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星期三下午,寰宇传了一份资料过来。 难得这家践不拉几的大牌公司这么贴心周到,访问定在七月底,距离现在还 有两个星期,就主动帮她节省时间。 哈,那是他们不知道她对SR早已下过许多功夫研究了。 不过,毕竟是「官方」档案,有些珍贵的第一手消息,果然不是平常那些网 路八卦比得上的--虽然这份简介也真是够「简」的了,才一张A4纸。 她停下手边的工作,想趁热看完这张比圣旨还重要的传真。 嗯……SR的曲风,这个她很熟了。 嗯……SR的作品年表、合作过的对象,这些她早就倒背如流了。 嗯…… 什、什么?! SR……SR是男的? 「她」竟然是个男的? 怎、么、会?! 从她迷上SR的歌以来,她一直一直想象是一名长发飘逸如天仙下凡的气质钢 琴美女,用她纤细柔白的手指在琴键上轻快飞舞,那是多么令人陶醉的梦幻画面 啊! 她还满心期待有一天能现场聆听「她」的演奏呢。 老天,她受到打击了。 当然,她没有无知到以为世上弹钢琴的都是女人,她也知道古今中外有名的 音乐家以男性居多;但是,对她而言,只要提到弹钢琴的男人,脑中就会不由自 主地浮现出一些怎么也称不上美观的身影--印象中的男性作曲者,外型往往跟 音乐造诣是两回事,总是跌破听众的眼镜。 唉,幻灭是成长的开始,做这行就是要心脏够强,别人总是羡慕她可以见到 许多不易亲近的偶像和知名人物,殊不知那种一再受到打击的辛酸啊。 收拾起散落的心灵碎片,继续把资料看完。 SR长年定居美国? 这可奇了,看来之前那些传闻真的都不是真的。老实说,她还真没想过SR根 本不在台湾。 SR今年三十二岁? 啊,不但是个男的,还年过三十,看来广大的学生族群会更想哭。 不不不,她并没有藐视男性的音乐实力与才华,她当然还是会继续支持好音 乐、继续收藏SR的每一首好歌、继续期待他的新作品。 只是再也不会想近距离看他弹钢琴了。 「嘿,晴韵,要不要一起走?」 一串小芭蕉搭上她的肩膀。 不用抬头,光听声音,不,光凭气息就可以知道来者正是她那唯恐天下不乱 的表姊。 「妳先回去吧,我还没忙完。」 正准备收起手上的传真纸,就被芭蕉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抽走。 难怪表姊夫都说表姊是迅猛龙。 「我听说了,妳要访问那个『藏镜人』对不对?」 好贼的笑容,姊妹一场,卓晴韵知道这表情准没好事。 「别打歪主意了,人家是深居简出、行事低调的创作人,不是你们那个世界 的。」 表姊妹同在一家公司做事不知究竟是好是坏,虽然亲戚都说这样有个照应, 但是她总有种与狼共舞的感觉,尤其她亲爱的表姊就是那鼎鼎大名的八卦周刊「 东娱乐」的记者,也就是世人俗称的狗仔队。 老实说,她真的觉得表姊是天生注定要吃这行饭的。大她两岁的表姊,从小 就有着不寻常的好奇心,不但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还老爱问些奇怪的问题,阿 姨常感叹,说她念书怎么就没这么大的毅力。 每次大人们关在房里低声谈论的事,隔天就会传遍街头巷尾,所以表姊也是 她们这群小孩中体力最好、跑得最快的--因为三天两头就会被阿姨跟姨丈追着 打。 虽然这份工作常会引来别人异样的眼光,但是她们姊妹俩的感情依然不受影 响。说实在的,表姊是个很难让人讨厌的人,今年已年届二十七的她,明明是个 结婚三年的「熟女」少妇,外型却仍像学生般清新可爱,娇小的个子,还有圆圆 的脸、圆圆的手,一头俏丽的短发,再加上爱笑的爽朗性格,让人想气也气不起 来。 