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人类总是悲剧性的动物(5) “不。”赵世诚打断了鞠砚的话,“你是个好女孩,聪慧、灵巧,你也是个 好助手,懂得体贴人,好像天生就是为成功者设计的。” “你看我现在活得多好啊,”女孩不听男人的好言好语,仍自言自语,“倘 若有一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时,不知还有没有人注重我身后的背影?” 赵世诚被这话中的言外之音惊得心头一颤:这个女孩好敏锐! 于是他用好像什么都没听见的口气说:“生活总是浊者自浊,清者自清的。 小砚,开心是最要紧的事!” “对,开心是件最要紧的事,那你愿意和我跳支舞吗?”鞠砚浅清地笑笑, 斜睨着男人额头侧面的线条,“我的赵总,你总不会老与往事缠绵吧。” 这句话触动了男人的奶酪。是啊,和一个小女生跳支舞又有什么呢? 赵世诚也自笑起来:“现在,我就邀请你。” 女子没有回避男人港湾般的围揽,她却发现了从不同方向射来的或嫉妒或暗 笑的目光。 就说成一切都是月亮惹的祸吧,她内心轻轻笑了。她不想从男人臂弯里找回 自己,而是故意亲偎,这其间,她小心握了一下男人的手,这个男人的手真的宽 大温暖,让女人握了,忍不住想再握。 男人感觉到女子的手侵犯着自己的,但他却不想抓住,只任它潮起潮落。 鞠砚亲自跑到音响处找出光碟,放进DVD ,待乐曲流出来,她的人便优雅地 靠在机台旁,示意大家继续跳舞。 与刚才的街舞节奏不同,棉絮般轻柔的乐曲仿佛是由春夜的月光里生出来, 要失落于夜半钟声的,让夜的心情不由自主地柔软起来,甜怨起来。 这就是跳情人慢四的舞曲吧? 大多数的男生仿佛知晓鞠砚的心思,不便邀她,便邀请别的女生翩翩起舞。 有两个男生看来想邀请鞠砚共舞,但看了看鞠砚的神态,站起来几次,却又坐了 下去。 鞠砚只对赵世诚矜持地笑着。 赵世诚终于站了起来,来到鞠砚面前,做了个漂亮的邀请姿势,鞠砚轻快地 迎了上去,男人一手牵住送上前来的小手,一手半托起女子的腰,一投一送的, 半松半紧的,慢慢随着节奏,舞入幽暗的灯光里去了。 女人像小鸟栖枝依人,男人像夕阳返照松林,都试图克服心理上的不适应, 但女子似乎感到男人别有怀抱,不敢轻松自如,男人则感到女子的腰肢是一种心 情,有一种敏感。 一舞未尽,鞠砚便有一丝失落的情绪浮上来,她本以为可以怀抱的男人,却 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这是个情感空洞极深的男人。 赵世诚也感到一种空无,他知道她在曲就他,他也试图曲就她,但两人虽怀 着同一种想法,却无法糅合成一种心思。每每两缕灵魂在即将碰触时,却又莫名 其妙地岔开了,但又不逃远,只是相距不远地相互观望着,打量着,谁都不想彻 底地走开。 当舞曲最终停下时,赵世诚安慰似的紧抱了一下女孩的柔软,然后松开,低 声地说:“小砚,原谅我好吗?我好像总听到有一种声音在背后唤我。” 未碎而醉的鞠砚说:“你心底纠缠了两个灵魂,一缕是你自己的,另一缕不 知是谁的。” 男人呆了一呆,心里想痛,但空无却比疼痛更可怕。 “你为何……为何在灵魂里把自己打扮成茶饭不思的样子?”鞠砚轻声地问, “你是女人日记里的哪一种心情男人? 01 时间移过小城,又拐入温城。 小县城一潭死水的经济气氛、不平和的社会心理及公司初始业绩并不如想像 中的满意,不久便让赵世诚暗暗着急起来,使他又想起温城经济环境的好处来, 看来需调整一下思路,温城不能放弃得太早,回乡太过热望了,就可能会产生失 望。 