间低矮的民房前停下来,枚姨哆哆嗦嗦地从腰间掏出钥匙,打开门。 由于房门太低,赵世诚不得不低着头,扶着枚姨进去。屋里极暗,老人家摸索着 拉亮了暗黄的灯泡。 “枚姨,我记得您家原来不是住在这儿的。”赵世诚不解。 “是啊。”老人家叹口气,“前几年,给你文叔治病,没钱,就把房子卖了。 这是借别的一个远门亲戚家的房子,他家人搬到车站大道的别墅区去了。” 老人说着,眼泪似乎要流下来。 赵世诚看了看房间极简陋的摆设,心情也不由得一阵抽紧:“那街道办事处 就不过问啊?” “单位垮了好多年了,你文叔死后,哪里还有人想到我们?就连亲戚朋友, 都没有一个上门的。街道办事处的人又能怎么样?” 房间里的电灯太暗,又没有生炭火,更显得幽暗、阴冷。 看着赵世诚没地方坐,老人家搓着一双手,不好意思地说:“你看,你看, 平时没有人来,我也就收拾得少,屋里又冷又乱,让你坐哪儿呢?” 说着,老人家从里间找出一个小木凳来,用自己的衣襟仔细地擦了擦上面的 灰,端到赵世诚面前:“世诚,你坐,你坐。” 赵世诚有点慌乱地说:“枚姨,不要这样呢,您仍把我当成自己的孩子好了。” “哪能呢,我能有你这样的儿子,死也瞑目了,”老人家眼眶湿润地说, “也就不会受别人的欺负了。穷,我也不怕,人是没个定数的,谁个没有穷过没 有富过呢?就是被人欺负怕了,被人冷落怕了。” 赵世诚替老人拎出煤炉,提起黑黝瘪皱的茶壶,看里面的煤球碳快熄了,换 了块煤,又蹲下身,略微拉开风门,顺手拿起门后的一把大概常用来生煤炉火的 破蒲扇,对着炉风门轻轻扇了起来。 “世诚,你看,我这里连热水都没有,待一会儿给你倒茶吧。”老人家不自 然地说。 赵世诚边扇火边笑着说:“没关系的呢,枚姨,您不要把我当外人待。” 老人家看赵世诚很家常,心里略微感到自然了些。 赵世诚关心地问:“枚姨,替窑厂装车上砖,一天能挣多少钱?” 老人家慢慢地说:“现在这个季节,下雪天冷,工地不要砖,挣不了几个钱, 夏天好,一天下来,能挣个十几块呢。” 说到一天能挣个十几块钱时,这位母亲的脸上竟露出一丝满足和向往的笑意 来,看得赵世诚一阵揪心地痛! 赵世诚和这位母亲聊了很久,最后不得不提起两个人都不能回避的话题。 赵世诚小心地问:“小楠,近来有没有常打电话回来?” 听到女儿的名字,这位母亲伤心起来,长长地叹口气:“家里没有电话,她 的电话又老是换号,快一个月,她没接我的电话了。” 这句话,听得赵世诚渐渐害怕起来,脸色微微有些变。还好,屋里灯光暗, 这位母亲没看出来赵世诚的神态变化。 如果不碰见自己,小楠不会这么快就轻生的,赵世诚暗恨命运的孟浪。 你在哪里呢?你真能舍得这位可怜的母亲吗? 待了一会儿,炉火旺了,水也烧开了。赵世诚抢过老人家手中的杯子,自己 舀水烫了烫,倒了两杯水,把其中的一杯恭恭敬敬地端给这位母亲。又找出桌下 面的热水瓶灌满,又拿着水壶跑到飘雪的后院灌水。 水龙头被冻住了,水流不出来。 赵世诚笑着喊枚姨:“水龙头被冻住了,哪里还有水?” 老人家说:“里屋水缸里有呢,让我来吧,你快进来,外面还下着雪呢。” 赵世诚跑进来,老人家忙用干毛巾给他掸身上的雪,赵世诚说声没关系,便 进了里屋。他随手拉亮灯,里面只有孤零零的一张床,一台早已淘汰了的14英寸 黑白电视机冷在断残了背靠的椅子上,墙边,还有一个半新不旧的米袋子。 在里屋门边,赵世诚找到了水缸,把水灌满,放在炉子上。 俩人又围着小火炉说了许多,赵世诚看看天色不早了,便拿起桌上的包。 老人家看赵世诚拿包,认为他要走,便说:“在我家吃饭吧,我好久没和人 在一起吃饭了,好久,没给小楠做饭了。你不要走,我就烧点饭,陪这个老妈子 吃,行吗?” 说到后来,这位母亲的声音竟颤颤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 赵世诚心里也乱乱的,忙接过话说:“枚姨,我不走,今晚就在您这儿吃饭。” 他从包里拿出三摞钱,要递给老人家。 小楠的存折上只有两万多一点,赵世诚自己添了八九千,凑成整数三万。他 心里默默地想:“小楠,你托付我的事,我办好了。可我托付你为亲人们活着的 事,你有没有办好?” 老人家不知怎么回事,看赵世诚给她钱,她坚决不收。 “枚姨,您先拿着,听世诚解释给您听。”赵世诚轻声地说,“这三万块钱, 是您家小楠托我带给您老人家的。” 老人家一听到赵世诚说他见过小楠了,一下子站起来,抓住赵世诚的手,急 促地问:“世诚,小楠她人在哪里?她怎么了?” 不知怎的,老人家脸有点苍白,似乎有着什么预感。 赵世诚扶老妈妈坐下,轻声地说:“枚姨,我慢慢跟您说,小楠没事。” 赵世诚说:“小楠现在在杭城打工,有次我到杭城出差,恰好在她下班的路 上碰到她,俩人多年没见,就在一起玩了两天,她说正要给您老人家汇款,我就 说自己马上要回小城,她就托我带钱给您。” “那她的手机,我怎么老拨不通?” 看到这位母亲疑心重重,赵世诚不知怎么说才能使她相信自己。 “这……我也不清楚,是不是她的手机丢了?”赵世诚自圆其说地苦笑着, “这三万块钱,请您老人家收好,明天就不要到窑厂干活了。” 这位母亲泪水涟涟地说:“现在给我钱,又有什么用?她能回到我身边,比 给我金山银山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