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五月。 雨季仍迟迟不肯归去。 这期间,我和沧吾先后又搬了两次家,这使我对这种看似充实却实际盲目的生 活有了更为切身的体验。 说起来也很像是一种旅行,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虽然外表看上去大 同小异:脚下踩着的依旧是城市的土地。眼目所及的也依旧是相同的白昼、相同的 街道、相同的面孔。 惟有石库门, 在这城市里飞快销蚀的速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快。 它在逃亡,我们也在逃亡。 或许,从一开始, 我们三个就注定了要和它一起同生共死。 而今,要找到一栋和小时候差不多的房子已经变得越来越困难了。 我曾经对沧吾说:“先随便租个向阳的公寓住进去再说,反正我们俩都在赚钱, 为什么不考虑按揭买一栋呢?” 说这话的时候,我突然感到一阵心虚,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和自己较着劲, 促使我冲动地说出了一句词不达意又不负责任的话。 和沧吾一起买房子? 我为什么会想到要和他一起买房子呢? 难道我的潜意识竟然在偷偷琢磨着和他结婚的念头么? 我第一次对自己感到难以名状的陌生和害怕,也许,是因为最近我的身体太匮 乏,太急需宽慰的缘故。 对我的提议,沧吾没赞同也没反对,他只说洛善只适合住在有阳台的旧房子里, 过于陌生的环境会让她失去安全感,相对地,病情也就更难恢复了。 我不晓得他是不是和我一样,说了一句事实上并没有完全表达清楚的话,不管 那是不是搪塞的借口,我都欣然接受,并且从此以后再也没有重提这件事。 我必须相信他是对的,因为我根本不了解他们以前的生活,说不定沧吾已经试 过了,结果还是失败了,所以,我还是不要再想那些有的没有的比较好。 我想我只是还没有完全适应过来,身心过于劳累而已,只要继续坚持下去,很 快我就能恢复到以前自信满满的样子,何况,沧吾一直对我很体贴,只要他在,我 就基本上可以不用顾虑洛善,专心做我自己的事,这让我洞悉到隐藏在他内心深处, 对于那两个与他同时生活在一起的女人之间的微妙差别。 我和洛善是不同的。 他能够体会到这点,我已经很高兴了。 至于是否真的能做到两全,我到并不是很在乎。 自从离开最早的那幢石库门房子,我就辞去了原来的工作,一边寻找更合适的 机会一边帮着沧吾照料洛善。 洛善已经很久没有去酒店弹琴了,事实上,何旭临走前把洛善的一切都安排妥 了,因此,酒店曾不止一次打过电话来询问洛善的情况,盼望她能早日回去上班。 然而,事与愿违。 雨季不走,洛善的病情也就跟着拖延下来。 我和沧吾已经再三谨慎、轮流看护,还是让她从眼皮底下逃跑了两次,幸好都 及时赶到没出什么大乱子,但是,她的目标太大了,几乎所有的人都能够把她认出 来。 事实上,洛善的病状始终都徘徊在自虐的边缘,除了她自己,对其他人并没有 致命的威胁,可是,我们依旧无法阻止别人对她的恐惧,在他们眼里,洛善和砍杀 生身父亲和妹妹的洛清是没什么两样的。 疯子就是疯子,如果他们能够控制自己的行为就不是疯子了。 我们没有能力来辩驳这个在普通人眼里根本无可厚非的道理。 所以,我和沧吾除了不断地搬家之外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可以保护她。 唯一不同的是,藤木不请自来地溜进了我们的生活。 我不太了解这孩子到底怎么了,上次的断然拒绝好像并没有在他心里留下什么 创伤。 他那天暴扈的行为让我一度觉得我已经让他由爱生恨了。 我还是坚信藤木绝无爱上我的可能,他只是太依恋我的身体,受不了不能和我 做爱的痛楚而已,就好像一个刚刚断奶的婴儿,为了争一口奶水解馋拼命地吵闹撒 泼、纠缠不清。 我一直想和他当面谈谈,诚恳地告诉他我已经和过去的生活一刀两断了。 现在的我,一心一意地只想和洛善、沧吾在一起,希望他不要再来打搅我们。 可是,他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摆明了要和我捉迷藏。 于是,我生气地骂: “不好好念书,跟着我们瞎搅和对你有什么好处?” 他置若罔闻地回答: “这不关你的事,我喜欢洛善,心甘情愿帮助她。” “那沧吾呢?” “不喜欢。” 他倔强地拱起嘴唇。 “为什么?人家又没招惹你。” “我就是看他不顺眼,怎样?” 他不乐意地又把话题转开,可是,莫名的妒忌却路线分明地散布在那张生动俊 秀的面孔上。 那一刻,我还真有点心软,想给他一个吻。 如果他提出要和我做爱,或许我也会答应,因为,他实在傻得太可爱。 经历这些日子,我不能不承认,藤木确实帮了我们很大的忙。 后来,我还是推心置腹地和他谈了一次,但没再说任何刺伤他的话,仅仅只是 坦率地把洛善的真实情况告诉了他,没想到第二天,他就急匆匆地跑去买了一辆车。 “有了这个,就不怕警察追了。” 他得意地对我笑,然后跑过去抓洛善的手,用蹩脚的中文对她叫道: “洛善洛善,我的车技很棒呦,要不要出去透(兜)透(兜)风?” “不去,不去,你叫他快把车开走。” 沧吾一边急着要我翻译,一边恼怒地对他指手画脚。 藤木不理他,拖着洛善就上了车。 我对沧吾说:“算了,跟他一起去吧,你没看到洛善很想去么?” 于是,沧吾只好也硬着头皮钻进去。 依然是个没有太阳的下午,雨却仁慈地停了几个小时。 我们来到江边,簇拥在高堤上兴奋地大呼小叫,洛善跟着我们一起欢呼、雀跃, 快乐极了。 黄昏时分,我们走进一家幽静的西餐厅吃饭,席间,洛善饶有兴趣地弹了几首 曲子,赢得满堂喝彩,可是最后,却在肖邦的旋律中停了手。 我望望窗外,果然,雨又开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