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第十章(2) 我后槽牙有点酸疼,笑着说:" 是呀。他是逃犯,我若是抓住他不知道可不 可以将功赎罪?" 杨不愁道:" 官妓永世不得赎身。不过要是给老鸨好处,或许可以伺候好一 点的客人。" " 多谢指教,小女子一定铭记。" 嘎嘣,我听见自己两牙交错的声音。 杨不愁突然放声大笑,惊飞屋顶看热闹的麻雀。 陈大人有点不知所措,最后在杨不愁的连连挥手里,带着我离开。 官妓?我再度坐进幽暗的马车里,心里一片茫然。 手下意识地放在腹部,恐惧从心里和指尖两头蔓延,迅速在心脏汇合,一连 串紧张的收缩,带来要命的窒息! 我的月事从来不准,也从不费心记它。但是连着两三个月没来,傻子也知道 可能是" 某些原因" 。 官妓,除了终身不得从良外,我还知道,官妓的孩子…… 它本来可能是江湖侠客的儿子,或者是朝中重臣的千金,现在却因为母亲不 得不承受这个社会的蔑视和侮辱。不行,我绝不能让它受这个罪。 悄悄脱下锦衣,束好腰带,重新披上袍子。进了官署我就没有机会了。洛玉 箫不会救我,杨不愁恨不得我死,我必须在第一时间大家还懵懂的时候,想办法 逃离。" 逃跑,逃跑,再逃跑!逃到最后就是胜利!" 我的脑子冒出这样一句话, 激动得我热血沸腾。 稳定一下手指,轻轻敲了敲车壁。外面的动静是集市,我闻见酒楼的菜香。 大概没有定案,所以官兵对我还是很客气。那个陈大人亲自跑过来问我:" 纪夫人,有何吩咐?" 我捂着肚子,扭曲了脸庞(撒谎的第一要素就是自己首先要信),摁着声音 道:" 陈大人,我身体不适,能否给个方便,让我休整一下?" " 这……夫人,再过两个街口就是衙门了,您忍忍吧。" 陈大人好声劝道。 我呻吟了一下,肚子还真有点疼:" 大人,奴家体弱,早上吃了凉的。即便 到了公堂怕也支撑不住。大人行行好,给奴家留分面子,不过转身的工夫,耽误 不了的。" " 这……" 陈大人似有松动的迹象,肚子里传来隐约的踌躇,我放大了呻吟, 却刻意压制,好似真的不可容忍却又羞于出口一般。 " 只要大人挑两个从人随着便是。奴家一个弱女子,能翻天不成?" 大概想着我不过是四体不勤的官太太,陈大人最终同意了。 帘子撩开,两个健妇一左一右地搀着我下了车。 不远处有一座酒楼,是京城最好的地方。我对两人道:" 你们要一个上房, 银子我来付。" 说着从怀里摸出两片金叶子,一人一枚塞了过去。 那二人会意,叫了一间上房,颇为客气地送我进去。 我为难地看着她们,说道:" 二位可否屋外稍候,奴家——" 我也不知道自 己能不能脸红。用手一撮一带,半掩半遮,欲说还休地示意。 其中一个健妇大约是个头目,点点头道:" 官家太太不要急,俺们在外面候 着。有什么事您吩咐就是了。方才俺们见将军颇有舍不得您的意思,以后平反了 莫忘了俺们姐俩儿。" 我笑着点头。杨不愁方才恨不得我死,句句恶语,却被别人误解,反倒给了 方便,恐怕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唉,做人要厚道! 进了房间,掩上门。里面是净房,也就是厕所。放着一个木桶,周围熏着浓 烈的檀香。隔着窗户,是二层楼,楼下是一条小巷,颇为幽静。也难怪这里算是 上房,看来这钱花值了。仔细一看,紧挨着这一层的是一楼的飞檐。但是为了美 观,在飞檐和窗户之间大约不到一尺宽的地方,做了一个假栏杆,只有半尺高。 房间与房间之间用半圆的红漆柱子隔着,很是漂亮。 我四处转转,从床上扯了床单,到里间系好。此处目测,离地四米,床很大, 对角线的位置大概就有两米半,两张单子绑起来,怎么也有三米半多,加上我的 身高,足够了。 绑在外面的栏杆上,正要抬脚出去,突然有人叩门问道:" 夫人,可好些? 俺们姐妹给您找了些热汤水。" 本来就紧张,这时候汗水哗地就出来了。我抖着声音道:" 莫过来,莫过来! 羞死人啦!两位好姐姐,可否放在外面,奴家马上就好!" " 也好,也好。俺们是粗人,夫人不要怪罪就是。" 踢踢踏踏的走路声,大概有一人离开。我僵在窗户上不敢动,只要有一个人 向屋里看一眼,便可以看见我这明目张胆的逃离动作。我觉得时间变得超级慢, 心里只剩下两个字" 不要、不要!"