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琦一是一个喜欢在细雨迷蒙中行走的女人。温湿的路面带给她许多的遐想,走 过漫长的雨路之后,她会心满意足地怀着细雨飘飞的感觉恍惚地回到她的卧室,长 长地睡一觉,之后找回现实感,那种而地里温湿的感觉被睡眠过滤的纯净,她会以 焕然一新的面容,推开窗户,再次目睹外面崭新的天日。 这一天琦一却迷茫地行走在细雨绵绵的街路上,迷失在不知往返的迷途中。 十字路口的红色电话亭拯救了她迷们的心绪,她觉得太应该给刘力打个电话。 刘力富有活力和弹性的话音给她的感觉太好,像细雨落在脸上那种亲切感。 琦一说,刘力我仍然不能去上班,你转告乔总编,这个月奖金就算了。 刘力说,你整整一个礼拜没来上班了,我正准备来拯救你呢!发生什么事了。 琦一缓了一口气,说,我住的这幢楼里一个礼拜死了两个人,都属自杀。 刘力说,挺刺激的,死的是男人还是女人?两者之间有什么瓜葛? 琦一说,死的一男一女,两者的死毫无关联,男的听说是一位电影演员,女的…… 刘力说,我猜得出来,你一个星期不来上班,决非偶然,死去的这位女人是谁? 琦一说,艾非儿。跳楼。 刘力那边立刻发生一声短促的尖叫,然后默然失音。 琦一突然感到一种强烈的孤独,一股潜藏已久的哀伤从心底里涌出,她意识到 艾非儿的死对自己的打击决非一般。 琦一沉默许久之后,听刘力那边一点声息也没有感到奇怪,说,刘力…… 刘力如释重负般地嘘一口气,说,你以为我听了艾非儿的死会感到震惊,是吗? 琦一哑然。 刘力说,艾非儿选择自杀是势在必行的事,她死去比不死显得符合逻辑一些。 琦一激动地说,刘力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冷酷无情的! 刘力说,在我见到艾非儿的第一天起,我就觉得,她在这个世界上活不长了, 一种死亡的影子已经严实地罩在她的头上,可以说她已经生活在另外的世界上,我 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已经不属于她了,她在我们这个世界上活不下去…… 琦一打断刘力的话,说,搞什么玄虚,公安局鉴定,说她精神分裂,导致自杀。 刘力说,这些都是画外音,你说,人死了,公安局的来办案子,好歹得有个结 果,要不公安局算吃什么干饭的? 琦一无言以对。 刘力说,其实这个世界上已经有许多人神经不正常,但他们生活在我们中间…… 琦一说,你说艾非儿突然神经分裂,是偶然的吗?一个神经失常的人,怎么会 有自杀的意识,听说自杀的人,头脑都是十分清醒的…… 刘力说,你别纠缠在艾非儿的死亡之中,很清楚,艾非儿的死亡后面肯定潜藏 着一个无底的大黑洞,这个大黑洞首先吸进的人是你…… 琦一说,别调侃了,我很难过,你不了解艾非儿,艾非儿这个女人很特别,她 使我感受到许多东西,也使我无法忘却许多,正因为这些我们无法走进她的世界里 去,因此人们就把她断定为精神失常,疯子,其实,她看到了我们看不到的东西, 感受到了我们感受不到的东西,她站在此岸看着彼岸,而我们只限于此岸的平庸之 中…… 刘力在那边大叫起来,天哪!你什么时候把自己弄得这么神秘莫测了! 琦一说,编辑部最近没什么事吧? 刘力说,出了很多事,见面再说吧。 刘力先搁下电话,琦一久久地不知所措地听着对面传来的盲音,她竟忘了搁下 电话或者走出电话亭去。电话亭外那张急切而愤怒的面孔提醒了琦一,琦一慌忙搁 下电话,冲直往里挤的人说对不起。 琦一走进细雨之中,雨丝的清凉,使她突然轮回到一种十分熟枪并相距遥远的 记忆中,由于思绪过分混乱,使她无法将这种突如而至的感觉与那般熟稔的记忆连 在一起。她竭力去寻找去搜索,都无济于事。刘力在电话里说的那些话,迦同最后 的盲音,在很尖硬地折磨着她的思绪,使她处于一种思绪错乱之中。 当琦一站在平安里八号楼楼底下时,她竟一时忘了这就是她该回去的地方,这 就是艾非儿曾经住过并死去的地方。 琦一仰起头朝楼顶上张望,突然发现十一楼艾非儿的房间有昏暗的灯光闪出。 琦一突然明白,艾非儿为什么总站在楼下往上张望。 琦一对突然的释然感到一种揪心的伤楚,泪水立刻挤满了双眼。她垂下头,身 子在雨雾中颤抖起来。 琦一面对这幢等待归人的楼,感到的那种强烈的孤独,也与艾非儿所感到的一 样。 琦一想,艾非儿面对这幢等待归人的楼时,她感到了孤独,她怕,她怕孤独, 她的心永远无处可去,无处搁放,她孤苦的灵魂永远在漂泊,直到漂不动了…… 琦一站在一楼的电梯门口,望着红色的显示字数不断地往上升,升到了顶端, 片刻之后又往下降,当红色显示数降到五楼时,琦一就转过身,走进楼梯口的门, 朝楼上走。 琦一经常徒步往上走,她觉得这样好,走累了,筋疲力尽,连思维都因此而停 顿了,是最好的事。 琦一边走边想,这世界太热闹了,太拥挤了,人们在相互的拥挤中越来越感到 孤独,心灵越离越远,整座城市像一个喧哗而浮躁的荒漠,人们为了逃避荒漠给人 带来的恐慌,于是就抽疯似的变换着活法,美丽的艾非儿变了,拥有金钱的电影演 员变了,人们为了逃离孤独寂寞,走进一个一个深渊。 当琦一站在自己家的门口时,思绪突然清晰如闪亮的金线,刚才在雨地里产生 的那种熟稔的情感记忆犹新,那天晚上也是下着小雨,她和艾非儿走在雨地里,走 得慢极了,艾非儿几乎用哀求的语调说,走慢一点吧,这种而已经很少有过了,慢 慢走吧,走到终点,一切都完了。 那天夜里,整个城市都很静,琦一和艾非儿走在静夜的雨地里,她们漫无边际 地走着,艾非儿说,在城市里下这种雨,已经很少见了。 琦一说,你下午打电话约我,就因为今夜有雨,让我陪你淋雨? 艾非儿身子紧贴着琦一,古怪地笑笑,说,我们都湿透了,在城市被湿透的时 候已经不常见的。 琦一无可奈何地望一眼艾非儿,无话可说,俩人紧紧相依着,走在细雨绵绵的 城市街道上。慢慢地,琦一被艾非儿的情绪莫名其妙地感染了,似乎也走进了艾非 儿的情结之中,似乎也想同艾非儿执著地在两地里走下去。 琦一突然笑了,笑声惊了沉醉的艾非儿,艾非儿像受伤似的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