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夜深沉·雪霏霏(1) 第八记夜深沉·雪霏霏 " 你杀猪啊,这么烫的水,烫到夫人怎么办!" 许铮试了试侍从打来的水, 扯了嗓子就吼,却听身旁扑哧一声笑——蕙殊板着的脸一时绷不住,被他这话逗 乐。 许铮这才反应过来,错了,间接骂到夫人头上去了。 " 笑什么笑?" 许铮恼羞成怒,瞪一眼蕙殊,闷闷气恼。 蕙殊也瞪眼打量他,冷不丁瞥见他袖口的血迹," 是你动手打的人?" 许铮不理睬。 " 你就这样对待你们夫人的朋友?" 蕙殊大怒," 你们简直是土匪、军阀、 粗鲁……stupid idiot!" 那被骂的人满不在乎,只是冷哼," 中国人讲中国话,少来叽叽咕咕。" 蕙殊气结。 " 难道离了洋文不会说话?" 许铮不屑之色更甚,若不是侍从重新打了温热 水过来,还待呛上这大小姐几句。蕙殊却抢上一步接过水盆," 给我,不用你碍 事!" 这倒让许铮求之不得,不用侍候那讨嫌的公子哥,也省了再惹夫人不悦。当 下退到门边,替这大小姐推开了房门。蕙殊端起水盆,正眼不瞧许铮,大步走过 他面前—— 脚趾上突如其来的剧痛让许铮刹那面目扭曲,倒抽冷气。 穿惯高跟鞋,想不到小硬方跟的杀伤力在此时得到发挥。蕙殊回头眨眼,朝 许铮露出一个灿然笑容。 见了房间里的二人,却让蕙殊顿时笑不出来。 四少与霍夫人,一倚一立,相距咫尺,他望着她,她亦凝视他。静夜无声, 灯影斜映,偌大的房间里除了他和她,仿佛再也容不下多余的人。 蕙殊与许铮一时都呆在门口。 霍夫人侧首,眼里存着些许恍惚,似刚刚从一场惊梦里醒来。 " 许副官," 她定了定神,再开口时已沉静如初," 时间不早了,你回去接 了子谦,直接往车站与我会合。" 许铮立正将靴跟一叩," 是,夫人,我这就派人去接!" " 我要你亲自去。" 霍夫人蹙眉," 傅家那边还不能全然放心,若有个万一, 旁人应付不来。" " 可是夫人……" 许铮犹疑," 万一你独自在车站遇上变故……" 霍夫人沉下脸来,皎皎眉目自有凛然气度," 没有可是,这是命令。" " 是!" 许铮咬牙立正,后退一步,将房门重重带上。 蕙殊端着个水盆,一时间走也不是坐也不是,看看四少,又看看霍夫人。 只听四少低声问:" 要走了?" 霍夫人沉默,转身走向蕙殊," 劳烦你了,祁小姐。" 见她伸手欲接过毛巾,蕙殊忙避开," 我来,我来就好。" 霍夫人微微一笑,也不同她争,静立在沙发一侧,看她手忙脚乱绞干毛巾。 四少额头伤口已清理过,所幸是皮外伤,血也已止住。可乍一看去,还是令 蕙殊心惊肉跳,拿着毛巾不敢挨到他。四少笑起来,摸一摸自己脸颊,皱眉看手 上的血," 这么脏。" 蕙殊慌忙解释:" 不是脏,我怕你会疼……" 急切之下,一边说一边毛巾就 按了上去,只听四少哎的一声,倒抽长长一口凉气。 一双温软的手,及时接过了毛巾。" 应该这样子。" 霍夫人温言示意给蕙殊 看,拿毛巾从内而外拭去多余血污,手势轻巧,小心避开了伤口。四少略仰了头, 鬓发凌乱,灯光映着眼眸,在她双手之下顺从得像个孩子。 霍夫人也不说话,将擦过的毛巾浸回热水,再绞干了,缓缓拭过他脸颊。 " 我钦佩你的意愿,只是现实沉重,有些事恐怕太过理想不能达成。" 