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是灵魂的迷药 在这个年三十儿晚上,这座城市里充满喜庆。透过光亮不一的玻璃,春才看见 远处近处的楼房里都洋溢着祥和,连树木都披着五光十色闪闪烁烁的彩灯,像春才 梦中某个时候。春才正从梦中匆匆醒来。 有人说,有了钱啥事都好办,可以上买天,下买地,中间买空气。所以,天下 人是多么爱钱啊!你看看全国各地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彩票投注点,哪里不是人山 人海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像飓风似海潮啊!这是什么心理?投机心理、赌博心理、疯 狂的发财心理!没有办法,两块钱博五百万,而且每星期都至少有一位这样的廉价 富翁产生,实在是太诱人了! 也有智者不在此列,譬如春才的父亲——郭满诚——他听到儿子春才满脸喜悦、 连说话颤音里都激荡着喜悦对自己说,爹,我中奖了!中了大奖,扣税后还有四百 多万呢!我发了!发大了!你老人家以后可以享清福、过好日子了! 郭老汉一句话也不说,巴嗒巴嗒把旱烟抽得滋啦啦响!烟雾在他们父子面前迷 漫,它们把郭老汉装扮得像山上神仙般神秘!儿子像说评书一样给他讲中奖的前前 后后,他默默无闻地听,那神态又像是根本没听!后来,他一声不响地把烟袋收起 来,别在腰上,认真看了看兴高采烈的儿子,使劲摇了摇头,长长叹了口气,“唉 ——”然后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啊!躲不过呀!春才。”那话像是说 春才,又不像是说春才,弄得春才有点儿愣怔。想:爹也见不得儿子发财吗?老汉 一边拍打着屁股上的尘土,摇摇晃晃步履蹒跚地走了,抖落的尘土随席而来的一缕 清风飘来忽去,春才愣头愣脑呆若木鸡地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也许父亲的情绪像 感冒病毒般传染了他,他不知怎么的也长长叹了口气。 其实人们都知道,有很多东西钱买不来。除夕就永远与天下苍生等距,谁也不 能离它更远或更近些,更不可能买到它。它总是郑重其事地把世人的悲欢离合打进 行囊,再我行我素地从在大年初一踏上征途,一步步走向自己的“生日”。它只是 去过自己的生日而已,世上那么多人,又那么多荣辱、兴衰、成败、祸福,它是不 会、也不屑去管的——哪能管得过来啊!再说了,人的欲望又像天一样高远,地一 样厚重,空气一样缥缈,很多看似天灾的事情,其实都是人祸,别人能帮得了?不 能。 所以,由他们去吧,除夕才懒得管闲事呢?免得人们说它吃盐巴不多管闲事不 少!所以,芸芸众生对它的感觉就各不相同了,相同的除夕里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 人。譬如春才,他现在只感到饥饿和寒冷。春才想,比自己还惨的还有霍辛,他现 在不知在哪儿呢!不管他在哪儿,小日子都不会好过,他肯定像一只惊恐万状的小 老鼠,躲藏在不为人知的黑洞里,要想出来见见光都必须把尖尖的嘴巴和长长的胡 须伸出洞口,小心翼翼伸头缩脑地仔细观察,任何一点可疑响动都会吓得他屁滚尿 流地滚回洞里,背靠洞底的墙壁呼吸急促、大口喘气、虚汗淋漓、心悸万分……想 到这儿,春才干巴而苦涩地笑了笑,只是那么微微地一笑,嘴巴还未张开,也没有 完全映上脸庞,心底波涛翻卷的愤怒和怨恨就把笑意打得粉碎,幻化成满满脸沮丧。 他在心里狠狠地骂道:“报应!别以为天睡觉了,人都睡着了天还大睁着眼呢!” 