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在娱乐圈 我出生的时候,我的家族在当地娱乐圈颇有声望,我的爷爷人称徐老板,我 父亲已经成长为二线偏一线的艺人,姑姑是当家花旦,姑父是最有人气的笑星。 我是徐老板的长孙,面如满月,目光深邃,我一岁的时候照了一张相当经典的照 片,基本奠定了我将成为巨星的事实。徐老板对我爱不释手,天天捧着照片一边 看一边乐(因为当时我们不住在一起),乐着乐着就过世了。令人欣慰的是,徐 老板在最后的日子过得无比快乐。 我记事的时候,正是娱乐界最鼎盛的时期,刚刚粉碎四人帮,伟大的文艺复 兴时代来临,没有电视,没有盗版,大家排队进剧院看LivingShow,盛况基本和 看F4演唱会类似,在节假日,一天要演两三场,场场爆满,买票很困难,有时候 要托人走后门。当地的地方戏曲叫赣剧,是一种非常古老的剧种,风格古朴平实, 乾隆年间徽班进京就有赣剧,京剧吸收了其中的易阳腔。我的最爱是神话剧和武 打戏,比如《济公传》、《八仙飘海》、孙悟空系列剧,其中《三打白骨精》给 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在剧中,我的爸爸是孙悟空,姑姑是白骨精,姑父是猪八 戒,一家人在台上打得不可开交,令我幼小纯洁的心灵很长时间都蒙上阴影,我 第一次开始思考善恶是非和残酷人生。 我的童年一直生活在这座大剧院里,和当地娱乐圈的名流终日厮混,享受着 看戏不要票的优越感。因为离得太近,知道明星也会打嗝放屁,龌龊猥琐的事儿 一件都不少干,所以在未来的日子,当我的同龄人纷纷成为超级Fans的时候,我 能够特立独行、横眉冷对。其实那时候的Fans和现在的差不多狂热,只是不如现 在的那么花样繁多,我记得有一个超级女Fans,每场戏都不落,所有的演员都认 识,后来一门心思要加入娱乐圈,三天两头到剧团来,要求成为签约艺人,如此 坚持了好几年,直到剧团解散,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跟丫挺的死磕了。大人们说, 那姑娘有点精神不正常。而一帮没心没肺的小伙子老拿她找乐,茶余饭后,就派 其中一个假扮团长,在院子里现场考试,大家围着看热闹。 当时新型娱乐业——类似流行音乐、电视、电影、电子游戏等——正在萌芽 的状态,完全掀不起风浪,更有甚者,还被主流娱乐业恶意歪曲,比如很长时间 我都认为《天涯歌女》是靡靡之音、流氓歌曲,和邓丽君一样,所有和我差不多 大的流氓都会唱这首歌,后来长大一些才知道,其实这首歌反映的是无产阶级劳 动人民纯洁美好的爱情。第一次听邓丽君仿佛多年后偷看毛片的情景,借来的板 砖录音机,一盘不知道翻录了多少次的磁带,窗帘要拉严实,门口布置一个放哨 的。听完以后,每个人脸色潮红、心神荡漾。那时候我还小,屁事不懂,一句话 就道破了真相:不好听,和《军港之夜》差不多。 我们是一个大家族,号称娱乐世家(我的一个表哥和表姐后来相继加入娱乐 圈),过年的时候我们自己办春节联欢晚会,每个人都要出节目,有了三用机 (早期的组合音响,具备收音、录、放三种功能)以后,还要把现场录下来,在 家族里内部发行。我最早的舞台就在这里,据说当时我已经有了很强烈的文艺青 年倾向,唱歌几乎不走调,而且会设计现场的小噱头,比如,“下面我为大家演 唱一首歌,歌的名字叫《双截棍》,隔壁的包子铺烟雾弥漫……”我爸大喝一声 :“stop!来人,给我叉出去,饿他两顿饭,看他还胡说八道。”下次,我就学 乖了,“下面我为大家表演一段诗朗诵,名字叫《亚非拉的兄弟,用双截棍武装 起来》。” 我家当时唯一的家电是一个半导体话匣子,蝴蝶牌的,我最早的文学启蒙教 育就从长篇评书连播开始,刘兰芳、袁阔成、单田芳、田连元是我心目中的“四 大天王”,他们的《岳飞传》、《杨家将》、《隋唐演义》、《三侠五义》、《 明英烈》、《三国演义》成为时代的经典。相比之下,《小喇叭》、《星星火炬 》我就不太喜欢,因为很装丫的。后来添了一个电唱机,有五斗柜那么大,是专 门请木匠做的,我爸经常托文化站的一个朋友买内部的塑胶唱片,所以从那会儿 开始我已经是站在时代前端的时尚少年,涉略广泛,国内外歌曲、古典流行、越 剧黄梅戏、相声曲艺全不在话下。我爸每次对我感到万分失望的时候就说:“这 孩子以后实在没出息的话就做个乐评人吧。” 我第一次看电视是公审四人帮,团长家新买的九寸的黑白电视机,乌秧秧围 了一院子人,看里面几个小人说着大家不太懂的话,没完没了光念白,没唱腔, 大家都特别失望,说团长是个烧包,白花钱买了个没用的摆设。 谁都没想到,就是这个没用的大匣子导致了传统娱乐界的大崩盘,八十年代 初期,剧团的生意急转直下,苟延残喘了一阵,终于解散。我爸改行成为法律工 作者,姑姑提前退休,经常加入私人组织的剧团去偏远农村演出。 一个时代结束了。 ---------- 无忧书籍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