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洛善有个很可爱的名字。 从亭子间嘎吱作响的楼梯攀援而上,穿过摇摇欲坠的木板走廊,就是洛善的家 ——二楼阳台上顶小的一片屋檐。 说是屋檐,其实,是一只永不熄火的“煎锅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噗滋! 噗滋!”地弥漫着刺鼻的中药味。 洛善出生于中医世家。 她的母亲是个极其美丽的女人。 洛善有三个姐姐。母亲是因她的出生而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老一辈的人都说 洛善命里带煞。可是,洛善的父亲还是很疼爱她。 其实,关于洛善母亲的死,流传着许多离奇的说法。 最广的一种是说她发了疯,住进了精神疗养院。 据说,有人曾亲眼看见洛善的父亲偷偷到医院里去探望她,手里还拎着一盒老 大昌的奶油蛋糕。 于是,很快,谣言又追溯到了洛善父亲的身上,说他之所以掩盖事实真相,是 因为他和洛善的母亲并没有真的结婚。当年,和洛善的母亲谈恋爱的时候因为她家 族精神病遗传史的曝光而遭到父母强烈的反对,最后只好带着她私奔,没想到她最 后还是在洛善呱呱落地的那一年发了病,就此离开了洛善的父亲,永远地住进了精 神病院。 虽然,大家都说那是真的,我和沧吾却有着不同的看法。 我们觉得那纯粹是因为大家嫉妒洛善母亲的美貌(尤其是那些人老珠黄的长舌 妇,很遗憾,那其中也包括我的母亲和沧吾的母亲)而故意编造的谎言。 我们很羡慕洛善有这样的母亲,她的淳厚、善良和美丽,是石库门里任何一个 女人都无法匹敌的,我们宁可相信她化身为天使,也不愿相信她变成了疯人院里的 疯子。从根本上讲,这也可以算是一种崇拜。 沧吾说,洛善的母亲其实是一只背上长着羽毛的大鸟,那种羽翼光用肉眼是无 法看见的,得用心去看。我很努力地试了,但始终无效。沧吾却说,他经常能够看 见,运气好的时候还能看见她张开羽毛飞起来。 我的祖母告诉我,在我刚满十个月的时候,一场意外的风寒导致我长咳不止。 母亲带着我一连辗转了多家医院也未能痊愈。 最后,他们只好求助洛善的父亲。 那天,院子里所有的人都听见了我声嘶力竭地哭喊,可是,无论我父亲如何揿 住我的脸,我母亲如何用筷子掰开我的牙齿,我就是死也不肯张嘴。 就在大人们精疲力竭,浑身溅满了药渍的时候,洛善的母亲突然出现了。 她温柔地把我抱在怀里。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她一言不发地从口袋里掏出三颗话梅,每喂一口汤药就掰一小块话梅肉塞到我 嘴里。 酸甜的梅子味立刻就把中药的苦涩中和了。 后来,沧吾告诉我他小时候得痢疾时也曾经被洛善的母亲抱在怀里喂过药。 他说,他亲眼看见洛善母亲的脑袋后面有一层太阳似的金色光环照耀着她,就 连怀中的婴孩儿也能感觉到那种暖洋洋的气息,真是舒服极了。 后来,每当雨过天晴的时候,洛善母亲美丽的脸庞总会浮现在彩虹和白云的交 界处,我和沧吾也因此而坚信,她并没有真的死去,而是展翅高飞,到天堂的某处 去过生活了。 洛善的童年就这样在母亲的流言蜚语中缓缓地跋涉着。 但是,那从未在她身上投下任何阴影。 对于母亲,她自始自终都怀有自己的信念—— 某种超越了生命和死亡的恬淡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