霍夫 人语声轻缓,四少的目光却为之粲然。 蕙殊听不懂,不知这没头没脑的,又是关于什么意愿。 " 我知道。" 四少微笑," 艰难是必然的,但总强过畏难不前。" " 南方,真的不能实现你的抱负吗?" 霍夫人叹了口气。 " 别的可以,这一项不能。" 四少目光笃诚," 你知道的,南方有南方的弊 病,眼下或许还未爆发,但东南叛乱已是引子。况且我想做的事,牵涉极大,首 当其冲便是煤铁命脉。军工虽自前清就有,可多年来未见发展,那正是因为政府 无能,矿业被军阀割据划占,难以调配!如今南方富庶在于商运,实业根基薄弱, 资源恰是软肋,而北方则大有可为。佟公眼界不同常人,昔日士官学校诸多同窗 都投效在他麾下,率先推行现代军事……" 他本已失血疲累,讲到激越处,一时嗓音沙哑,说不出话来。 蕙殊看在眼里十分难受,默然转身倒了杯水递到他手里。 霍夫人却只是沉默。灯光将她侧颜映得极美,也极冷,似一尊毫无感情的雕 像。 她待四少忽冷忽热,真正残忍。 之前听闻她,好奇她,却从未厌恶她,连理应存在的嫉妒心也没有过。但这 一刻蕙殊望着冷若冰霜的霍夫人,终于从心底生出一丝恨来。 一个女人,怎能狠心至此? 可霍夫人却又开口,语声轻柔而明晰," 那么但愿你是对的,无论成败,我 会支持你。" 无法言传的光辉耀亮四少整个人,似世间所有快慰都在顷刻降临。 第一次在四少眼里见到这样的神情,连同方才的激扬卓然,令蕙殊惊怔,仿 佛也是第一次看清这个名叫薛晋铭的人——不再是她所熟悉的四少,也不是令她 陌生的薛四公子。 他便是他,宠辱偕忘,世无其二。 眼前璧人般的一双,令蕙殊黯然,只觉自己是多余的存在,悄无声退了开去, 缓步退至门边,转身握上冰凉的雕铜门柄。 " 回来。" 四少却出声唤住她。 " 记得方才你说不走的,现在反悔了吗?" 四少语声里流露一丝笑意,似责 问又似调侃。 蕙殊心里有一种愤然情绪被激起,断然回头道:" 我没反悔,我要留下!" " 留下是什么意思?" 四少笑起来,懒懒倚了沙发,对霍夫人诧异眼神也视 若不见," 是愿意跟着我,但凭差遣,生死相随?" 他竟在这种境地,说出这样暧昧的话来。 霍夫人的目光凝在蕙殊身上,若有所思,眉头隐隐蹙起。 但凭差遣,生死相随——这话在蕙殊心里盘旋了一遭,似星火所过之处燃起 光亮。蕙殊抬头触上四少似笑非笑的眼,心里一线豁亮,莫非这便是他给她的考 验? 如果她不信四少,就此放弃,返回南方,也就再不是他所需要的人。 差一点,她也就真的放弃了。 错综欣喜涌上心间,蕙殊不假思索,脱口道:" 是的,我愿意。" " 那好。" 四少微笑," 你立刻收拾行李,跟霍夫人走。" " 什么?" 蕙殊几乎怀疑听错。 霍夫人也错愕地望向四少。 " 念卿,你说过愿意帮我的。" 四少笑得狡黠," 劳烦你捎上这丫头,送她 南下转去香港,算是帮了我的大忙。" 不待霍夫人回答,他又对蕙殊笑道," 你 既愿意任我差遣,便乖乖随霍夫人走。她替你安排行程转往香港,待找到贝儿再 与我联络。" 蕙殊涨红了脸," 为什么你留在北平,却要我随霍夫人离开……你,你在戏 耍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