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高考一完,浩浩荡荡的搬家就开始了。 就在这一片乱世逃亡般的混乱中,谁也没注意到,石库门里仍然每天散发着强 烈的中药味,而亭子间楼上的那片小小的屋檐,也依旧静悄悄的。 一个月之后,我和沧吾的录取通知书终于如愿以偿地躺在了信箱里面。 这也是我们在石库门里收到的最后一封信。 不知不觉,又过了一个礼拜。 第八天的夜晚,当我在杨浦区的一间狭隘的小公寓里,帮父母摆好碗筷正准备 吃饭的时候,隔壁的邻居突然冲进来叫道: “炸了!炸了!快看电视,你们的老房子今天终于炸了!” 我立刻打开电视机,屏幕上刚好出现爆破的镜头。 很沉闷地一声“轰”,硕大的建筑物瞬即夷为平地,什么也没有了。 “就这么没啦!” 母亲问。 “没了。” 父亲眼睛已经回到餐桌上,他夹起一块糖醋鱼放进嘴里大声咀嚼,然后,补充 了一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洛善。 “妈,洛善他们搬到哪里去了?” “洛善?洛善没有搬呐,他们家的位置刚好挤出高架的范围,根本不用拆。” 我的脑袋顿时象被人狠狠抽了一棍似地懵住了,外套也顾不得穿,扔下手里 的碗筷就往外跑。 “吃饭了你还去哪儿?” 母亲含糊不清地在背后叫着。 我跑出弄堂,穿过马路,最后自己都弄不清楚怎么回事就停在了路边的一家 公用电话前面。 我一把抓起话筒,飞快地按下沧吾家的电话号码。 忙音…… 我放下电话,然后马上又拿起来再拨。 有了,有了,电话通了,可是没有人接。 “喂?” 是沧吾的声音。 我几乎是本能地,喀啦一声,就把电话给挂了。 直到听见他声音的这一刻,我才突然想起来,我已经不能再和他说话了。 也许,是因为跑得太快又饿着肚子的缘故,我明显地感到头重脚轻。 于是,只好慢慢地把头抬起来。 这时,我的眼睛让我发现了一样触目心惊的东西—— 距离两排破旧的话机不远处的一张小桌子上,收费的老伯正在吃盒饭,盒饭边 上,安静地矗立着一盆正在盛开的太阳花。 我立即放下钱币,转身往回走。 可是,我迷路了。 天色越来越黑,而我的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最后,我再也克制不住,害怕地失声痛哭起来。 我知道,我回不去了。 于是,只好独自一人在公寓的小区里打转,焦急地等待着那翻江倒海的眼泪能 赶快停下来。 可是,好漫长啊,真的好漫长啊,它总也停不了,停不了…… 渐渐地,太阳花的影像从我的视觉中远去,洛善的歌声却悠悠地从远方传来, 她唱道:“风儿刚刚吹过来,云儿就要走,有人想拉你的手,对你要挽留,来呀来, 来呀就要长相守,走呀走,总有相逢的时候,风儿为谁吹过来,云儿为谁走,花儿 自开水自流,天凉好个秋。” 天凉好个秋。 天凉好个秋。 天凉好个秋…… ………… 歌声终于把我拉了回来。 就在那一刻,我悲伤地领悟到一个再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沧吾走了,洛善也不在了,他们就要和这幢古老的石库门大院一起,永远地消 失在我的世界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