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并不长,我终于喘出气来。赶忙抬脚起身,贴着外壁 小心地挪动着。四米的距离,看着不高,真的踩在尺把宽的地方,一步步挪动的 时候,垂直距离可以吓出恐高症来。我强迫自己抬起头,手里紧紧攥着床单的一 头,心里数着节奏:" 一、二、一、二……" 慢慢地向另一个窗户靠过去。 那个半圆的柱子是一根直筒到地上,没有任何可以踏脚的地方。早先看它有 一抱粗,到了跟前才发现似乎比自己想得要大!可是已经来了还能后退吗?攥紧 手里的床单:万一掉下去还有一根安全绳,红锦,豁出去了!单手勾住墙壁上突 起的刻纹,另一边的手脚磨蹭着向柱子的另一边蹭。就在我蹭得几乎绝望,沮丧 得就要跳楼自杀时,终于摸到边际。猛地抱住柱子,眼泪和汗水混着就淌了下来。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手脚并用,人就顺了过来。 这边的房间听动静似乎没有人。当初要这上房时,小二哥曾经说过,这里还 没人住,最是安静。深吸一口气,掏出杨不愁的匕首,沿着窗框一点点地挑着— —咔哒,窗栓掉了。哆嗦着手扒拉开窗户,我几乎是爬着跳了进去,顺手把床单 的一头扔下楼,穿堂风吹过来,忽悠悠地飘动着。 眼看窗户快关好了,那边传来健妇的声音:" 官家太太,您怎么还没好啊! " 一口气吸着,最小噪声地掩好窗,打开刚才包好的包袱,里面是我那件紫色的 锦袍。 袍子做工很细,细密的针脚几乎看不出正反面。翻过来就是一件乳白色的烂 锦纯色棉袍。隔壁突然传来惊呼:" 犯人跑啦!" 紧接着,噔噔噔的跑步声响彻 寰宇。我使劲地深呼吸,当听到陈大人的声音时,还是忍不住屏住气,呆呆地坐 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脑子一片空白。 " 顺小巷跑的!她一个女人家,肯定跑不远,快去追!" 呼啦啦,人声鼎沸,如潮水涌入涌出。 我数到十,隔壁没了动静。悄悄打开一道门缝,外面只有好奇的客人。幸好, 这些门除非有客人,都是不锁的。我按按胸膛,从镜子里看见自己苍白憔悴的模 样,也和受惊的客人差不多了,便打开门,随着好奇的人流向楼下走去,楼梯口, 楼梯,一楼,店门口。 哒哒哒,一队人马冲过。我霍地停住脚步,那人马却没有停下,径直奔杨府 而去。 我四处一看,毫不犹豫地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我在赌,赌他们认为一个弱 女子,逃跑的唯一目的地就是夫家! 有人的地方慢慢走,没人的地方快步跑。顺便在钱庄把剩下的唯一一片金叶 子换了钱。找了家小店,当了锦袍,用碎银买了几件棉服。头上原本只有一朵珠 花,考虑到将军府的东西大概都是特制的,当了反而引人注意,便收藏起来。贴 身的财物只有那几锭银子和——洛玉箫留下的押票。那是我唯一想起带走的东西。 想想还要多亏上官飞花,若不是她一时兴起,送来几片金叶子让我看样儿, 顺手被我捏了三片在手里,今天就逃不出来! 就这样一路提心吊胆,竟然出了北城关!面前的世界突然开阔,我才发现, 不到半年的时间,我竟然非法出入城门三四次! " 偶是好公民,偶遵守交通规则。" 怪声怪调在脑子里响起来,我知道,这 又是我那零散的记忆。可是,我已经没有纸笔记录它了。 北风呼啸而过,我紧了紧身上的衣物,没时间伤春悲秋,眼下最重要的是找 个容身之所。杨不愁应该没那么好骗,我作好他们随时会追上来的准备,边走边 寻找可能的藏身之处。 曾经说过:我不属于江湖;曾经以为:男人才是自己生存的依靠;曾经努力 的:在柔顺中寻找一处温暖的富贵乡。而如今,所有这一切都成为泡影。 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在这个陌生的歧视女子的社会生存下去。 前路,正如这北风呼啸的世界,充满不可测的冷漠和残酷。 雪花模糊了视线,厚实的棉衣成了最后一块乐土。揣进怀里,冰冷的双手慢 慢地在体温下苏醒。没有手炉又如何?我还有棉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