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老公,我们女儿到底怎么了?」邬秀霞烦恼地在房里踱来踱去。「回来一 个星期了,整天躲在房间里,话也不说一句,急死我了。」 齐震扬也是眉头深锁,是哪一步算错了? 「哎唷,你倒是说话呀!当初你不是信心满满地说女儿这次离家一定会带回 女婿还有孙子,怎么会变成这样?」 「应该没错啊!依我们女儿的个性,我给她那三个选择,她肯定是决定怀个 金孙回来,到时我们只要找到那个男人,然後逼他负责,这样不但有人可以继承 我的事业,女婿、孙子也都一应俱全。」 「什么?!你居然打算让女儿先上车後补票,随便找个不负责任的登徒子, 然後让他娶我们女儿……我的天啊!我要晕了……」邬秀霞顺势倒向床铺。 他拍拍她的肩。「你这就太不了解她了,小眉愿意接近的男人你还怕那是什 么下三滥的人吗?你忘了,她对那种装腔作势的人特别敏感。」 她连忙自己爬起来。「对厚,我怎么没想到这点,老公……你真的是太英明 神武,难怪我会这么死心塌地地爱著你。」 齐震扬得意地摸摸唇上的短须。 「那你看小眉是不是真的怀孕了?」 「你以为看财务报表啊?这种事我哪能用眼睛看出来。」他是学商又不是学 医。 「那么,换我上场。」邬秀霞卷起袖子,准备出征。 离开杜隐风後,齐眉开始疯狂接案子,将那些恼人的情绪全锁在行李箱里, 塞在衣柜内。她没再掉一滴眼泪,也下允许自己变成弱者。 就算她知道自己爱上一个男人又被他甩了,连同尊严也被践踏得体无完肤, 她也不要将时间花在哀悼自己的悲恸中。只有下断强化自己信念,才能有足够的 力量对抗思念他的挫败感。 修饰完最後一个网页样板,她迅速将档案寄出去,再开启另一封信件,依客 户要求的重点规划草图。 「小眉啊……」邬秀霞从门後采出头。手中端著一碗药膳排骨,香味四溢。 一直到汤碗放到桌面上,齐眉才注意到身旁有人。 「妈?」她一惊,直觉要站起来。长时间坐著令她突然晕眩,没扶住桌角, 身体就这么一软,失去意识。 再睁开眼,焦距尚未调准便闻到一股刺鼻的药水味。 「小眉,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下舒服?」 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妈……你又大惊小怪了,不过是睡眠不足,怎么送 到医院来了,换成五星级饭店的高级床铺我还勉强接受。」挣扎著要起身,手腕 却一阵刺痛。 「别、别起来,在打营养针呢!」齐震扬连忙将她压回枕头上。 「爸,连你也跟著妈一起疯。」 「你还说,都要做母亲的人了,连自己的身体都不懂得照顾。」 母亲?什么?她瞪大眼睛。「你是说……」 「你要做妈妈,我们要升格做爷爷、奶奶了。」邬秀霞擦拭眼角的泪,又是 欣喜又是担忧。 「医生说怀孕初期容易疲倦,你又严重贫血,加上睡眠不足,才会晕倒,以 後不准再整天盯著电脑看,辐射会影响胎儿。每天给我按时吃饭、睡觉,多散步、 接近大自然,我要我的孙子健健康康的出世,知道吗?」齐震扬也转过身去掩饰 自己的激动。 齐眉的双手缓缓抚住肚皮,整个人还在震惊当中。 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似乎是到了这一刻,她才真正明了孕育一个小生命的 意义,这个生命揉合了自己与杜隐风的血骨,即使她离开了他,却一辈子都将与 他牵连著。 突然,所有的伤心与难堪都消失了。她感谢上帝让她遇见他,让她爱上他。 这份爱将随著孩子的出世而绵延下去,而下单单只是延续齐家的事业与香火。 「小眉……这孩子的……」 「母子平安比什么都重要,什么事,以後再说。」邬秀霞的话让齐震扬打断。 「可是……」 「妈,」她淡淡地喊了声,脸上带著和煦的神色。「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 过,请让我保守这个秘密,好吗?不会有婚礼,只有孩子。」 