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我知道你打过电话来,那时我刚离开没多久,后来,我也回了电话给你,想 和你商量商量洛善的事。” “我以为你会从报纸上得到消息,没想到你连看报纸的工夫也没有。” “对不起,我没注意。” “你母亲告诉我,你也丢下他们一走了之了,我没想到你真的会走这一步,你 不知道你母亲在电话里哭得有多伤心?” 我低下头去,不想接受沧吾眼里的忧怨。 我知道,我是不该表现得那么冷酷的。 “其实,我也是从报纸上看到的。” “我还记得我妈是怎么尖叫着冲到我父亲书房里去的。” “他们把我关在门外,并且偷偷地把报纸给烧了。” “幸好那是报纸,否则我根本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找她。” “你父亲说,洛善家很惨,到底是什么意思?” “洛善的大姐疯了。” “她用一把菜刀砍死了洛善的父亲和二姐。” “然后,当场自杀。” “那天,如果洛善不是在医院里陪着洛渝,她也会遭遇到同样的下场。” 我的手脚立即绷直了,仿佛被人用悬挂着铅球的锁链绞住了四肢。 “案件闹得沸沸扬扬,上了社会新闻的头版,所有乱七八糟不相干的人都来关 心这件事。”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洛善和洛渝日后的生活问题。 福利院不肯收,因为实在负担不起洛渝的医药费,于是,有人提出,把她们直 接送进精神疗养院去……” “洛善不是洛清!” 我的嘴角失控地抽搐起来。 “她不是疯子!他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可当时,那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洛渝还躺在医院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出 得来,一个家就这么突然垮了,你叫她怎么办?” “所以,你去了,你去解救她了是不是?” 我激动地抓住沧吾的手。 “我找不到你,所以只好一个人回去。” 他忧伤地凝望我的眼睛。 我难受极了,根本无法承接这样的目光,他望着我,如同让我置身于无望的烈 焰之中,强迫我去忍受来自身体与精神的双重焦痛。 “于是,我连夜带她离开了那栋死气沉沉的老房子。” “第二天,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帮洛渝办了转院手续。” “就这样,一来一去,大学好不容易攒下来给洛善读书的钱就全花光了。” “所以,你必须放弃原来的计划,重新出来找工作,赚钱养活洛善和她的姐姐?” “是。” “那现在呢?现在洛善怎么样?她好么?” “不太好。” “两年前,洛渝死了,她连唯一的亲人也没有了。” “你知道洛渝是怎么死的?” 我失神地摇摇头。 “她从医院逃出来,回到石库门的老房子里,敲碎了阳台上的那盆太阳花。然 后,用砂锅的碎片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我们都知道那盆花对她的意义,可是,最后,她连这个也不要了。” “就这样,洛善彻底崩溃了。” “她问我,沧吾,为什么每个人都要离开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连一 个亲人也留不住?” “于是,我只好对她说,放心,还有我在,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 …” 眼泪悄无声息地从我的睫尖颤落。 沧吾安静片刻,慢慢地把眼光转回到我的脸上,久久不愿离去。 我有些迷惑,觉得他似乎还有很多话没对我说。 “蓝荻,你知道么?在洛善心里,你是第一个离开她的人。” “她一直以为那天下午,你是因为她才会和我绝交的。” “不是这样的,那跟她完全没关系。” “我知道,那全是我的错,是我不对,所以,我也没指望你能原谅我。” “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再说,我也有错。” 我思忖片刻,再次把存折塞回他手里。 “沧吾,你必须振作,千万不能放弃。” “洛善现在就只有你了,她的未来全掌握在你一个人手上,这钱你一定要收下, 你瞧,我不过就是嘴硬心软罢了。”我轻声抽泣了一下,飞快地抹去脸上又流渗出 来的眼泪。“你要求我做的事我什么时候忘记来着?她不止是你的洛善,也是我的。 虽然这些年我混得也很糟糕,一意孤行了那么久也没能实现我的理想。也许,和你 们分开本身就是一种惩罚,惩罚我的无知、幼稚和贪婪,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常常 想起洛善,想起你,想起我们在一起的那些被我随手丢掉的好日子,只是现在的我, 不知道怎样面对你们才是最合适的,所以,你还是收下吧,一定要收下,这样,我 们之间也算扯平了。” 沧吾怔怔地看着我,如同看着很遥远很渺茫的某个地方,最后,还是把存折留 在了桌上。 “太晚了,我要回去了,明天还要上班。” “许沧吾!” 我上前一步挡住他的去路。 “难道对你来说,我连最起码的一点朋友的分量都没有了么?” 他还是不肯回答,扭头跨出了咖啡馆的门。 我郁闷极了,一把抓起桌上的存折,恨不得把它撕个稀巴烂! 许沧吾,我恨你!恨你! 我冲上大街,一个人发疯似地奔跑在深夜中。 沧吾又一次把我丢下了,甚至不给我个机会告诉他,我有多么想念他,他是个 混蛋,是个白痴,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怎么还是一点悟性也没有呢?还是,他心里 从来就不曾给我留下一个位置,哪怕一只垫脚的板凳也没有! 我的心又痛起来了,起先很微弱,不一会儿,就散播到了身体的每一寸,连脚 趾头也如踏针毡。 这时,我想到了藤木,想到他还在家里等着我,等着用嘴唇来吻我、爱我、满 足我,于是我加快了脚步,我要回去,立刻回到藤木的怀里去,只有他才知道,我 最需要的是什么。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我看也没看就接了起来。 “喂,我马上就回来,别睡,等着我。” “……请问?这是贺蓝荻的手机么?” “沧吾?” 我飞快地说了一串日语,好像把他吓着了。 “你不是嫌弃我么?还打电话来干吗?” “原谅我,我不想打搅你的生活。” “关于洛善的事,你还是忘了吧。”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你们就那么瞧不起我么?” “沧吾,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我不该离开你,更不该丢下洛善,我……” “洛善已经有幻听了。” “你说什么?” 我脚底一滑,险些跪倒在路边的台阶上。 “我本来不想告诉你,可是,我怕你死不了这个心。” “蓝荻,太晚了,真的太晚了,我们来不及了……” 我大声地哭了出来,整个人跌坐在昏暗的路灯拐角。 “她在哪里?我要见她,让我见她!” 我扶着墙壁,艰难地站起来,语无伦次地对沧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