相较之下,她自己惹火人的本事还真是高明多了,要是两个人对调工作,她 一定会在三天之内被活活砍死。 「话可不要说得太满,要不是有我们这些正义使者冒死揭发真相,读者们也 不会知道那些公众人物不为人知的黑暗面。本单位的最高宗旨就是--人性本恶, 人人都有嫌疑。」 真敢讲啊,瞧她自负的咧! 说得好像自己是为了社会、为了公理才挺身而出,还一副牺牲小我,完成大 我的模样,以为人家不知道她当初是怎么进这一行的吗? 这个幕后秘辛,表姊一直要她守口如瓶,深怕传出去被笑死。的确,她第一 次听到的时候,也觉得好笑得离谱。 她亲爱的表姊是商专毕业的,当初之所以能进入编辑部,除了上级看中她锲 而不舍的扒粪潜力之外,据说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的名字叫「于乐」。那个 面试的主考官一看到姓名栏,认为她连名字都这么有「娱乐」效果,简直是天生 要作传播的,舍她其谁,当下就录取了。 多荒谬!这个莫名其妙的录取原因,让她每次想起来都会喷饭。 后来她进了第二编辑组,表姊竟然问她是不是因为她的名字叫「晴韵」,问 得她一脸黑线--虽然她其实也偷偷怀疑过那些无厘头的主管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说这位正气凛然、明察秋毫的飞天小女警于乐大姊大,妳会不会觉得与 其挖掘一个不存在的绯闻内幕,还不如回家跟表姊夫好好培养感情,把满腔热血 用来增产报国,努力创造宇宙继起之生命,要来得实际多了?」自己的家务事晾 着不解决,还有空管别人的闲事? 「好个晴丫头,竟敢拿这事儿来亏我。」明知道她每个周末随先生回家,都 疲于应付公婆的殷殷询问和渴盼的眼神。 「反正我跟妳表姊夫说好了,一切顺其自然。倒是妳啊,都二十五了,还在 高唱妳的大女人独身主义,不结婚也无妨,至少交个男友来瞧瞧嘛!」 跟她每天面对的那些精采八卦比起来,表妹简直像个清教徒,工作、音乐、 咖啡,在她的生活中除了这三大要素,似乎没什么好提的了。唉,都不懂得抓住 女人宝贵的青春。 那年在婚礼上,她还故意把捧花对准晴韵丢过去,想将好运藉由花束传递给 她,真心祝福她也能天赐良缘。谁知道这女人眼看花到临头了,竟然使出毕生功 力来个瞬间移动,跳得比谁都快、都远,白白辜负了新娘子的一片好意,还幸灾 乐祸地站在一旁看着众家单身女郎上演肉搏战,气得她差点不顾形象地拔起高跟 鞋丢过去。 「就是都已经二十五了,才不会像小女生一样满脑子是粉红色肥皂泡泡。爱 情可有可无,少了音乐才叫作人生空虚。」 干嘛边搭着她的肩膀边摇头,一副她没救了的样子? 「话题怎么又转到我这儿来,该不会是我老妈派妳来卧底的吧?」 卓晴韵瞇起眼,怀疑地审视眼前这张写满同情的圆圆脸。 「妳想太多了,阿姨现在的生活比妳还精采,才懒得管妳这滞销的老处女咧!」 哼哼,礼尚往来,谁叫这臭丫头不懂得尊敬长辈。 「好啦,不跟妳哈拉了,我要听从妳良心的建议,回去享受闺房情趣喽,拜!」 「快滚吧妳!」卓晴韵笑瞪着离去的娇小背影,随即又转头面对电脑萤幕。 加班加班加班,正事要紧。 「对了。」 背后突来的声音吓了她一跳。 「妳这妖孽还真是阴魂不散耶!」怎么打完卡又绕回来了? 「我刚才看到了喔,妳的SR是个男的对不对?」 笑得真恶心!SR就算是人妖也不干她的事。 「然后呢?」什么「她的」SR,少来! 「然后啊,既然妳这么仰慕他,就要把握难得的机会向他表白,骗也要骗到 手。」 然后,嘿嘿,这条独家就非她莫属了。 「神经啊妳,异想天开。」她是喜欢他的歌,又不是暗恋他的人。 