「这怎么可以……」 「好了,好了,小眉需要多休息,我们先去买些补品,帮我们女儿还有孙子 补补身子。走了、走了。」齐震扬半搂半拖将她带出去。 「你不是说还会有个女婿……」出了门她还是下放弃地直嘀咕。 「你以为小眉不想说的事我们能套出半句吗?走啦!这件事我会处理,乖。」 「老公……」她想埋怨却又习惯依赖丈夫的决定。女儿的个性跟父亲一模一 样,强硬得让她这个做妈的反倒像是女儿了。 杜隐风没想到这么快就在社交场合再见到她。此刻的她亲热地倚在男人身边, 那娇媚的模样是过去他未曾见过的。 两个月不见,以前清瘦的身子如今略显丰腴,皮肤变得更光滑细致,脸色也 更红润动人。 离开他,她显然过得更轻松愉快,而且,很快地便找到了下一个目标。而这 个男人,似乎比他更懂得取悦她。 「表哥,你说的那个毒蝎美人在哪里?」齐眉踮起脚在他耳边轻问,硬要她 来参加她最讨厌的宴会,推托不掉,她只想赶快了事闪人。 「别急,等一下就会过来了。」拍拍她的手背,低头说:「如果你觉得身体 不舒服记得告诉我,我马上送你回去。」 「我出门时就不舒服了啊,你还不是硬要载我来。」 「是指这个。」他轻抚她的肚子。 「放心啦!我一点初期的症状都没有,我儿子坚强得很,以後还要接受老爸 的魔鬼训练咧!」 「隽永,她是谁?」一个全身火红的女子冲过来,硬生生将贴在邬隽永身边 的齐眉推开。 齐眉一个重心不稳,往後跌了去。一双手即时将她扶住,她惊慌地抚抚胸口。 咦?熟悉的古龙水味飘过她的鼻尖,她的心脏猛地震了一下。 「眉,你有没有怎样?」邬隽永紧张地环住她,她肚子里可是有齐家的金孙, 稍有闪失,他肯定要逃到北极躲避追杀。北极工作不好找啊! 「我没事。」她低著头不敢弄清楚身边那个男人是谁。 见那男人这么宝贝她,而她柔弱依附在他手臂上的模样,令杜隐风大为光火。 一段时间不见,她倒是把那些社交名媛的装模作样,发挥得淋漓尽致。 以前,他怎么会认为她的个性纯真率直?原来,她很清楚什么叫投其所好, 见一个人摆一个样。 「谢谢你。」邬隽永向杜隐风道谢,转个身面对肇事的主凶。 「沈韵华,你为什么老是这么莽撞,万一害她受伤怎么办!」 「凶什么凶!找个女人来演戏也不必这么做作吧?轻轻推那么一下就会受伤, 那我说话大声点,你岂不是要带她去收惊?」 原本还在挣扎著怎么面对杜隐风,一听到那个女人说她「做作」,一股气就 涌上来。这辈子,她最讨厌的就是那两个字。 她往前走一步,直视著眼前身高比她高半个头的女人。要不是她怀孕不能穿 高跟鞋,今天需要仰人鼻息吗? 这女人其实长得不错,和表哥还有点夫妻脸。齐眉来回看了几遍,把两个人 弄得神经紧绷,莫名其妙。 「你看什么?!」沈韵华没好气地中断齐眉那不怀好意的眼神。 「没什么,」她故意缩了一下肩膀,抓住表哥的手。「刚听见一声狮吼,还 以为来到动物园,这么高级的宴会场合,应该不会请马戏团来助兴吧?隽永,你 知道我最害怕母老虎了。」 「你这个抢人家男朋友的贱人。」沈韵华手一挥,想打掉那虚假的面具,不 意手挥到一半却被牢牢锁住,手腕传来的疼痛让她眯起眼睛。 「这位先生,我建议你先把她带到外面,别闹笑话,坏了大家的情绪。」杜 隐风将她推给邬隽永。 「你这个疯婆子,跟我出来。」他低声地斥责,又担心地看她抚著的手腕。 「知道会痛了吗?女孩子家别老是想跟人家动粗,你以为你真的打得过小眉?要 不是人家拦住你,这下你就要躺在地上哭了。」 「谁教你要故意带她来气我。」沈韵华眼角含著一滴泪。 「你不是想看我女朋友吗?带来了你又生气,没见过像你这么难缠的女人。」 摇头将她带到花园里的大树下。 「不管,就算你带老婆来,我一样照打,这辈子除了我,你身边不能有别的 女人!」沈韵华大叫著。 两人离开後,杜隐风站在齐眉身边没有离去。即使不齿她的行为,可是,一 见她有危险,下意识还是伸手挡了下来。 「这么快就找到新目标啦?」懊恼自己的多事,他一出口就带夹枪带棍。 「是啊!」她一扬眉,挑衅地转向他。「支票总比不上长期饭票,何况人家 还是美国矽谷高科技人才,家中的产业也不容小觑。」 「你倒是调查得很清楚。」