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稗子、黑皮与龟 稗子去找黑皮。 稗子木着脸,情绪很不好。思前想后,稗子把怨恨聚集在秀才身上。堂堂县委 常委、宣传部长,两只乌龟的事都摆不平。稗子是当过原公社书记的人,在他的领 地里,还不是他一句话说了算?当领导就得有当领导的样子。他干的虽然是文化局 局长,但文化并不高,是剧团唱戏出生的,后来才转行从政。他认为从政并不需要 多高的文化,他觉得自己把文化人管得蛮好,或者说用得蛮好。他也不喜欢文化。 从公社书记调任文化局局长,他很有情绪。但他受党教育、培养多年,知道党安排 的工作应该干好,没有价钱可讲。所以一上任就工作得很认真,不然他也不必为这 乌龟的事这么上心。 文化局曾经辉煌过,唱样板戏、发行《毛泽东选集》,哪样不是各级的中心工 作、重点工作呢?现在世界是完全变了,图书馆无钱买书,文化馆无钱排戏,电影 公司三天两头跟县电视台干仗(电视台放港台电视剧一放就是几十天,每天都放到 十一二点,谁还去看电影?),新华书店指望发行学生教材赚点钱,教委又要抢生 意。日子难过啊。偏偏又成立了博物馆。成立就成立吧,财政拨的一点钱,解决他 们几个人的工资,收集一点说是文物的破铜烂铁堆在一间屋子里,也就没事了。偏 偏又在修公路时掘出一座古墓,还是宋代一个么子礼部尚书的墓。都以为可以掘出 一堆金银财宝,小小发一笔财。敲开外面一层砖墙,是一层糯米石灰做的棺椁,也 不晓得祖宗们使的么子法,弄得比钢筋水泥还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砸开。里面 才是棺木。撬棺盖时,县里领导也到了场,个个屏气敛声,巴望棺里射出一片金光。 可撬开一看,什么都没有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平常古墓还能弄出几件破瓦罐啦,铜 剑啦,这墓里也没有。墓又没有被盗过的痕迹。偏偏尚书身上的官袍还没烂成灰, 颜色还蛮鲜。偏偏博物馆新分来的学生伢把官袍给完整地剥下来了,说这才是有特 色的文物,价值连城。就是这件官袍害苦了博物馆,害苦了他稗子。又不能吃,又 不能喝,又不能变成现钱,每年还要花一笔不小的款子保存它、保卫它,财政又不 给拨款。这不是挖出个累赘来了吗?想起恁尚书口张得开开的头颅骨,稗子就气不 打一处来。后来有人说县志早有记载,这尚书是当时有名的清官,在京城去世时, 家无长物,下葬当然也不会奢华。可开棺前他妈的他们怎么不说呢? 稗子是下了决心要把千年鸳鸯龟弄到博物馆来的。乌龟加上官袍一起展览,不 愁没人来看,二块五一张门票不多吧?一天只算十个人参观,就是二十五块,一个 月就是三五一十五、二三得六共七百五十块,解决官袍的保存、保卫费用不成问题。 再说现在这么多人看,一天收入就是几千,一个月说不定可有十好几万,够官袍 “吃”好多年了。第一对千年鸳鸯龟,他打了好多主意,没有效果,这第二对千年 鸳鸯龟又出现了,他要花大功夫。 稗子也很是有些懊悔。自己哪么没有想到还会出现第二对千年鸳鸯龟呢?结果 让包工头黑皮买去了。这黑皮是个好东西?他会轻易让出来?肯定要费尽周折。听 说黑皮在第一对千年鸳鸯龟出现的第二天晚上,就摸到调弦驿文疯子家去了,原本 是想动员文疯子把乌龟从两个杀猪佬手里要回来,因为两个杀猪佬给了一个金戒指 应算抵押,他们只顾展览赚钱,哪里记得把金戒指赎回去?结果第二对千年鸳鸯龟 出现,文疯子便卖给了黑皮,让黑皮捡了个大便宜。商人做事就是不一样啊。稗子 突然想,会不会出现第三对千年鸳鸯龟呢?他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要是再出乌 龟,恁真是有了妖怪了。 黑皮家很快就到了。稗子从破上海轿车里钻出来,见黑皮的房子修得金碧辉煌。 外墙贴着马赛克,屋里地板是黑色反光的大理石,墙壁蒙着高级装饰布,天花板吊 着顶。稗子有些愤愤不平,他作为一个堂堂局长,办公室、宿舍的装修哪里及这小 子十股的一股。这种心景在此刻出现显然是不合适的,他暗暗调整了一下,把笑堆 上脸来。 黑皮的架子摆得很足。听稗子手下介绍过,哦了一声,说:“坐。上茶。”顾 自先坐下,随手扔了一支高级烟在稗子面前的茶几上,对稗子的随行人员,他看都 没在意地看一眼。 稗子点烟的时候,在脑子盘算怎么开口。烟一点燃,他的表情变严肃了:“今 儿我们来,主要是了解一下千年鸳鸯龟的事。千年古物,受《文物法》保护……” 黑皮毫不客气打断稗子的话:“不必讲大道理。刚刚水产局和宗教局都来过。 说哒一大箩筐,有么子用咧?水产局说水里的东西都是他们的,也是有么子法么子 法保护,你们要说我犯法哒,有罪,就到法院告我去,该我坐牢我去坐牢。宗教局 带来的两个道士,说这乌龟是么子祖师爷的将啊帅的,是祖师爷招到道观去的。我 说我相信,不过第一对乌龟没上山,祖师爷又招哒第二对,老(子)……我的这对 乌龟不上山,祖师爷又会招第三对的。我说哒,你们么子水产局、宗教局,还有你 们文化局,明儿恐怕还会蹦出别的么子局,你们要,我奉送。我是花了五千块钱买 来的,我一分钱不要,送给你们哪一家都可以。” 稗子听得忍气吞声,忽听他说要送,顿时一喜又一惊。喜的原由自不必说,他 惊讶这家伙玩什么花招。便试探道:“难得现在还有像你觉悟这么高的同志。我们 文化局不会白要你的。你出哒五千块钱,我们可以再加一点。” “都是像你这么说咧。我黑皮不在乎这几千、万把块钱。我愿意送。我买来就 是为了送给你们政府机关的。” 稗子冷冷一笑:“这么说,你有条件。不妨说来听听。” “很简单,把我一家人的户口,全部转为县城正式非农业户口。” 稗子一愣,这家伙胃口倒不小哇。随即哈哈大笑:“好好好。”起身对随行人 员说,“走。” 临开车,黑皮媳妇子赶出来问稗子:“你啷说好是么子意思?你啷文化局可以 给我们解决户口吗?” 稗子想想,甜甜地对黑皮媳妇子一笑:“你去问你家黑皮去吧。”车就开了。 -------- 西陆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