他实在不愿再想那个缺德的霍辛了,便打住思路放眼望去,那淌泄着温温灯光 的豪宅熠熠生辉,单门独院的别墅,院子由铸铁栅栏围成,像电影里浪漫的老外家 的围墙般花里胡哨。院前院后种满花草,四季常青,地上是非洲男人头发样溜地生 长的“台湾草”,院内小径上都用大小不等或方或圆的大理石铺就,像当年小学老 师教他画的那些图形。春回大地时,前院几株茶树会开出红的、白的、粉的花儿来, 一朵一朵、一层一层、一团一团、一簇一簇,层层叠叠,挺好看,花浓郁的香气也 飘飘忽忽轻轻幽幽地扑人鼻息。可惜、可惜春才只在院子里两度闻过那奇异的花香。 他长久仰望并凝视,满脸庄严肃穆。 忽地,一声汽车打火声从宅里传出,他一愣,头也不自觉向左上方向仰了仰。 他很快反应过来,自他从这宅子里搬走,地下车库里就只有残留的汽油味儿了。财 产就这么划分的,她决不会再买辆汽车来显摆。因为他她太了解她,用当今流行语 说来概括就是,“不了解而结婚,太了解而离婚,男人想结婚是想通了,女人想结 婚是想开了,男人想离婚是知道“生活”深浅了,女人想离婚是知道“日子”长短 了。”这话里有一层坏意味,春才第一次听霍辛说时愣没听出来。他和她离婚不是 这种原因,是那扣税后还剩下的四百万人民币,它们打碎了他们和谐的生活和甜美 的梦。 现在,他终于想到钱这个东西的背面!可似乎有点儿晚,如果去年今日他想清 楚这个问题,今天就可能不是这个样子。可是,去年他是决不会去想这个无聊问题 的,因为那时候他还是大名鼎鼎的郭总、郭老板呢!这世界上和除夕一样没办法买 的还有“早知今日”,能买到“早知今日”,才能够“悔不当初”。那么,傻瓜也 能成为圣人!这时,那个奇怪的汽车打火声再次响起,他终于想到那是他给儿子买 的那辆玩具汽车。那一天买回来,小家伙儿子高兴坏了,像骑马般一样骑在车上, 一摁下左边那红色按钮,小车“轰、轰、轰”地响起来,像真汽车般马达轰鸣,然 后,载着儿子在房子里“呜、呜”地跑。 “格、格、格……”是儿子那稚气的笑声。“真好玩!”儿子说,“爹,咱以 后再不用放羊了是不是?”儿子骑在“汽车”上一边抠着鼻屎一边问他。 “妈的,给你说了多少次了,以后别问我叫爹了!” “不问你叫爹问谁叫爹?”儿子问。 “不是问谁叫爹,是问我叫爸爸,城里人都叫爸爸,‘爹’是乡巴佬们才叫的, 记住了吗?”他一边谆谆告诫儿子,一边用手指隔着“李宁”牌纯棉袜子狠命抠挠 痒得难受的脚趾缝,并在心中狠狠地骂道:“他娘那头!”——以前放羊时,一年 四季只是雪天才穿穿那双破解放鞋,其他时间从不穿鞋子。赶着一群羊在坑坑洼洼 的乡间土路上,嘴加鼻子哼哼着乡间小调,风里来雨里去,每天的日子都像重演昨 天的照片。那时,脚整天像卤猪蹄一样红润扑扑,脚底板长满踩玻璃碴也扎不出血 的厚茧。什么河滩里的草窝子、树茬子、稀糊涂泥,甚至猪、牛、羊、马、驴、骡 们的大粪,全都踩遍了。可那会儿这双破脚一点儿也不痒,随他到城里过上幸福生 活的它们却拼命痒起来。这让他有点儿想不通。他想:这脚也像人一样,吃眼二观 眼三,这山望着那山高吗?它们的欲望也像山沟沟那样永远填不满吗?他想了又想, 认为完全有这种可能。要不那面朝黄土背朝天一滴汗滴下摔八瓣,顶着日头迎着风 雨,吃着粗茶淡饭五谷杂粮的农民咋就健康得像“小四轮”拖拉机一样!?而城里 人风吹不着雨洒不着,夏天吹着空调风扇,冬天捂着电炉暖气,看着报刊杂志,吃 着细粮大米猪牛羊鸡鸭鹅鱼肉还一个病秧秧哩! 更让他气愤的是,那天他去医院看这双破脚,给他看脚的是一个身才修长,个 子很高,戴副眼镜,非常漂亮的女医生。他脱下鞋子后,外边雪白雪白的“李宁” 牌袜子的鞋帮下部位显现出说黄不黄、说黑不黑的颜色,汗渍痕迹清晰,像地图上 绝对没有争议的一段国界线!一股别扭味道迅速爆炸开来,它们闻不惯病房里的味 道,想把房子里的“来苏水”味儿压下去。