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春节过后,一切重新开始。老老少少的民工像候鸟一样涌进繁华的北京城, 寻找着他们的栖身之地,哪怕只是10平米的小屋或者一张床。抛却生活的层面问 题,其实我跟他们并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据说北京城之所以发展的如此迅猛, 外地人功不可没,但他们要在这里立足,却需要付出比本地人好几倍的努力和艰 辛。甚至很多时候他们不得不忍受本地人的冷眼和嘲笑,然后继续忍气吞声地在 这里生存下去。 每年都会有人心怀绝望黯然离去,也会有人充满幻想重新踏入,如同大海中 的一滴浪花,或者生活中的一粒泡沫,无论它被蒸发或者被渲染,都不会有太多 的人注意。而我也是他们的其中之一,在繁华似锦的北京城,做着属于自己的梦。 无论是梦中还是梦醒,那都是我无法逃避的生活。 我比杜若早到一天,通过她家人我得知她坐火车回北京,专门去车站接她。 拎着大包小包东西的杜若见到我什么都没说,把包扔给我就往前走。 回去后杜若把包里的东西打开,取出几包说是她妈给我的,“喂狗都比给我 强”。显然杜若没有告诉她家人跟我已经走在分手的边缘。去年有一天阿姨她老 人家心血来潮,非要到北京来看看我这个未来女婿,考察一下我,杜若也有此意, 被我挡了回去,说八字才只写了0 .5 撇呢,太早了点。为此杜若跟我闹了好几 天,但在我的甜言蜜语和化骨绵掌的双重威力下,每次都是以一场欲仙欲死的大 战而结束。 杜若目光如炬地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毛。她说这几天一直在想,不能就这 么便宜我,跟我没完。并且扬言:“你做鬼我也要缠着你,不能让你太得意。” 我叹口气,想去搂她,又怕拒绝,手伸出去又收了回来,一抬头看到了墙壁 上杜若的照片,那是一次我陪她去颐和园的湖上照的,杜若把我的照像技术夸了 半天,说把她照的跟仙女似的,非要把这张裱起来挂墙上。此后的无数次我们在 床上做爱,我把她的双腿举高,在一下一下地抽送中,看着照片上艳若桃花的杜 若和那一刻大喊大叫的场景相映成趣,不由的浑身来劲。这一切历历在目,而我 却要离开,如同一个过客,轻轻地从杜若身边永远得消失。 杜若说她一直想不明白聪明绝顶而又现实无比的王愚,怎么会在网络上爱上 别人。我没有做任何的解释,爱就一个字,又如何说清楚。有时候爱或许就只是 一种感觉吧,为了这种感觉我们奋不顾身,即便犹如飞蛾扑火,也死不悔改。有 时候我也想,有一天我会为自己爱的如此奋不顾身,不可理喻而后悔吗?但这个 问题总是无法深入的思考下去。丫头是个精灵,是我的天使,她触痛了我内心最 柔软的东西,化做我生命的一部分,我愿意为了这种感觉不惜一切去追逐。当年 的薇子,莫非也只是为了这种感觉,可事实证明也许她错了,那我呢? 出书的事正式提上日程,据老谋说联系了一个郊外的印刷厂,可以优惠,正 在进行最后的磋商。我也在和网猴商量具体操作的事情,一直没有细问。而公司 的那两个女孩我让她们设计封面啊配图校对什么的,也在加班加点的往前赶,因 为这本书是图文版,里面有大量的图片,工作量很大。据说现在是读图时代,现 代人都比较喜欢看这种图书,这也是我们一直比较看好这本书的原因之一。每个 人都在忙,就像有一年的春节晚会上有个相声里的台词,太忙了,都不知道忙啥 了。有时候静下来想一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但这就是每天的生活,在忙碌中向 前流淌。 我专门去看了看四郎,给他带了点家乡的特产。四郎明显憔悴了不少,发牢 骚说这次可亏大了,我劝他千金散金还复来。四郎说你知道个屁,他担心吃上官 司。美女小远倒是容颜依旧,还嫩的跟一朵花似的,我特想掐一掐,看能不能出 水。 酒喝得一塌糊涂后,四郎说人活着真他妈的累,什么时候彻底撂挑了,他就 过一种平常的生活,我说那让小远跟着你去菜市场卖菜吧,估计你的摊前人们要 排队呢,甚至有人前一天会打地铺候着,“美女卖菜,乃2003年北京市的第一新 鲜事啊。”四郎大笑,说老子当年还真卖过菜。小远一下好奇起来,非要四郎讲 讲。四郎不肯说。 我在一边打诨,说:“小远啊,如果有一天四郎再去卖菜的话,我就把你包 下来,你当我的小蜜好了。”小远说四郎真要卖菜我也会跟着他。我举起酒杯, 笑着说:“四郎,难得你丫这么色的人,还有个美女要跟你一辈子。”四郎转过 头去亲一下小远说,宝贝儿,老子没白疼你。小远嫣然一笑,看得我一下起火, 赶紧说喝酒喝酒。 过完年后新感觉公司就陷入了困境。软件迟迟卖不出去,公司的活动资金已 经告罄,连房租都交不起。我和老谋过去的时候,几个人都垂头丧气的。我默不 作声地使劲抽着烟,一边心疼着我已经投进去的50万。可是公司已经山穷水尽, 除了关门,谁都不知道还有其他的什么出路。 几个人商量了半天,一点办法都没有,我恹恹地回宿舍。老谋在旁边使劲地 抱怨说公司的钱打了水漂,当初我早劝过你的。我怒从心头起,说:“你丫烦不 烦,赔了就赔了,不就50万块钱嘛,我不在乎……” 老谋这次一改以往的温文尔雅,冲着我就喊:“我在乎,如果你当初不这么 冲动,就不会赔了这么一大笔钱。你以为你是百万富翁啊……没有人会只为了一 个想法就去投资,除了你……现在公司没钱了,看你怎么办!” 我说除了我又怎么样,我只做我认准的事情,就算赔100 万我也不后悔。