杜隐风心酸地想——当初,他也是她眼中的肥鱼? 「这叫投资报酬率。你们这种商人不是最会算这一套吗?要合作当然是选择 获益最大的。」她向服务人员拿了杯果汁,一口仰尽,以免一气之下拉他来练习 过肩摔。 「如果他知道你的目的,恐怕也不会轻易接受你,怕的是到头来又是一场空。」 他不知道一个女人竟然可以让他气得想揍人泄忿,可悲的是,即使她已经摆明了 把他当成肥鱼,他还是想要地。 齐眉低头望向自己仍平坦的小腹,心里悄声地告状:宝宝,你有没有听到, 你爹地在欺负妈咪,以後你要替我报仇。 「开始担心了吗?」他很想叫她停止这种攀龙附凤的游戏,她要的他全都可 以给她。但是,男人的自尊以及被设计的羞辱让他开不了口。 他不想当爱情里的傻子,儍到以为金钱真的可以换来爱情,儍到以为娶她就 能得到像父母那样幸福的生活。 「有什么好担心?他父母喜欢我,他妹妹跟我更情同姊妹,前些日子我还帮 他妹妹牵了红线呢!就算最後得不到长期饭票,搞不好还有另一张空白支票。」 她嘲讽地笑。 「我不准你嫁给他!」他未经思考就脱口而出。 「喔?为什么?」心里有些窃喜,他这是在吃醋吗?「合约没规定我们结束 後我不能嫁人吧!」 「你……」他从来就没把她当成交易,为什么她却要一再提醒他,她就是那 样的女人。 「我相信你有这个本事。」他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被这个魔女迷惑了心智, 明知有毒还是潇洒地饮下毒酒,期盼对方对他有那么一点爱意。 齐眉感觉得到他快要失控了。相处那么久,很少见他情绪起伏如此剧烈,他 一向温文儒雅,冷静得体。 但是,那张支票伤她太深,他不给她解释机会就到了她的罪,把她视为城府 深沉的拜金女,更是犯了她的大忌。她不能卸下心防,被他知道自己的感情,那 只会让他曲解成她的另一个心机。 「我要去找我的新目标了。」她朝他甜甜一笑。「万一他被人拐走,我就真 的到头来一场空。对了,以後我们见面,麻烦你假装不认识,我不希望有人误会。 拜拜!」 最後一句话像一把利刃插进他的胸膛。她一点都不在乎他,甚至担心和他的 牵连会破坏她的计划,而自己却还在挣扎著要不要告诉她——他爱她。 他仰头狂笑,他失败了,败得彻底。她才是高手,提得起、放得下,甚至连 头都不层一回。 齐眉重重踩著步伐,心中涌上酸楚,可是她拚命忍著,忍著下要掉眼泪。 没有他,她还是可以过得很好,没有爱情,她还是可以拥有完整的生命。就 算他把她看为卑鄙无耻的女人,都与她无关。 「去你的,王八蛋——」 她的吼叫让树下两个身影迅速分开。 「你们继续吧!我先走了。」不管什么职业道德了,随便表哥是被八爪女缠 身还是被蛇女石化,她要回去玩枪战游戏,把那些坏人个个射成蜂窝。 「还在生气?」邬隽永乖乖地装好音响,然後设定音效。 「生什么气?」齐眉躺在床上看这组电脑音响的说明书。 「气我害你被人羞辱,还把你丢在宴会上,最後又让你一个人回家。」 「不错嘛!果然是靠金头脑吃饭的人,条理清晰,一样不漏。」 「所以我就二话下说自掏腰包,亲自送上府,免费安装,离开的时候还会记 得把垃圾带走。」 「我也不是那么爱记恨的人,既然你都把诚意拿出来了,我当然是女子不计 小人过喽!」 「对了,如果那个杜隐风向你问起我的事,你绝对不能透露半点消息,就说 朋友介绍,没有留下联络方式。」她弹坐起来。 「你们认识?」 「当然……不认识。我最讨厌那种自以为是的男人,花边新闻一大堆,装模 作样。」齐眉冷哼了一声。 「那他为什么要打听你?虽然我跟他不熟,但是,我记得在美国,他一向独 来独往,没听过他乱搞什么男女关系,待人也是客客气气的,不像你形容的那样。」 「反正……就是这样,不准告诉他我的名字、电话、地址,还有我的身分。」 「你愈说我愈好奇——」邬隽永瞄了她肚子一眼。「该不会他就是……」 「切!切!少乱猜,别跟我妈一样神经兮兮,看到我跟男人多说两句话就以 为那是宝宝的爸爸。」就连人家问个路,也被她抓去差点严刑拷打。 「谁让你口风那么紧。」 「这叫现代女性,懂不懂?