「是吗?就不要来个宇宙无敌超级霹雳大帅哥,到时煞得妳两眼冒金星,口 水都来不及擦。」 「妳小说、电影看太多了。」真不切实际。 「别忘了,戏剧反映人生哪,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 挥着圆圆的芭蕉手,于乐笑得像只狸猫。 什么跟什么! 卓晴韵一进「奥地利」就傻眼了。 今天是周六,她又准时来报到,却在进门的那一刻就眼尖地发现,她的指定 席旁边又坐着那个表里不一的刻薄鬼。 错不了的,那身醒目的白衫、黑裤,光从背影就认得出来。 这人有什么怪癖啊,该不会整柜子都清一色的白衬衫跟黑长裤吧,活像是从 默片走出来似的。 刻薄鬼两次都比她早到,而且好像跟老板很熟,完全把「奥地利」当自己家 开的一样,唔,不太妙,敌暗我明。 她慢慢踱到吧台边: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下。 「嗯,很准时,别担心,今天晚上确定有表演。」 老板发现她,马上热情地打招呼。 旁边那男人顺着老板的眼神转头看她一眼,又面无表情地回头喝咖啡。 哼,跩什么跩,没看过美女啊! 好吧,她承认这人是长得很出色,有当偶像明星的本钱,但那又怎样?骗人 家没见过明星吗? 不好意思,偏偏她的工作就是专门看明星,什么王子、公主、天王、天后杀 手偶像的,她早就看到腻了,不稀罕。想靠外表唬人?很抱歉,此路不通。 这么一来她才想到,这里是商业闹区,附近有很多传播媒体业的公司大楼, 像寰宇唱片也只距离这里两个路口,走个十几分钟就到了,刻薄鬼该不会也是哪 家的艺人吧? 他的衣着跟气质的确不像一般上班族,也没有那种工商精英或是科技新贵的 干练和市侩。 脑中迅速过滤档案名单,确定她没看过这号人物,脸孔十分陌生。 不过很难讲,这年头当艺人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稀奇事,在媒体泛滥跟速食 文化的潮流冲击下,大量的新面孔来来去去,她早就见怪不怪了。 坐在身旁的男人,虽然看不出有什么才能,但至少光凭外型就打败那一大票 在台面上让人倒胃口的「逊卡」了,哈,搞不好他就是那种什么也不会,靠着卖 脸混口饭吃的奶油小生。 轻柔的前奏唤回卓晴韵神游太虚的心思,音响正传出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 歌曲「漂流」--也就是她初识SR那首令人惊艳不已的抒情歌。 她静静聆听着那充满魔力的旋律,即使已经听了不下千百次,仍是让她深深 的感动。 也不知道自己发了多久的呆,直到邻座的男子察觉她奇怪的僵直动作,侧过 头来与她四目交接,对上那双深邃黑瞳中饶富兴味的眼神,她才赶紧抓回注意力, 在那令人尴尬的注视下拿起水杯掩饰。 这人难道会读心术吗?干嘛一副看穿她大脑的样子,怪不舒服的,就算她沉 迷于SR的歌,也不干他的事吧,笑得那么暧昧是怎样? 「好了,曼巴小姐,请慢用。」老板端上的咖啡,适时替她解了围。 「谢谢,」她虚应一声,却没拿起杯子,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哪里不对吗?」看到她反常的安静,老板好奇的问道。 「……没事。」回了魂的卓晴韵,端起咖啡喝下熟悉的味道,忍不住赞叹, 「还是曼巴合我的胃口!」 老板想起上周的事,不禁噗嗤一笑,要不是她自己少根筋,又怎会去喝到那 杯莫名冤死的曼特宁…… 「不要再偷笑了,老板。」卓晴韵瞪着大眼,撇撇嘴。 「我可要强调喔,上次的事说起来你也算是共犯。」