老 谋丢下几句话:“那你就别想着开公司了,公司迟早会让你赔光的。”然后摔门 而出。我勃然大怒,冲着他的背影雷霆大发,“你放心好了,公司赔光了也不用 你操心”。 说完这些言不由衷的话,我看到镜子中的自己一脸茫然,眼睛红肿,憔悴不 堪。点上一支烟我伸展全身躺在沙发上,前尘往事竟如梦一样,我再一次迷惑于 自己这几个月到底想做什么,又做了些什么? 天花板的角落里结了个蛛网,积满灰尘,我的目光凝固在那里,犹如一潭死 水。一些点点滴滴的亮光在眼前漂浮,游移不定。希望啊,梦幻啊,都在这亮光 里凝固在那张蛛网上,交错缠绕,扑朔迷离,我不能将视线从那里挪开去,那仿 佛是我26年生活的真实写照。蛛网在眼前不停地荡漾着,攫取我的灵魂,就像一 只啄木鸟飞进我的心窝里,一下一下掏着我灵魂深处的虫子。我对这种攫取完全 无力抗拒,只有俯首就擒,然后在浑浊中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想去想,什么也不 想去做。 一个声音问,如果重新来过,你还会倾己所有,给李辉他们投这50万吗?我 说会,我会的,任何时候我只做自己认为该做的事情,否则我就不是我了。 我只为了一个想法活着,而老谋不会,他总是要算计好每一件事情的利害得 失,谋定而后动。老谋当年准备报考学校的冷门哲学系研究生的时候,诗社里上 百个师弟师妹们都用不解和怀疑的眼光看着他,我甚至和另外一个人用一个月的 伙食费赌老谋考不上,结果当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从那时候我就知道老谋是个 很会为自己的将来算计的人,这是我们两人最大的差别。但我现在就栽在了自己 的不会算计上,一下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一连几天我都闷在宿舍里反省,心情郁闷,感觉一下苍老无比。有天早上还 在睡觉呢,很意外地接到了白露的电话,她说她要去德国了,公司派她去学习。 我嗯了一声,一边在琢磨这里面的玄机。顿了一下,白露说刘越已经升为公司的 副总,代替了我原来的位子……“你可能不知道,是刘越把你开公司的事情捅给 朱总的。” 我突然恍然大悟。刘越为什么对我给他的两万块钱无动于衷,为什么在我刚 好拿到那笔钱后猪头老总就知道我有自己的公司,原来是早有预谋,只可惜了我 是个白痴,白露好心送我的时候,想当然的就以为是她做贼心虚。 问清楚了白露的航班,我坚决要去送她,白露坚持了一下同意了。挂了电话 赶紧起床收拾了一下,连胡子都没来得及刮就直奔机场,从内心里我不断地在谴 责自己,暗骂自己是猪脑子,还妄称什么聪明人。心里惭愧不已,恨不能给自己 几个耳瓜子,又下不去手打自己。 在出租车上我恼羞成怒地拨通了刘越的电话,我想说“刘越,操你妈”,可 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冷笑着说:“刘总,祝你高升啊”。电话那头的刘越语 气古怪,没等他说完我就挂了电话。同事啊,朋友啊,一下感觉如此的不可靠, 想想又觉得刘越其实也没做错什么,只是当这种明枪暗箭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 才发现原来是那么的难以接受。我做错的事,已经付出代价;我所付出的,又将 收获什么? 时隔二十多天后,我和白露在候机大厅里再次见面,相对无言。白露的眼神 有一些幽怨,也有一些说不出的意味。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没话找话地 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白露笑笑,望着远处:“也许不回来了,那边有一个经理职位空缺。”这一 切本来是属于我的。猪头老总只轻轻动了动嘴,便乾坤转移,物是人非。“我能 让你上,也能让你下”,猪头老总当年说:“这叫办公室的政治。”或者,干脆 不如说叫江湖险恶罢了,我们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无能为力。 想起和白露在一起喝咖啡的时刻,想起那个下雪天搂着她肩头的情景,也想 起我们之间若有若无的感情,我忽然有点伤感。轻轻握住白露几乎没有温度的小 手,我说对不起。白露的眼圈突然红了,说,“对不起什么?”我无语。 大屏幕提示白露所乘的航班开始检票了,白露冲我笑了笑,说:“下次出门 的时候记得刮胡子,要不像个小老头。”我不好意思地摸摸下巴。看着白露白皙 而圣洁的脸庞,突然很想拥抱她一下,可是却没有勇气伸出手去。挥手再见,白 露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入口里,我的心突然间空空荡荡,只有握着白露小手的冰凉 的温度,依然真实地在我的手心蔓延,提醒着我白露已经走了,也许这将是我们 最后一次见面。 “你太善良,聪明但缺乏心机,也许不适合做个商人”,白露临走前忠告我。 不止有一个人这么说我,我开始想从来路上去寻找走过的足迹,是不是正如她所 说的?可是在汹涌的人流中,我找不见来路,只有随着人流,继续不停地走下去, 走下去。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