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节:笑缱绻·语铿锵(1) 【卷三】兵以弭兵战以止战 当孑然一身自风雨中归来的霍仲亨,在一众亲信部属面前,从容吩咐他们公 布他的死讯,命令他们向南方政府易帜效忠,往后效忠家国如同效忠于他。面对 苦苦挽留的部属,已是心无挂碍的霍仲亨,淡淡付诸一笑," 我这半生,于国未 有建树,于家未尽责任,唯一可慰平生之事,只有这一桩。" 第十九记笑缱绻·语铿锵 长窗在霍仲亨身后敞开,阳光斜照进来,檐下雪已化了,滴水溅湿窗台。 风携暗香,拂起念卿鬓发纷扬。 霍仲亨一言不发望着她,看她衣衫单薄,低绾的发髻散开,裙摆也扫了污迹, 一身的狼狈憔悴;看她两肩越显瘦削,脸庞也苍白;看她眼底氤氲,雾茫茫似笼 上烟霭。 这是他珍之惜之,原该捧在掌心的女子。 这是他立下誓言,愿为之遮风避雨,使之再不受累的娇妻。 此刻她却狼狈站在他眼前,受尽波折,心力交瘁。 念卿眨一下眼,眨去睫上凝结的霜气,想看清楚眼前的人……可眼前愈发模 糊,愈发看不清,只一片水雾弥漫,朦胧里霍仲亨向她走近,挺拔身躯将身后光 线挡住了,大衣里露出深青色军服,胸前满满的勋章灿亮。 这勋章与他宽阔胸膛便是她所能见的一切。 咫尺相望,目光深浅,缠绕心头的那些忧、那些虑,连同漂浮的心绪,都在 这一刻沉下去,悲欢喜怒各自落回原位。只因这一人,有他的地方,一切便不同 了。 相对无言,不同于静默的宁定,窗外吹进的风里也似有了暖意。 外面融雪正寒,她却连大衣也不穿,就这么瑟瑟站在他面前。 霍仲亨脱下大衣,严严实实将念卿裹住。厚呢大衣格外软和,犹带他的体温。 " 冷不冷?" 他问。 念卿摇头,喉咙哽住,说不出话。 霍仲亨用手背贴了贴她冰凉脸颊,低头看见她湿漉漉的鞋子,浓眉皱起,二 话不说抱起她放到沙发上。然后俯下身,握住她足踝,将鞋子脱了抛到一旁,再 脱下雪水浸湿的袜子,用温暖大手拢住她冰冷双脚。 " 冻成这样还说不冷?" 霍仲亨抬眉,目光里有一丝责备之色。 念卿说不出话,只定定地望着他为她暖足的双手。 " 冻傻了吗?" 霍仲亨好笑地瞪她,起身想去倒杯热水来,衣袖却被陡地拽 住。 " 你要走?" 念卿终于开口,声音低涩,目光紧紧望着他。 霍仲亨点头,来不及说话就见她似一只被惊吓的猫儿,起身扑进他怀里。 " 不许走!" 念卿手臂环着他脖子,赤脚着地,仰头直视他的眼," 不许你 走,再走我就恨你,一辈子恨你!" 她咬着唇,将下唇咬得发白,手臂环得他几 乎窒息。 霍仲亨本想抽身透口气,却已不由自主地将她紧紧拥住,她那么瘦,在他怀 中微微颤抖。 " 不单我要走,你也要跟我一起走。" 霍仲亨叹口气,将她抱得更紧,低头 在她耳际轻轻一吻," 不然,霖霖怎么办,我怎么办?" 念卿闭上眼睛,不管不顾地环紧他,任凭泪水滑落。 " 这么大的人还哭?" 霍仲亨低声笑,而她一脸的泪,顺势就要蹭在他襟前。 " 你看你,怎么跟霖霖一个德性……" 霍仲亨哭笑不得,伸手掠起她鬓旁发 丝," 别哭了,如果你不想蓬头垢面见人,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梳妆打扮,再迟 就赶不及了。" " 什么来不及?" 念卿茫然问。 " 今晚代总理就任晚宴,我来接了你,晚上可得赶回去。" 霍仲亨笑得轻松, 眼底却有红丝,显然是连夜赶来,倦色难掩。 " 你重伤初愈,怎能这样辛苦奔波……" 念卿心酸,抬手抚上他胸膛,感觉 指尖下传来有力心跳,再舍不得将手移开。他捉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唇上,沉沉 唤一声," 念卿。" 她柔声应了,抬起眼来深深看他。此刻却换他说不出一个字来,唯有环紧双 臂,将此生至宝屏息守护。 " 守护嘛,起初是源赖朝讨伐源义经时设立的官职,至镰仓末期便成了独裁 一方的守护大名,同如今的军阀异曲同工……" " 打住打住,这都扯到哪里去了,谁问你这个守护。" 蕙殊听得晕头转向, 挥手打断四少滔滔不绝的话语," 我问的是守护这个词在拉丁文里的来源!" " 你没说不能回答别的来源,我没答错便算赢。" 四少笑得狡黠。 蕙殊跳起来," 哪有这样耍赖的,怎样都能扯赢,不算不算!" 甲板上风吹得急,冷不丁将她围在颈上的丝巾吹走,飘飘落向甲板另一端。 蕙殊哎呀一声,顾不得和他争辩,忙追了上去。丝巾落在地上,蕙殊弯身,却见 一双黑色高跟鞋映入眼里。穿高跟鞋的黑衣女子将丝巾拾起,递了过来。 " 谢谢。" 蕙殊微怔,见眼前女子容色姣好,风姿绰约,一身装束从头到脚 都是黑色。 " 这海风最是烦人。" 她朝蕙殊笑笑,身边并无同伴,似很乐于攀谈。 蕙殊同她寒暄了两句,心中挂着四少,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 那是您先生?" 黑衣女子随她望过去,问得有些唐突。 蕙殊摇头笑笑,一路上早已习惯被人这样问,也懒于解释,趁此说了声抱歉, 匆匆转身回到四少身边。他们原本在玩一个互相考较的游戏,此时海上风急,眼 看云层阴沉,将有雨至。蕙殊提议回舱里再玩,四少点头笑笑,缓缓从椅中起身。 蕙殊伸手去扶,他挡开她的手,拿起椅旁手杖,准确地绕开脚下障碍。看他 行走在前,姿态依然潇洒,只是步履慢些,若非十分留意,谁也看不出是个半盲 的人。 那场烟火将四少眼睛灼伤,医院里治疗仓促,未能令他完全复明,两眼只可 模糊见物,往后也不知能恢复几成目力。蕙殊默然跟在他身侧,竭力不去想这问 题,权当他一切如常……只是心中苦涩,自那夜得知他并未复明,更配合他演了 一出戏以瞒过霍夫人,这苦涩滋味便如深刺扎入心底。甚至对霍夫人也生出一丝 不可理喻的怨怼,明知道四少所遭厄运并不能怪在她身上,她若知晓真相,怕是 最痛心之人……可如今说什么也没有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