还敢取笑她,害她像个 丑角似。 有了上次的经验,老板不敢再多说什么,深怕再误踩地雷,只好快快转移话 题。 「啊,刚才七桌的客人说要续杯,我差点忘了。」 她今天才知道这老板的装傻功夫,比起他煮咖啡的手艺可说是有过之而无不 及。 也好,她是来享受的,不是来找气受的,没必要绕着不愉快的话题转。 「对了,老板,你是不是也喜欢SR?」 吧台里的人动作暂停了下,「为什么这么问?」 「我记得那天有听到你手机的铃声,是『漂流』对不对?」 「这么厉害,几秒钟妳就发现了?」 「当然,因为我的手机铃声跟你的一样啊!」 她兴奋地拿出自己的手机献宝,果然播放出来的铃声旋律跟老板的如出一辙。 响亮的电子音符跟店里音响正在播放的歌声微妙地应和,引起邻近几桌客人 的侧目。 吧台内的男人一脸好奇,吧台边的男人则略显不自在。 「哦,妳是SR的歌迷吗?」难怪她刚才会问他是不是「也」喜欢。 「不是我自夸,如果他的歌是一门课,我一定可以拿奖学金。」 旁边那家伙干嘛突然呛到,欣赏有才能的人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好啊,那我来考考妳够不够专业水准,如果妳能让我心服口服,本店负责 提供奖学金--两个月份的免费咖啡。」老板兴致一来,便开始瞎起哄。 「真的假的?」 卓晴韵双眼一亮,立刻坐直了身子,像个乖巧的小学生。 两个童心未泯的爱乐者就这么忘我地开始玩起随堂测验,老板所出的问题, 果然都立刻得到正解,不只主考官感到意外,一直默默旁观的邻座男子也忍不住 讶异。 「哇,妳真的很厉害,看来我今天是考不倒妳了,愿赌服输,接下来两个月 妳就尽量来喝吧。」 在卓晴韵的欢呼声中,老板朝吧台边的男子爽朗一笑,伸手打开曼特宁咖啡 的玻璃罐。 「唉,不过老实说,」卓晴韵双手托腮看着老板熟练的动作,闲闲地说着, 「他的作品从去年开始就愈来愈商业,合作的对象也水准不一,要是再这样下去, 迟早会把他自己的招牌给拆了,到时候就『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了。」这是她最不乐见的。 老板煮咖啡的手停在半空中,一双眼珠像钟摆似的,一会儿觑着向儒,一会 儿又盯着卓晴韵。 无视于诡异的气氛,她低头喝了口咖啡,继续发表高见。 「还有啊,我最受不了的,就是最近那些愈填愈俗的词,全都大同小异,简 单讲就是所谓的『芭乐歌』,要是不幸又从没实力的烂歌手口中唱出来,那根本 是在糟蹋音乐,还污染了听众的耳朵。」 老板已经决定装死了,他默默调着炉火,不时抬眼偷看两个人的表情,打算 状况一有什么不对马上落跑到厨房。 「哦?这么说妳觉得他已经走到瓶颈,濒临淘汰喽?」 左边突然有道温和的嗓音传来,亲切得让人发毛。 吓死人了,干嘛突然讲话! 奇怪,这家伙好像对寰宇跟SR的事很有兴趣的样子,居然还主动对她开口, 是羡慕人家公司大,还是嫉妒人家名气响? 「应该说寰宇的素质本来就良莠不齐,毕竟他们是偏市场取向,况且这年头 唱高调只会饿死,媒体有不得不考量的现实问题。并不是说通俗大众化就不好, 只是所有创作人都往流行的方向走,不免乏味,虽然SR到目前为止依然保有自己 的特色,不至于作出水准以下的东西,但是就怕往后会变调,让人失望。」 可是再怎么样也比奶油小生强得多。 「那可不一定。」向儒把玩着印有「奥地利」字样的火柴盒,淡淡地说道。 卓晴韵暗自一惊,还以为被他看穿了自己在心里偷骂人。 「说不定正好相反,不是寰宇左右了他的风格,而是他爱惜自己的心血,对 于理念无法沟通的合作对象,就不需要花太多功夫去琢磨,只要拿一些流俗的作 品简单应付就可以,既不得罪人,也不浪费好音乐。」 