在温城公司接连不断的电话催促中,赵世诚回到温城的公司。 他一到公司,就连续开了几天会,整顿纪律。小瑟心里惶惶的,想躲又不敢 躲,想见又不敢见。 头几天,赵世诚也没主动找她。每次中层干部会上,赵世诚的目光偶尔蹭过 小瑟时,小瑟的脸色便又急又羞。 赵世诚已打听清楚,这批货款打了水漂,公司里的中层干部们都在看着赵世 诚怎么处理这件事。这类事件,赵世诚不是没有遇见过,但如此金额超大的恶性 事件,公司还是第一次遇见,且恰恰发生在小瑟身上。 怎么办?其实,他内心里也在想着办法。如何处理小瑟的错误? 西方有句熟语说:“不要为打翻了牛奶而哭泣。” 小瑟只是打翻了赵世诚的一杯牛奶,现在竟弄得不能确定的是,小瑟是不是 要用许多年的时间来付这杯牛奶的钱。 这是一枝苦菜花。可她仍想用女性柔弱的肩,苦苦支撑一间四处透风的房子, 虽然那里面住着一头兽性的男人,虽然这不过是一个平常女人可怜的想法。 虽然她也是90年代初的大学毕业生,也搭上了国家统招统分的末班车,然而, 人到中年,却要积极响应政府下岗的号召。 中年,对早有积蓄的人来说,该是厚积薄发的时候(要不然只能大器晚成了), 也是一个人一生中从量变到质变的黄金时段。但如今的改革之年,对于许多中年 人的家庭来说,却是个不尴不尬的多事之秋,厂子一下子没了,机关一下子裁了, 许多人平稳安逸的小日子被无情地击碎了,原来一杯小酒一杯清茶一晚麻将的温 馨而安逸的生活使许多人忘记了学习,忘记了对自己生存能量的日常积累。没有 饭碗了,才发现自己已不适应这个社会,更可怕的是许多中年人已快要被这个时 代淘汰了。 小瑟,中国普通知识阶层的家庭女性,如果不遇到改革,她们不是在麻木中 呼吸,就是在麻木中死亡。 和无数个家庭一样,她们对社会的要求并不高,对生活的要求并不高,对政 府的要求并不高,她们不懂人权也对人权不感兴趣,她们不想对河水愈来愈黑环 境愈来愈坏去追根问底,她们对地球上的恐怖活动与超级大国对弱贫民族的欺负 也不感兴趣,只要不影响到个体微薄生命的存活,她们都愿意一代代随时光渐渐 退去。 “母亲”是男人心里最温暖的一个词语。但反映在男性文化里,却硬把“母 亲”与“女性”割裂开了。因而,有过多长历史,中国的女性们就有过多长的苦 难史。现代社会的今天,许多女性还是没有真正独立而健全的人格。 在几千年沉积的家庭文化与民族性格中的吞忍文化里,女性虽没有自在的情 感,却毕竟还剩有延喘苟存的婚姻。 这些,她们都不想知道。 她们只关心菜市场里的小白菜是否鲜嫩是否涨价,她们只关心猪肉价格是否 回落,她们未必吃过鲍鱼熊掌猴脑果子狸,但也担心非典疯牛病禽流感。煤气、 水费听说也要涨价了,刚降低了一点的电价,还没受点益处,却又因频繁停电, 使黑夜更像黑夜了。 社会真是一团麻,而她们只是被麻绳缚住的一只只田鸡。 下岗就下岗吧,百姓理解党和政府的难处。老公不顾家就不顾家吧,虽然男 人不是什么好东西,有时连让女人流泪的黄昏都不给,但总不能叫孩子缺爹少娘 生活于一个单亲家庭里吧。 往往,我们的男性社会,连一个维持表面上的婚姻或者表面上的家庭的愿望 也不愿给女人。 中国,是个女性心理病痛最多的国度。 近一段时间,小瑟不像往常,上班很早,下班很迟,默默地想多做些事情, 而是一下班就匆匆回到自己宿舍,关门流泪,自怨自恨。 前几天,孩子的生活费及新学期学费才给他外婆寄过去,下午,老公又打电 话过来要钱,还说不寄钱的话,他就来温城寻她回家,使近来本就魂不守舍的小 瑟更添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