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第七章(1) 第七章 半夜醒来,睁着眼睛,耳边还有人呢喃。看看四周,分明是雕窗锦褥,古色 古香。或者现在的我才是在梦里? 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疼得掉眼泪。床还是那张床,被还是那张被。也许连 掐自己都是做梦?甩甩脑袋,真没想到,自己竟然有了庄周的烦恼。不过他恼的 是蝴蝶和人的区别,我恼的却是此时空与彼时空的间隔。 披衣下床。碧纱笼外连个人都没有。 我是注定失宠的人,连身边服侍的也寥寥无几。 轩窗外冷月如钩。月亮就是月亮,天空就是天空,那些曾经幻化的影子,都 消失无踪。 若是在梦里,则不管怎样我都不会死;若是不在梦里,一刀下去,我一定活 不下来。问题是,我有勇气用自己的命去试验梦里梦外的区别吗? 事实在那里摆着,就算是梦吧,我也不想白白送命。这条命固然微贱,于我 却是全部的世界。无论别人多么伟大,无论世界多么精彩,我只能用这条命去体 认,去区分,甚至去嫉妒。没了它,就没了这一切,那些繁华又有什么意义呢? 没必要区分的! 无论梦也罢,醒也罢,对我而言都是一样的。 正发呆,肩膀上突然多了一样东西。 心中一惊,还未叫出声,就被人捂住嘴巴。 " 是我!" ——洛玉箫? 来带我走的?回心转意的?方才那点哲思立刻抛到九霄云外,我激动地看着 他,心里冒出一簇小小的火花。如果他肯带我走,我绝不留在这里!哪怕他心里 还记得纪青月,我也要先离开杨府! 可是,他是来带我走的吗? " 你怎么来了?" 我惴惴不安地问。 " 我来看看你。" 只是看看吗?我愣在那里,然后无语:他不是来接我的。 想一下,明白了。拢好衣服坐在床边,摆出要休息的架势,朝外面一努嘴: " 青月住在前边,从这里向南隔过一个跨院就是。你来这里找错了。" 末了,忍 不住又加了一句:" 我跟她不熟!" 头偏向一边,不知道是不敢看还是不想看。床角是雕花的围栏,我头一次看 到那围栏竟然刻着疑似男女交合的雕像。这屋子自然是杨不愁找人布置的,难道 他对这张床没意见吗?还是故意摆这里侮辱我的? " 我知道。我……我不是来找她的。" 洛玉箫说着,坐在我身边,伸臂欲揽 我,我却下意识地偏开——躲开了:" 有事吗?" " 明天我就去衙门了。这次就算纪青月放过我,杨不愁也不肯。他对外说… …说你还是完璧,又在衙门里布下天罗地网,一定要将我捉拿归案,摆明了是不 会放过我。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你了……" 他突然沉默下来,双手扶 膝,低头不语。 我终究没自己想象得那么有涵养,带着几分抢白:" 求仁得仁复何怨!纪青 月指哪你就去哪,对你对她不都是皆大欢喜吗?" 心里还有一句:何必到我这里 摆样子!但是,我的胆子只到腹诽的程度,说出来的力气没有。 洛玉箫偏头看了我一会儿,突然捏住我的下巴,似笑非笑地凑上来问道:" 你是不是还有话没说完?" 卖糕的,我忘了行不行?!他捏下巴的动作让我想起了小说里常提到的咬舌 自杀行为,难道他怕我自杀?不至于吧? 皱紧眉头,正要推开他的手。洛玉箫已经贴了上来,手也如蛇一般绕到我的 脖子后面,另一只手紧紧扣住我的后背,按在他的怀里。 唇舌辗转,熟悉的味道和动作让人心酸得想哭。都这样了,还只是想看看我 吗?! 语言可以骗人骗自己,但是流泻的欲望不会欺骗。洛玉箫想我了,至少他想 要我!我抱住他,好像溺水的人抱住一根浮木。 " 阿洛,带我走吧。我害怕……" 祈求的声音在休息的空隙冒出来,被热情 冲昏的大脑瞬间清醒过来。真是输人又输阵,输得彻底。 " 没事!" 洛玉箫停在那里看我的样子让人心寒。我一把推开他,自己滚进 床里,下意识地裹紧被子,缩成一团:" 我发昏了。你当没听见好了。" 紧紧地 咬住嘴唇,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念着:不许哭,一定不能当面哭出来! 洛玉箫慢慢站起来,说道:" 明天我去衙门,你好自为之吧。这张押票给你, 是我多年的积蓄。就算有一天杨不愁容不下你,至少你还有个靠山。" 说着掏出 一叠纸张,放在小桌上,用茶杯压好了。 我听见自己冷笑的声音:" 好啊,睡了三天,挣你半辈子的积蓄,就是京城 头牌也开不到的价钱。我算老几,真走运。谢谢洛大爷了!" 拔高的声调,尖酸 刻薄,只是被刻薄的是自己罢了," 爷慢走,天冷不送。" 