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锦明跟着林梓一起去了医院。倒霉的叫做谨明的高三学生被安排好急诊之后, 已经是正午的光景了。锦明和林梓垂头丧气地坐在手术室的门口。狭长而阴凉的 走廊上,穿白色大褂的护士走来走去,脸上的神情是看不出的寡淡。起先是漫长 的、漫长的沉默。拿眼角的余光扫过去,锦明看见林梓两手紧攥,像是较量自己 的恐惧一般,目光怔怔地盯住手术室门上“保持肃静”的红色字样。被从手术室 里出来的医生告诉谨明没有生命危险之后,林梓深深松了一口气,不过,痛苦的 表情却再次浮现在脸上。 拿胳膊肘捅了捅林梓:“老师……” “哦?” “你……没事吧?” 像是要证明自己还是健壮如牛一样,也似乎是为了缓和一样过于凝重而悲伤 的气氛,林梓从座位上站起来,准备蹬蹬腿、甩甩胳膊,结果,他“哎”一声, 身体栽倒下来。幸好,身边有锦明在,而且眼疾手快,一把手扶住林梓。 “喂,你真没事吧?” ——即使是在这种时候,林梓仍然不忘戏弄人,就算站在自己对面的人是自 己的学生,声音不大却铿锵:“不,我有事!” “你有什么事啊?” “我……身上最重要的部位……好像断了……”断断续续地说完这一句话之 后,林梓的脸上流露出了委屈而痛苦的神情,就像是一个需要安慰的小孩子。 “啊?”锦明担心得不知怎么去表达,“最重要的部位?” “是的。” 目光不安地逡巡在林梓的全身上下,像是在判断哪里才是“身上最重要的部 位”。然后支吾着说:“老师,不会是那里吧?……他们太损了点……” 林梓看着锦明落向自己下半身的目光,顿时强行挥舞着右臂抗议起来:“喂 喂喂,是这里哦!不是那里!是这里!是我的右臂啊!”——不过一瞬间又安静 下来,因为郁闷地想到,曾经在公共澡堂里被锦明撞见的尴尬情景。 “右臂怎么能称得上‘身上最重要的部位’?”锦明的眉毛挑起来。 “右臂坏了,我怎么在黑板上写字哦?”林梓的反击顿时让锦明语塞并且暗 自惭愧,可是林梓不肯放过自己,不忘乘胜追击,“你的想法……真曲折哦!” “……我这就给你挂号去。”锦明找了一个逃脱的借口,“你要在这里好好 待着,不许乱动哦!”像是嘱咐一个小孩子。 只一瞬间,锦明的白色衣角就倏忽之间消失在拐角。 傍晚回家的电车上,两个人肩膀挨着肩膀,不细心的人会以为是两个中学生, 隔在他们中间的界限——师生关系——不知何时融化于无形。城市的上空横着流 过一条汹涌的河,有大团大团厚厚的云被累积在一起,在高层的楼宇之上飞快流 动。锦明把车窗拉开,风也是一团一团地扯着冰冷的空气吹进来,噼里啪啦地打 在锦明和林梓的脸上——林梓的右胳膊被打上了夹板,只是他老是不注意,疼痛 使他发出“哎呀呀”的叫唤。 话题还是由白天的事件切入,不知怎么把问题转到了锦明的身上。 “……小夕说的那个司机,真的是你的父亲吗。” “不是。” “搞错了?” “我的父亲不在青耳,他还在南方。” “那个肇事的司机?” “……是我的姑夫,我寄居在姑妈家……姑妈家一直没有小孩,所以乐意让 我在这里寄居。” “你为什么要到北方来呢?”林梓的询问显得小心翼翼,或许他也看到了锦 明眼底清澈的悲伤,“你这是背井离乡。” “我妈妈跟着别的男人走掉了,爸爸患了脑血栓,丢掉了工作,不能再供养 我读书,所以……他现在一个人住在疗养院,我就这样来了北方。” 林梓像所有没有长大的孩子一样,还不会拿语言来安慰别人。只是低低地应 了一声“哦”,没有受伤的左手抬起来,轻轻地,如同一尾羽毛落在了锦明的头 上,而温暖自掌心向外辐射,是淡淡的温暖。 电车停了一站,有一些人上车,又一些人下车。 灯光次第亮起来。 夜色笼罩住了城市。 朦胧的黑色,像是悲伤。而灯红酒绿的城,像是悲伤的衣裳,之所以穿上, 是为了伪装。 声音小小的,“有时候会悲伤……觉得没法活下去……没有任何意义……甚 至,甚至有过自杀的念头……这么说是不是有点矫情?”猛地抬起头,正视林梓, 电车在一瞬间进入了没有灯光的黑暗隧道,可林梓还是看见了锦明的脸庞上有清 晰的眼泪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