可是,它们并没有成功,但它们还是和 “来苏水”味道展开了殊死搏斗,差点儿出现两败俱伤的惨局,它们很快达成妥协。 别扭味道带着胜利的微笑和浓烈的“来苏水”味道热烈拥抱!屋子里就形成一种全 新的别扭味道,像地窖里烂萝卜、烂地瓜、烂白菜再加上一只死老鼠发出的味道。 全新别扭气味在房子里耀武扬威,熏得穿白大褂的女医生捂了下鼻子,然后迅速把 手打横不停地扇。嘴角咧得比麻将上“八万”的“八”字还夸张。嘴里嘟嘟囔囔, “咦!咦!不讲卫生,怪不得香港脚呢!看把人熏的!” 也许是自尊心受到伤害,脸刷就红到脖子根儿,春才在心里用最肮脏的语言骂 她,而且把自己做为那些脏话的实施者,这样骂着仍难解他心头气恼,他真想给她 几个耳光。可他很快想到那里不是撒野的好地方,因为进门口时他看见门口的保安, 都拿着二尺来长的黑棍子。他想,它们那东西一定比自己身上任何地方都硬邦。更 关键的是,他仔细想了想她的话,却在心里“嘿、嘿”地笑起来—— 生活在城里就他妈不一样!连脚气都和香港有了关系。香港那儿是资本主义社 会,是资本家剥削劳动者的社会。这个问题他记得特别清楚。上小学时的《社会发 展简史》课上,他曾把劳动者和资本家的关系说反了,老师毫不犹豫地挥起那支尺 余长油光发亮的竹烟袋让他加深了印象——“不触痛你的皮肤,就难以触痛你的灵 魂,不触痛你的灵魂,就难以在你满脑瓜浆糊里留下记忆的光点。”在他的正脑门 上留下一块红色“记忆光点”后,老师总结着说道。 香港回归时前后,他从电视里发现香港是个流光溢彩、高楼林立、干净漂亮的 地方。一点儿上当受骗的感觉,加几分对记忆光点的憎恨,使他彻底背叛了老师的 教诲,对香港产生了全新的美好印象!当他看见香港那碧蓝蓝的天空下绿茵茵成片 成片的草地时,他情不自禁在心中惊呼“真是放羊圣地啊!” 甚至,他还真幻想出——赶着羊,挥动着那支戴红缨的羊鞭,徜徉在高楼大厦 间绿茸茸的草地上。那只头羊雄纠纠气昂昂带领着雪白的羊群,大口吃着资本主义 土地上头顶着资本主义天空上落下的晶莹露珠的鲜嫩青草。他在一边笑眯眯站着, 洋洋得意地甩了几声清脆的响鞭,鞭声在栉比鳞次的高楼大厦间回荡——如果这是 真的,那该是多幸福的事情啊!——女医生把他的脚气说成香港脚,勾起了那段美 丽幻想,他这么想着,就生不起她的气了。 后来,他竟然觉得女医生可爱起来,尤其是她脖子上那根青筋在她雪白皮肤上 泛着青光,像一尾潜藏于在她雪白脖子下的蚯蚓。一动一动地,轻微却明显。他想, 那儿可真是片不错的风景,像自己家乡某些地方、某些时候、某种特别景色——可 是他一下子想不清楚了,这让他有点儿失望。后来,他知道了她是一名实习医生。 再后来,他想努力地和她合作创造一些故事,可她始终不怎么配合,可还是发生了 一些故事。要知道,这世界上每天都在发生着形形色色的故事呢! 现在,仍然在豪宅外发愣的他,轻轻跺起脚来,脚实在太冷了,冻疮痒痒得钻 心,疼得猫儿咬一样。现在,他回想起昨天,回想起最近几年的生活,感到就像做 了一个冗长又短暂的梦!那梦时而绮丽、时而惊恐、时而轻盈、时而沉重、时而真 实、时而虚幻、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时而笑声朗朗、时而泪水涟涟……如今,他 带着些许悔恨、带着些许遗憾、带着些许无奈、带着满心凄凉、带着一身疲惫…… 他深深地想、沉沉地想、冥冥地想、悠悠荡荡地想、飘飘忽忽地想,他怎么也没有 想明白,人在梦中为什么就会无意识地抓着梦的手、跟着感觉走呢!现在他想,对 他自己来说,不是自己无法忍受贫穷!而是自己难以忍受富裕!继而他想到,换了 别人、别的农民兄弟会怎么样呢?他摇着头苦笑起来,因为得到的结论是:估计也 差不多!这不是他太看得起自己,而是自己太了解自己和自己那些乡亲。