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感觉不到生命的痛处(2) 作为政府方,为了表示对合资企业的重视,当然也为了防止国有资产的流失, 同赵世诚商议,派驻若干名人员进去,代表政府投资方参与企业管理。赵世诚不 以为然,说成立个监事会吧,且监事会成员人数不宜多,以免增加企业负担,可 以有建议权或监督权,但不要参与及干涉企业的具体运作,更不能凌驾于企业之 上。工资待遇方面,企业可以负担,但必须按企业标准而不是把政府那一套东西 带进企业,以免弄乱了企业管理。 赵世诚又亲自跑了县城附近几所技校,他通过县就业中心和教育部门牵头, 和几所学校签了100 名毕业生就业合同,准备轮流派往温城世诚公司进行培训, 到六七月份就有了大用。 待大事落定,他叫小钱租车把智囊小组的成员们送到机场,让他们先回温城。 他又抽时间回乡下看望亲人,并给爷娘的坟头祭了纸。 在一连串的奔跑中,赵世诚感到手头无人可用的捉襟见肘。他想,这次回温 城后,一定要亲自抓人事工作,一定要培养一些既忠心又能干的手下。他不由得 想起死去的株玉的能干,也想起阿青的好处来。 这天,小登打电话给赵世诚,说要把政府部门驻企业的人员给他引见。赵世 诚内心是一个人都不想要,但作为合资企业的运作模式,赵世诚是不能拒绝这些 条件的,他就意兴不高地答应见见面。 由于那场地还是个破烂,连像样的办公室都没有,小登就把那两个人直接带 到赵世诚住的宾馆里。 来的人中,一个是县经委将退未退没有地方可塞的副局长,一个是搞垮这个 即将与赵世诚合资的县国营灯具厂的原厂长。 小登说,还有一位今天没来,等企业正式开工才来报到吧。 赵世诚打心底就厌恶这类人,在他眼里,这些人都是搞垮当地国有企业的祸 首,不是小偷,就是扒手,不求他们帮企业什么忙,不要帮倒忙就阿弥陀佛了。 几个人说了一些关于企业如何运作的话题。当说到新企业的厂房基建、设备 采购等,那两个人来了劲,不是毛遂自荐,就是吹擂有什么关系户等非常可靠, 赵世诚就说这些事再从长计议吧。 赵世诚已开始考虑怎么把他们先挂起来,要么,把他们白养起来也行,只要 他们不染指自己的企业,否则,他们肯定会浑水摸鱼的。 但一些官样文章还是要做的。中午,几个人不免又被请进酒店海喝一顿,记 到赵世诚新公司的开办费里。 与熟人朋友们告别后,赵世诚抽出回温城前的一个下午,压着早已迫不及待 的心情,到水井巷去看望小楠。他想知道为什么小楠回家后,一个电话都不愿打 给他。 他心情愉快地开着车,独自一个人往水井巷方向驶去。“非典”并未光顾这 个可怜兮兮的小县城,街上几乎感觉不到人人戴口罩如临大敌的气氛。 小城里的人们仍慢悠悠地活着,麻将的声音仍是那么悠闲、自在、清脆。 巷子太窄,赵世诚便找个角落停了车,买了一大抱东西,兴冲冲走向那几间 低矮的民房。 走近一看,他要看的那两间房子不见了。满地残砖烂瓦,颓梁断墙,仿佛还 有被火烧过的痕迹,被烧得乌黑的破碎家具虽经雪浸雨淋,仍淡不去斑斑的人间 浊泪…… 赵世诚呆呆地发了一会儿愣。他突然感到一种晕眩,脑海陡然忆起那个午夜 噩梦,小楠白衣黑发的女影,血淋淋地站在赵世诚的灵魂里哭,徘徊的冷风,裹 着21世纪里冬夜的漆黑…… 不远处有几个街坊旧舍的老年妇女们围在一起,不时有意无意地朝他这边瞟 几眼,低声细语地交谈着什么。 赵世诚走过去,客气地问个好,便问小楠一家人搬到哪里去了。 人堆里一个年龄偏大的老女人便问赵世诚是这家的什么人,赵世诚就用本地 土话如实地回答。 