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天色已黑。 忽然间,我对走夜路感到害怕了, 真希望黑夜能伸出一只手来带我回家。 第二次逃离公寓的这个夜晚,小巷里的灯光显得特别明亮。 可能是因为换了新灯泡的缘故。 我在街角的面馆吃大馄饨的时候,看见几个老头在灯下搭起桌子开始下棋。 从店面的窗户玻璃望出去,就可以看见不远处的老房子。 沧吾和洛善在里面等着我,这使我的心又恢复了正常的跳动。 我安然地把自己喂饱,然后将饺子和拌面打包,准备带回去给他们吃。 夜晚的空气很好,我决定慢悠悠地散步回家。 走过那盏路灯时,我毫不犹豫地把藤木的话丢弃在灯影的一角。 我很累、很烦,不想再思考任何对自己没好处或徒增烦恼的问题。 现在的我,只想赶快回家洗个热水澡,和沧吾温存片刻,然后互拥着睡到 天亮。 我非常想念他,想到恨不得能把他碾碎了吞到肚子里去。 也许是因为藤木的话刺激了我,他说,沧吾不可能真正属于我,我不相信。 可是,我又怎能想到,人的眼睛是只能看见和记住此刻、或刚才发生的事,对 于即将面临的未知数,我们通常都是被蒙在鼓里的,就好像惨遭命运恶整又徒劳无 功的傻瓜。 现在想想,如果那天,我没有和藤木吵架,没有把他的话随手扔掉,而是在回 家的路上认真地反省一遍,然后,整理出一些头绪来,也许,一切就不会照着后来 的样子发展下去了。 但是,我的眼睛实在太荏弱了, 它不能帮我卜算未来,更何况是改变它。 尽管我走得很慢,那扇木门还是很快就呈现在眼前了。 我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插进锁洞。 门,却自己弹开了。 我觉得蹊跷,它分明是扣紧着的,怎么忽然就开了呢? 我没敢再动它, 而是眼睁睁地看着它在我的视角里岔开一道不大不小的缝隙。 然后,沧吾和洛善的声音就传出来了。 “我想去那里。” 洛善说道。 “哪里?” 沧吾的声音虚无缥缈,没着没落地悬浮在客厅四周。 “就是那里。” “妈妈住的那个地方。” “我想和她在一起,你同意么?” 沧吾摇摇头。 “她不是你妈妈,那是你的幻觉。” “求求你把我送去吧。”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她,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洛善垂下眼帘,低声哀求。 “那我呢?” “没了你,叫我一个人去哪里好呢?” 沧吾愁苦地问她。 她走过去,从后面搂住他的腰, 把脸蛋侧过来,额角抵住他的背。 眼里的光,是毫无神采的银灰色。 “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总之,是一个能让你快乐的地方。” “我不要。” 他很固执地说。 “你要。” 她的声音更优柔了。 “我说了,不要。” “要。” “一定要的。” 银灰色的光哀伤地闪烁了最后一下,就此隐没了。 沧吾转过身体,把她的脸捧在手心里,不知如何是好。 我立刻把头扭到缝隙的另一边。 可是,泪囊却豁开一条大口子,防不胜防地决了堤。 我故意不让自己看见沧吾现在的表情。 但是越不看,他此时的样子在心里就越清晰。 我索性把泪眼紧密地封锁起来。 没用。 沧吾的面目更清楚地显现了出来: 他捧着洛善的脸,就像捧着自己的命; 他端详洛善的脸,就像端详手心里的指纹; 然后,他开始吻她,亲密地、谦和地吻她。 夹杂着不同于任何女人的那种殉情般的崇拜,很久很久也舍不得分开。 最后,他拥抱了她。 纯粹地只是拥抱她。 没有轻抚、触摸、乃至一丝一毫的欲念。 有的,只是那永无止尽的、看不见、摸不着和数不清的爱恋…… 我被自己的幻想惊扰,赫然回到缝隙间。 他真的在拥抱她,那种情绪似乎已经超越了我的想象。 我只能怔怔地看着他们,再也形容不出任何东西来。 “你不可以不守信用。” 沧吾喃喃地在她耳边说着。 “讲好永不分手的。” “你确定不再需要我了?” “真的不要我了,不要我了么……” 洛善推开他,低头解开睡衣的纽扣。 她把领口往两边一扯,衣服就垂直掉到了地上。 她踮起脚丫,站到睡衣外面,距离沧吾更近的位置上,然后一声不响地将沧吾 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卸下…… 沧吾仰头闭上眼睛,如痴如醉地沉浸在被动的旋涡中。 洛善直接踏上琴凳,仰面躺倒在钢琴上。 沧吾不再继续下去,而是俯下身,用嘴唇轻轻地抚慰了她。 然后,他把洛善从钢琴上抱了下来,帮她穿好睡衣,将她搂在怀里,不断地、 不断地亲吻着她因惊恐而哆嗦的嘴唇…… 我一直期待他能这样吻我。 哪怕只是做爱时的敷衍。 可是,他从来没有这么做。 从来没有。 自信、坚强和毅力,在这样的场景下,要如何来抵挡理智的推搡? 于是,它们只能迅速坍塌,变成荒芜一片。 我孤独地站在灵魂废墟的中央,体验着刚才,藤木独个矗立在沙漠里的那种对 自己全然爱莫能助,只等着被吞噬被灭亡的安宁。 那真的是比绝望更可怕百倍、千倍、万倍的安宁。 沧吾的嘴唇轻轻张开,嚅嗫着什么,我听不见,很努力,却听不见。 声音就这样从别处传了过来,不知明的、模糊的一角。 “千万别再勉强自己,我知道你要我,一直都知道。 ” “这就够了,真的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