纵然,很 多时候自己并不了解自己和那些乡亲! 当年一梃戴红缨的羊鞭,一群大小不一的白绵羊,一座半新不旧的蓝瓦房,三 亩不肥不瘠的黄土地,一头小毛驴,一头老黄牛,亲戚朋友照脸笑,老婆孩子热炕 头。那就是自己的幸福生活了!他现在想,要不是那天自己爬在青青绿绿的河滩上, 感受着春三月里懒洋洋的阳光,笑迎着利撒撒凉嗖嗖的小风儿,嘴里嘎吱吱嚼着甜 草根儿——自己突发奇想要去买彩票碰碰运气!而且真去了,还真中了,还真中了 大奖!也许自己还默默延续着那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呢! 买彩票前就想好了,决不能像邻村村会计胡小二那样买彩票买得倾家荡产,还 把村里的提留款也给买了进去,最后公安局的来了,“小银镯子”一扣就把他带走 了!据说判了六年。喝六年照人影的稀饭,干六年白干的活计,那可不是好玩的! 转念一想,又觉得多虑了,自己又不是村会计,自然也挪用不了提留款!所以,至 多也就是个倾家荡产,而决不会被弄进小黑屋里去!可是,倾家荡产也够呛啊!穷 得屌蛋精光也不是啥鸟好事!常言说“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人一穷了就要被人 看不起的。像现在这样,虽然总体上穷,可不算村里最穷的——上不足,下有余, 人家骑马咱骑驴,后头还有推车哩!要是买彩票买得鸟毛都不剩,那自己不不就成 了“那推车的”?就是去碰碰运气,满足一点虚荣,不能当真。千万别,一当真就 有可能把自己弄成“推车的”呢! 在那天,他去镇上买完化肥,还剩下十三块六毛钱。他想,买彩票这事儿不能 让老婆知道,不是准备中奖后自己要留小金库,而是她要知道了,非破口大骂不可。 别看她个子不高,眼睛贼小,身体贼胖,还脾气贼大,嘴巴贼能骂呢!别看她只有 小学文化,骂人水平比大学生都高!——“看你那鳖样儿,真是砍不尖、削不圆的 货,独眼铳货,做事干活不长眼的货——你眼睛长屁股上了?长裤裆里啦?”他平 时做错了什么,她就这样骂!这事要是给她知道了,那她还不一拍屁股蹦三尺高指 着鼻子骂啊!说不定还会加上一句,“您娘那瞎窟窿哩!你也不尿泡照照,看你那 倭瓜脸哪儿长哩好!还买彩票呢!也不看看埋您那祖宗三代死骨殖的坟上冒那烟儿、 长那蒿没有?!” 所以,他决定把八袋化肥的价钱每袋多说一块钱,再虚说自己吃了一碗烩面、 半斤油条,这十二块钱都买成彩票,中不中就这一锤子买卖!以后打死也不买了, 你看弄这跟做贼似担惊受怕的!就这样他走到了那个代理彩票的小卖部前。人还真 多!他排在后边静静等着,一边听着前边那几个人说话。 “上期出来的06、07、09、04、05、03,”一个大个子说,“这号真他娘的怪 啊!还特别号码01!我这里的号数都有,可就是顺序不对!要是对了号——咦!那 我不是发了嘛!” “发面还差不多!”另一个说,“您老婆天天给你蒸发面馍头,那能不发!我 给你说,顺序不对跟没中一个号是一个鸡巴样!你别躺那椿树底下做春梦了!” 然后,那两个人就认真想着各自的数字,填完后不约而同地对对方说“中了, 你就等着祝贺我中大奖吧!” 两个人又异口同声地说,“鸟毛!” 春才在一边看着,觉得他们有点儿意思,就轻描淡写地对他们笑笑,那两个也 友好地对春才笑笑,蹁腿跨上单车走了。排在那两人后边的两个就和他们不一样, 一副给祖宗上香磕头般的虔诚模样,还两手合十擎在胸前念经般嘟囔了半天,最后 几乎是用颤抖的手写下了一组数字,然后眉宇开朗、眉开眼笑,那笑容灿烂得让人 觉得下一期的大奖一定是他们的。春才觉得有点儿好笑,觉得那两个人有点儿神经 兮兮的! 轮到春才了! 春才没有多想,可还是想了想,他填写的数字完全从羊群那儿得来,他不知道 是不是灵感?