其他的一些人便在一边长吁短叹起来—— “唉,那个老寡妇和她的女儿可真叫惨啊!” 01 人的生命,往往和拥挤在四季里纷乱而柔弱的花朵没有本质区别。财富、学 识、地位、美貌和生死多半是不相干的。宋僧法演禅师说:“福不可以享受到尽 头,假如福享受尽了,幸福和快乐的泉源就会枯竭!” 在人世的苦海中,如花香的生命们,在折腾、挣扎、挣脱中的每一份情节, 总能借别人的枝枝节节印证实相,那么,众生虚相的生成、淡忘、消失也都是自 然而然的。 问世间情为何物? “情到深处人孤独”,让所有的诗句都老去吧,只留,只留这几粒汉字,扶 我搀我陪我解我悟我冻我吧! 人人都说情,都爱情,却不知有几颗心惜情、懂情? 我的肉身借了小牵的体相说:情在情外,犹如佛在佛外。 小牵半醉半倦地散步在佛之幽径,常建的《破山寺后禅院》诗句就挂在破败 的山林间,犹千年不悔地等着小牵——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 万籁此俱寂,惟闻钟磬音。 与有缘者相证—— 佛是什么?佛只是在苦难的土地上盛开的痛苦之花。 情是什么?世上好男人多,世上好女子亦多,我们却不能爱尽,有时,只想 随缘地遇几个爱几个,却也未能。 生,是不是一种自作自受?爱,是不是一种作茧自缚? 生,有时,还不如爱有分量;爱,有时,比死还不如。 ——小牵 许多含泪自笑的情节,若小楠的那一份完美得太脆弱的故事,也已如风干的 僵尸,只剩一丝腐味残余在水井巷的闲言碎语里。如果,赵世诚再来迟一些,可 能连这个故事剩余的腐味也寻不到了。 赵世诚心如刀绞地听着围观人群的七嘴八舌,几个老妇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 一粒碎石,她们的每一个句子更像是一记鞭子,把这个男人兴冲冲的心,连击带 抽地撞入一滩未曾看见的血水里。 小楠怏怏地往故乡去,一路回味赵世诚给她的体温,又是悲哀,又是欢喜, 又是绝望。 火车带着小楠欲舍未舍的心而去。 在火车启动时,看到赵世诚拼命挥手的情景,那一瞬间,花碎泪乱的小楠突 然想跳下车去,把自己永远永远地留给那个男人,她真的不想就这样离开他了, 她想把自己的一生全部留下来,都让诚哥一生一世用心呵护着。不,如果,有来 生,来生亦如是! 她想起两个人在杭城抽的那支签。自己和赵世诚难道真的逃不脱陌生人的几 句戏言? “浅河雾不凝,深岫岚自形;一声杜鹃尽,风雪夜归人。” “……这位姑娘,天予取之,不取则悖。这位先生不欲贵而遇贵,不欲禄而 遇禄,不欲合而遇合,不欲生而遇生,皆有情而反无情。……是无情而有情。” 好一句“……这位姑娘,天予取之,不取则悖”,小楠暗暗含泪自笑,诚哥 太情真了,反而让自己情怯,让自己逃避。她自恨自己为什么永远不能看淡红尘, 淡看人情? 小楠恹恹地想着自己以后的路,想着自己的下半生,风烟迷茫人生梦,我该 撷取南屏晚钟的哪一声唤声,我又该为谁结庐终老?一首古风悠悠遗来—— ……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 次日早晨到了家,小楠见到日思夜想的妈妈,母女俩不禁抱头痛哭。母亲看 到从红尘里漂泊归来的美丽依然却疲倦万分的女儿,心里纵有千万句责怪咀嚼在 唇齿间,却只剩心疼与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