讲得好像有多了解,充什么专家啊! 「那只能说知音难觅,仔细听最近几首歌就会发现,词跟曲有的根本就是公 式化地凑在一起,配合得很呆板。像上个月那首八点档主题曲,不知道是谁出的 馊主意,整首歌都在那里呼天抢地、要死要活的,结果CD我只听过一次就打入冷 宫了,拿来盖泡面还嫌太薄。」简直气死人了,差点毁了她对SR的信念。 「哦?真用功。但是妳怎么知道作曲者的想法?妳又不认识他。」他收回缥 缈深思的眼神,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我当然知道,这种事不用认识就可以感觉到了,音乐靠的是直觉,虽然我 不懂乐理,但是我对自己的直觉有信心。」否则她那一篇篇的乐评是怎么生出来 的。 向儒兀自沉默了几秒,拿起咖啡杯轻轻晃动,杯中起了一圈小小的漩涡。 「公司能控制的范围其实有限,我倒觉得目前的走向只是一种过渡期,也许 他正在等,等待一份默契,带来新的共鸣和刺激,擦出新的火花。不过默契和共 鸣这种事就如妳所说的,全凭感觉,可遇而不可求。」 「是吗?可遇而不可求,听起来真消极。」 难不成就这样傻傻枯等,等到视茫茫、发苍苍,还是等到齿牙动摇? 「不,只要遇上了,感觉对了,该积极的时候相信他绝不会错过。」他意味 深远的眼神直视着卓晴韵明亮的双眸。 呃,干嘛死盯着她? 跟他这样大眼瞪大眼才发觉,那双深邃的黑眸,不用言语就能给人压迫感。 「是吗?」她转头拿起咖啡杯,借着啜饮的动作掩饰漏拍的心跳,回避紧张 的气氛。 「我、我想这样的人应该会出现,只是看寰宇有没有用心罢了,千里马也得 要遇上伯乐才能发挥,如果没有机会施展,一切都等于零。」好险,终于找回舌 头了。 「我也这么认为,凡事总要放手试试看才知道结果,人生处处是惊喜,谁知 道下一刻会有什么新发现。」他神情愉悦地回过头去,唇边始终挂着神秘的微笑。 高兴什么?莫名其妙。 「说的好,人生的确充满意外,就像我前几天才被SR是男的这件事给吓到了。」 聊到寰宇,不得不再度想起这个令她梦碎的事实,捧着咖啡杯,她对着空气 无力一叹。 吧台内外两个男人都因为这句无心的感慨而瞬间楞住,错愕地呆望着声音的 来源。 「没错,SR是男的,这个消息绝对正确,相信我,虽然我自己也还不想面对 现实。」 看吧,不是只有她幻灭。 「呃,我不是怀疑他的性别,我是不懂,妳为什么会被吓到?」那他一天到 晚跟弹钢琴的男人相处,不早就口吐白沫了。 「因为『他』在我心目中,应该要是个长发飘逸、穿白长裙的仙女啊!」不 是吗?难道他们都没有这种想象? 「噗!哈哈哈哈哈……」 老板放下手上的瓶罐,靠在墙上笑得快岔了气。 太夸张了吧,有这么好笑吗? 她带着疑惑跟不爽,转头看向身边的人,只见向儒瘫在椅子上,无奈地翻翻 两只白眼。 「晴、晴韵啊,妳哪来这么宝的想法?」终于有力气说话了,噢,他的肚子 好痛! 她懒得解释了,省得又被笑,干脆闷头喝自己的咖啡,装聋。 「好久不见。」背后一个妩媚的嗓音传来。 老板的表情突然变正经,她忍不住回头,发现旁边站着一个美丽成熟、风情 万种的女人,正盯着邻座的男子看。 这不是「奥地利」的驻唱歌手朱丽亚吗? 她认识旁边这男的?而且好像很熟的样子,喔喔,该不会是什么风流帐吧? 虽然自己不是表姊那一组的,但是托表姊的福,她对八卦的嗅觉也挺敏锐的, 像现在这场面,就让她有种「八卦前的宁静」的直觉。 嘿,等着看好戏喽! 「今天还是只有你?」朱丽亚左顾右盼后,难掩失望地问道。 「跟八年比起来,我想这点等待不算什么。」向儒轻扯嘴角,似笑非笑。 「……也许吧。」