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第二十一章(2) 他的下颌微微抬起,语气间充满激愤。我仿佛可以想见在他意气风发的江湖 日子中,那个桀骜的少年是怎样地令人头疼! 洛玉箫低下头,喝了口酒,才自嘲地笑了:" 大家都以为我很风光。其实,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我娘不过是个妓女,我爹是个——" 他看了我一眼,又看看墨 墨,苦笑着说:" 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爹是谁!" 我尴尬地扭过头去,他很快说了下去:" 师父在妓院里有个相好,他出来的 时候在后街捡到我,我才活了下来。后来,我换了几个师父,南疆北域地乱闯, 才渐渐闯出些名头。我娘很早就死了,但是如果他们知道我是妓女的儿子,会怎 么办呢?" 我知道这里有着森严的等记制度。他这种" 瞒报出身" 的行为会招来满门抄 斩的大罪。 " 满门抄斩我不在乎,也就是我一个人。可是我还说过,这辈子只有你一个 妻子!" 他看着我,目光炯炯。我头皮发麻:" 你还说今后可以娶很多。那都是 笑谈,不算数的。" 洛玉箫摇摇头:" 为什么不算数?算数。我说' 金盆洗手后' ,但是,这辈 子我都不可能金盆洗手了!" 他目光凄怆,看着客栈门口。 我不敢顺着往下想。 " 红锦!" 他突然握住我抱孩子的一只手," 我——" " 纪红锦!" 门口传来尖细的惊叫,这个很久不曾想到的名字突然冒出来, 让人有些不习惯。我茫然地抬头寻找,在一堆灰乎乎的人群里,找到一个蓬头垢 面的女人——上官飞花! 她的样子颇为激动,我抱着孩子站起来,看看她,又看看自己,忽生河东河 西之感。曾几何时,她是被护送珍视的宝贝,而我是凄惶逃窜的丧家犬。如今看 她,分明是发配流放的女囚,而我却衣冠鲜明地坐在人群之中! " 你、你没死?" 她尖叫着,试图冲过来。旁边有押送的婆子,一巴掌推倒 她:" 蹲下!" 我看看洛玉箫,洛玉箫站起来,走到婆子跟前塞了些东西,低声说了几句。 那婆子看看我这里,拎着上官飞花站起来说:" 看在大官人的面上,去吧!" 过两天就是过年了,三九寒天,滴水成冰。一向养尊处优的上官飞花却穿着 薄薄的灰色囚衣,哆哆嗦嗦地走了过来。衣服上还有一些鞭子抽打的破裂痕迹, 依稀可见黑色的血污。 我在杨府后三个月与她相处得颇为不错,而且若没她送的三枚金叶子,也没 有我的今天。让人送过一件暖和的大氅,披在她的身上,把孩子交给奶娘,这才 相对而坐。洛玉箫已经识趣地出去检查车辆,准备上路。 " 你、你怎么?" 青紫色的嘴唇哆嗦着,衬着蜡黄的脸色,好像一个五十多 岁行将就木的老妇人。 我苦笑着说:" 那天我逃出来了,在外面躲到现在。后来将军发现我的藏身 之地,我现在也是押解回京的。" 她看看洛玉箫消失的方向,又打量了一下我:" 你?这般押解?杨不愁对你 倒很好啊!" 说着眼睛已经红了。 我道:" 我在逃亡的时候无意中救了杨不愁一命,在我定罪之前他不能撕破 脸吧?若说对我好……" 我一努嘴:" 这个人,对我不错。" 她倒抽了一口冷气:" 你、你们——你都知道了?" 唉!我倒希望自己永远不知道。还是点点头,推过去一碟茶点,倒了一杯茶 水:" 吃点儿吧。" " 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小心翼翼地问,神情仿佛猎人手下的小鹿。我忽然 想起她趾高气扬搜查房间的样子,心里又是一叹。 " 被劫后就知道了。" " 这么说,回来的时候你什么都清楚?" " 知道。不过事情发生了一点儿变化。你知道吗?当时我是想跟着他跑的。 " " 啊?难怪杨不愁和纪家都没拿这个做文章!" 她喃喃地说。 我苦笑着告诉她:" 你别忘了,我根本就是假的。无论杨不愁还是纪家,都 不会为我说话的。更何况,若不是我,杨不愁怎么能在太师的眼皮底下光明正大 地出城呢?" 一句话似是触动她的心事:" 杨不愁!他——好狠!" 原本蜡黄的双颊突然 遍布红晕,细看之下,眼中泛出根根血丝,整个人恍如厉鬼在世:" 我对他那么 好,他却逼死我父,灭我满门。直到出城我都相信他总会顾念夫妻之情,救我出 来,可是——红锦,他好狠!他要我充军,做军妓啊!" 我听得手脚发凉,这本来是我的结局。我何其侥幸地逃过了!在最初的最初, 我不过是抱着大不了一死的想法逃出生天的。若是如飞花这般寄托于人,此时恐 怕早就—— 端起一杯暖茶,蒸腾的热气似乎可以温暖阵阵寒意。飞花似乎忘了,我们的 婚姻本来就是一场交易,一场较量。杨不愁始终站在搏杀的边缘。他不杀死别人, 就被别人杀死! 太师自杀后,诏令诛灭九族。九族之外三代以内,无论男女一律流放充军。 上官飞花本在斩首之列,却出现在流放途中,应该是有人求情了。 可是这点儿温情,对这位不知人间愁苦的大小姐来说似乎远远不够,也无法 接受。我甚至怀疑她能不能活下去。 " 飞花,或许马上就要大赦了,你又可以回来呢!" 上官飞花摇摇头:" 你知道为什么杨不愁也留不下我吗?" 她神色迷离,好 像自说自话,脸颊上的红晕愈发地明显:" 当时,皇上紧闭内城,坚守不出。杨 不愁离京城越来越近。父亲要我以杨不愁妻子的身份进宫送假消息。在皇上出来 见我的时候,伺机刺伤皇上。到时自会有父亲安排好的内线把毒药给皇上服下。 " 我惊呼:" 可是,不管成功与否,你都会——" 上官飞花摇摇头,好像说梦话似的喃喃道:" 那有什么办法呢?一边是丈夫, 一边是父亲。我总要选一个啊!我知道不愁身边有纪青月照顾,将来就是死了我 也不在乎了。" 如此看来,上官飞花根本就没有害人的心思,那时的她根本是一心求死!我 为她不值!也为她心痛! " 没想到,纪青月不在不愁身边,皇上没有出来。出来的是她假扮的宫女, 我认出了她,还没说话,便被打晕,一直关在宫里。后来,纪青月向皇上献计, 把我押上城楼,逼迫父亲投降。父亲竟然说我已不再是上官家的女儿!还派人射 我!若不是这位洛大侠把我拽回去,我就死在纪青月那个贱人手里了!" 她说得 咬牙切齿,我也拿不稳手中的杯子。 " 那个贱人肯定不想我好死。不愁求情的时候,她也跟着求情。现在好了, 不愁要买她的人情,我还要在边关受折磨!纪青月!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 上官飞花歇斯底里地喊着,疯疯癫癫的样子惊动了洛玉箫和婆子。两人各自 分开我们。我看着上官飞花披头散发的样子,知道她肯定活不久了! 这些话可能在她心里憋了很久了,说出来——这口气也到头了吧? 她恨杨不愁,可是最恨的还是纪青月吧?不然何以在神志昏迷的时候,把所 有的责任推到纪青月头上呢? 爱之一字,有多少是非可以说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