说话时,洛玉箫已经快走到碧纱笼了。听了这话,又转过身来。可是我已经 低下头,埋进被子里,根本不知道也不关心屋里有没有人。 " 胡说!" 脑袋被人从被子里拽出来,洛玉箫恶狠狠地瞪着我。就着清冷的 月光,我看见他白生生的牙齿几乎要龇开:至于摆出这样子吗?我在你们眼里不 就是一个婊子吗! " 不许这样说你自己!" 洛玉箫几乎是跪在床上,怒气和热气一起喷到我脸 上,有些头晕。 " 不这样说怎么说?" 我努力瞪回去。一只粗糙的拇指从我脸上滑过,带起 许多湿漉漉的液体,他泡水了吗? " 你是我妻子,我们拜堂成亲,是我亲手揭开你的盖头,你是我洛玉箫明媒 正娶的老婆。不许——" " 你有资格吗?" 我打断他的话,嘴角有什么东西流进来,咸咸涩涩,原来 是泪水,"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我问你,什么是夫妻?什么是丈夫?你与我 交拜时,想的可是与我白头到老?你揭我盖头时,念的可是不离不弃?你我洞房 花烛时,心中有的可是一体同心?" 洛玉箫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沉默了许久才说:" 这两天我一直……一直想过 来看看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他的声音很困惑,也很真诚," 我的命 是青月救的,那时我就发誓:今生这条命就是她的了,我要保护她一辈子。凡是 她想要的,我都要帮她得到;凡是她讨厌的我都要帮她除掉。我从没想过,会… …会遇见你!" 这世界没想到的事情很多,所以才会有后悔,才会有坚持。可是并不是所有 的后悔都没有价值,也不是所有的坚持值得歌颂。它们往往取决于评价的人。 比如我,比如洛玉箫,比如纪青月……我放弃得想,就算评价了又怎样呢? 对于洛玉箫这样的人而言,除了他自己还有谁可以改变他呢? " 对不起,红锦!我……我没想到……唉!" 他打了一个嘿声。 " 没关系。" 我抬头看着他,竟然还笑了出来," 也许当初杀了我事情就好 办了。" 眼泪又流出来了,这一刻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贪生,还是求死。洛玉箫, 这个带我去死,又给我生的机会,最后又推我进入死胡同的男人,在他的掌中, 我好像坐着世界上最惊险的过山车。现在机器出故障了,我们不上不下地吊在半 空中,我却一点儿也不害怕,甚至还能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 不好办!" 洛玉箫伸手摸了摸我的脸," 杀了你,还能有谁让我心甘情愿 地认作老婆?你和青月不一样,一点儿也不一样。只有你是我老婆,死也值了! " 是他死也值了,还是我死他值了? 稍稍愣了一下,心知这个问题没什么意义,便道:" 阿洛,别说什么夫妻的 话了。你生是纪青月的人,死是她的鬼,我连骨头都分不着。何必总要给我念想 呢?" 我垂下头,大大地哽咽了一下,才能继续说下去:" 当初能在一起,是为了 纪青月,现在分开也是为了她,有因有果,也算一种圆满。我不过是个小人物, 草芥而已,能在你们的游戏中活下来已属万幸,怎敢奢望别的。更何况那几日, 我已经很开心了。要怨就怨我命不好,不该来这里。青月说得对,不该卷进来! " 咬紧牙关,说是这样说,可心里总有什么东西堵得慌! 原来做个配角这么累,看不见光明,找不到出路,永远服从主角的需要。 沉默了一下,我换了一个话题:" 明天你就要过去吗?" 他点点头。 嘴唇有些干裂,洛玉箫离我很近,近到可以闻见呼吸间的热气。 " 阿洛,你给我一句实话,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人?" 我看着他,我还是 想知道自己值不值得他珍惜,我在乎! 洛玉箫看了我一会儿才说:" 妖精,你是妖精,我的小妖精!我从没想过自 己会遇见一只小妖精,还娶了她!" 原来我连人都算不上呵,难怪可以召之即来呼之即去。 勉强笑笑,我强迫自己找到一个玩笑:" 是吗?那你这个倒霉蛋可要被我喝 光血了!" " 没关系,都喝光了也没关系!我养着你!" 说完苦笑一下,我们都知道那 是不可能的。我相信他是真的愿意让我喝光,但是我也知道他绝对会先喂饱纪青 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