朱丽亚转向老板,「我已经打电话叫琴师今天休假了。」 「什么?那待会怎么办?难道妳要清唱?」老板怪叫道。 「我想应该不会开天窗。」朱丽亚若有所指地看着向儒。 「哦?还真是设想周到啊。」向儒冷哼一声。 「就当作久别重逢的见面礼吧。」她浅浅笑着,「从你上大学以后,就没再 听过你的琴声了。」 老板恍然大悟。 「喔--我真是老糊涂了,老弟啊,我今天就全靠你了,你不会这么狠心看 马大哥被客人丢鸡蛋吧?」马上使出苦肉计,看能不能动之以情。 向儒没有回应,冷冷地看着这两人一搭一唱。 卓晴韵则完全成了个木鸡,听着这些火星人的神秘对话。 沉默片刻后,向儒突然起身站在卓晴韵面前,跩跩地开口,「真不好意思, 我要当面打破妳钢琴仙女的迷思了。」说完,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径自步向舞台。 啥?他刚跟她说了什么外星话?打破她什么迷思啊? 不明所以的卓晴韵,呆呆看着朱丽亚漾着迷人的笑容,款款轻移地跟随在向 儒之后,一头波浪长发柔亮飞扬,充满明星风采。 老板松了一口气,拿起刚才的瓶罐,一边做事,一边对卓晴韵贼贼笑道:「 等着看吧,就算没有长发飘逸,男人弹琴也可以是唯美优雅的,等下就让妳开开 眼界。」 不会吧?他们说的,跟她现在解读到的,是同一件事吗? 来不及做任何心理准备,思绪就被一连串优美的音符给拉了过去,流畅悦耳 的旋律,呼唤着她敏锐的听觉,也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舞台上,端坐在黑色平台钢琴前,十指不停飞舞的,正是刚才对她放话的向 儒;也是她心目中那个金玉其外,败絮其内,一直看得扁扁的俊逸男于。 此刻他轻巧地弹着歌曲前奏,对繁复的和弦像是再熟悉不过,一个琴键滑过 一个琴键,力道收放自如。 他……他会弹钢琴?而且竟然弹得这么好! 之前对他的种种揣测,突然受到强烈的动摇,她对自己妄下论断的偏见有些 不好意思,但是心虚跟愧疚感远不如脑中负面形象霍然被推翻来得震撼。 看着眼前难以置信的画面,卓晴韵重新审视这名神秘又奇特的陌生人。 他除了外型出众以外,还有一双斯文白净的手,修长的手指,似乎生来就注 定要优雅地弹琴奏乐。她恍然大悟,他那身可称为注册商标的白衬衫跟黑长裤, 原来……是琴键的颜色,看上去彷佛跟钢琴融为一体,浑然天成。 婉转动人的歌声加入了表演,与琴声相辅相成,展现了绝佳的默契。 朱丽亚唱得真是好,总能令她听得痴迷出神,这正是她每周风雨无阻前来报 到的原因。 一段组曲唱完,台下爆出如雷的掌声。 今天大家反应特别热烈,或许是弹琴的人不同,另有一番新意;也或许是这 两人的搭配完美得令人赞叹。 朱丽亚回头对向儒使了个眼色,笑得很神秘。 全场屏息以待,几秒后听见柔和的琴声传来,客席间蹦出一两声细微的轻呼, 有人已经知道答案了。 卓晴韵一愣,因为她也知道了-- 她不可能不知道,这是「漂流」啊! 虽然刚刚音响才放过,而且明明是已经熟到不能再熟的歌,但听到现场演唱 却彷佛又重新认识了--与她对向儒的印象转变不谋而合。 朱丽亚的歌声较为清亮,与原唱者低沉富磁性的嗓音截然不同,但并不逊色, 且将歌曲诠释出另一种独特的韵味。 在一句句动人的歌声与一重重轻柔琴音的包围下,卓晴韵感觉心神有些迷离、 有些恍惚。老板说的没错,男人弹琴也可以是优雅唯美的,她见识到了,真的是 --惊艳。 回头看一眼吧台内,蓦地对上老板得意的笑脸,写满了自豪。 唉,不能不承认,她服气了。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