不需要依赖男人一样可以快活度日,更自由、更 轻松。孩子有妈,有爷爷、奶奶疼爱就够了,关精子主人什么事。」虽然有点心 虚,她还是坚持强词夺理。 「可怜的男人……这么费尽心血、用力表现,用完了就被甩到一边去,难怪 人家说你们这些单身公害根本把男人当消耗品。」 「你再继续抱怨,我肯定会害到让你一辈子打光棍。」嘿嘿两声。「虽然那 天没有月亮,星星也很少,不过……我好像有瞄到树下两个如胶似漆的身影,不 知道是谁缠著谁喔?」齐眉支著下巴,认真地回想。 「行了,我投降。我看到杜隐风绝对咬紧牙根,不管他如何威胁利诱、酷刑 伺候,一个字都下说。」他开始考虑尽快把沈韵华带回美国。 「这还差下多。放个音乐来试听一下吧!晴云说你带回来一套古典音乐,正 好是我喜欢的。」 「带来了,马上播。」他无奈地奉上贡品,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古有明训,好马不吃回头草,好汉不吃眼前亏,好男不跟女斗、好狗不挡路。 君子报仇,三十年不晚。 「隐风,晓眉那丫头还没消息吗?」杜崇廉推开办公室的门,大呼小叫地走 进来。 杜隐风抓抓头发。「爷爷,这个问题您已经问了我超过一百次了,我没打算 找她。」 虽然爷孙两人现在感情融洽,他渐渐了解老人家关心的方式,但是,他也转 变得——太劲爆了。 以前逼著他看财报、看商业杂志、看管理书籍,现在居然抱给他一堆……什 么「情书大全」、「把马子必学秘技一百招」、「女人的心,不难懂」、「男人 膝下无黄金」……这是什么跟什么啊? 「算了,就知道我现在是个无权无势的糟老头,你是总经理,我是仰人鼻息 的挂名董事长,说的话没人会听。」 噢,又来了!他的太阳穴又开始打鼓。 「爷爷,就算您已经退休,只要您不小心打个喷嚏,台北股市至少也会跌个 几十点。再说,您为什么一定要找到晓眉,我跟她早就分手了,何况您本来不是 不喜欢她?」 「呃……可是,我电脑坏了。」杜崇廉当然不肯自打嘴巴。 「我请硬体工程师帮你修,买一台新的也可以。」 「跟电脑无关,是……是我下围棋的那个游戏不见了。」 「我晚上帮您重新下载软体。」 「帐号是晓眉申请的,我……我没记下来。」 「那我再帮您申请一个新的。」他耐著性子,见招拆招。 「不一样,我喜欢原来那个名字,新的帐号我那些老朋友就不认得我了,反 正我要找到她。」讲不赢人家就耍赖。 杜隐风用力合上眼,再张开,吸口气。「她已经有男朋友了,我不想去打扰 她。」 「你遇到她了?!」杜崇廉拄著拐杖,健步如飞来到他面前。「什么时候? 在哪里?」 「一个月前,在我美国的华人朋友聚会上。」 「那你怎么没把她带回来?」 「爷爷……我说了,她已经有男朋友。」他不想破坏她在爷爷心中的形象, 所以什么都没说,只解释两人个性下合。 「有谁会比我孙子优秀,就算是男朋友那又怎样,那肯定是她故意气你的。 她的个性我了解,吃软不吃硬。都是你对她漠不关心,整天忙著公事,她才会离 开你的。」 杜隐风忍不住要掬一把清泪。这是他爷爷吗?那个告诉他「事业才是男人永 远的精神支柱」的爷爷? 「难道不是?哪有交往两、三个月,连她住哪里、电话、父母叫什么名字都 不知道,还有,你确定她叫「齐晓眉」?我找了好久都找不到符合她条件的人。」 「其实……我也不大确定……」 「你看!」杜崇廉拿起拐杖指著他。「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难怪她要气得 跟你分手,什么叫个性不合?我就觉得很合。我限你一个月内找到她,不然,你 这辈子都别想娶老婆!」 他气得连拐杖也不用了,快步离开杜隐风的办公室。 唉!叹口气,杜隐风跌坐在沙发上。 这次还真的是一劳永逸。爷爷不仅不再逼他娶唐唤唤,这辈子,就算他想, 搞不好也没机会娶了。 而他更没想到的是,当他藉著爷爷的威胁,鼓起勇气回头去寻找她时,她已 经像一根细针落入湖里,连一丝涟漪都没有,便消失在人海中了。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