——总共45只羊,他就填了个04、05,9 只公羊他就填了个09,1 只 头羊他就填了个01,母羊中有3 只是书记家的,他就填了03,2 只是村长家的,他 就填了个02。这五只羊也像村长和书记一样难伺候,在羊群中很不老实。可春才一 点儿办法也没有,还是得忍受它们和书记、村长样的坏脾气,好好放它们! 填特别号码时他犯愁了,因为他再也想不起羊群中有什么可借的数字,他挠起 了头皮——这时,一个老农赶着一群羊从他身边走过,他看见那只头羊的羊角非常 漂亮。这时,他想起了他的那只头羊的羊角——嗳!有了,算算羊群中有几只长长 角的公羊不就行了!其实不用算了,是七只长长角的公羊,除了那两只公羊羔子, 其它的都长着长长的角,就这样他填特别号码——07。 填完了这一张,再也找不到参照了,他只得胡乱填了些数字,但全是他刚选的 那组数字的不同顺序的排列。写完之后他把彩票往口袋里一装,转身直奔栓在路边 的毛驴车。 撩起戴红缨的羊鞭那柔软而犀利的鞭梢,啪地落在小毛驴那丰满的屁股上,弄 得它有点儿不高兴。它正在回忆那天在村口遇见的那头黑色母毛驴,那个长得黑不 溜秋的家伙对它抛了个媚眼儿,让它这两天老是走神,回忆起来心底总是甜蜜密的。 于是,它也就懒得和春才计较了,它是化甜蜜为动力的高手,迈开自己那纤细优雅 的高腿,“咔嗒、咔嗒”向前奔去……春才知道它平素里“驴脾气”挺大,不太听 好使唤,不知道它今天是错了哪根筋,好像为春才的聪明绝顶高兴似的,拉着八袋 化肥春才,还有一车子喜悦飞跑起来。爱情的力量是多么伟大啊! 吃晚饭时差点儿露了陷!,因为,春才跟媳妇说吃过了,可吃饭时还是呼呼啦 啦吃了好几碗,媳妇惊异地问,你不是说吃了吗?他说今天累了。他媳妇说,驴驮 你你倒累了,你驮驴你才不累?他说,你能不能给我说几句人话?!他媳妇说我看 你呼噜呼噜吃食儿才不像人哩!他说,那你说我像什么吧!她说,像猪、像狗!他 说那你不成了猪配、狗操的了?她说,热饭烫不住你的热屁股,尽放他妈的闲屁! 说着扭起萝筐般肥硕的屁股走了。 开奖前那几天,他每天把羊赶到河滩,和往昔一样无所事事,没事就和那帮斜 啦八乎的牛倌、羊倌们云天雾地闲侃神吹,或是自己找个背静地儿,塑料纸往地上 一铺,美美睡上一觉。醒来就往嘴里放几根“甜甜根”儿,一下一下随便嚼去,直 嚼到牙床酸了才罢休。那时,天总那么蓝,云总那么白,风总那么和畅,人总那么 悠闲。他买彩票出于一念好奇,所以,他对那事儿并不在意。只在很少情况下,他 才会想到它们。从也没想要中大奖,只是觉得好玩。因为,先前那帮牛、羊倌们总 在他面前把彩票的事吹得玄玄乎乎,可他一句发言权都没有,这让他觉得少了点什 么或者说比人家低一个档次。现在,那怕不中奖,也可以甜油加醋,三分真七分懵、 神气活现地跟他们吹买彩票的事啦!他这么想着想着,就想出一脸上了档次的幸福 表情来。 可是,开奖那天他还是想了又想,很认真的样子,模拟出从中奖到领奖到以后 的幸福生活。想怎么在人前走路,想怎么孝敬父母,想怎么照顾亲朋好友,想怎么 接济左邻右舍,想怎么盖新瓦房、小四轮拖拉机、电冰箱、VCD ,还要买两棵大树 解成板材,做一套全新家具——结婚时,老丈人那个抠屁眼嗍指头的家伙,陪送的 家具全是三合板钉的,没几年老鼠们就把它们改造成了杂技剧场。中了大奖还不把 那些破烂货扔掉?一定要扔掉!可是,他想到了这儿就“哧哧”笑起来,脸上泛起 些自己异想天开的不好意思。 可是,那天他还是早早就收“羊”了,弄得羊们对他偷工减料挺大意见。一边 不情愿地往回走,一边“咩咩咩”大声抗议,有时还乘其不备到路边庄稼地里捋两 嘴。到了家,早早吃过饭,又在压水井里压出些清凉凉的水,呼呼啦啦洗了个澡。 老婆都对他的反常举动有了看法,说,“咋了?去相媳妇呀!” “对呀,你妹妹不是还没主吗?”春才一边洗着一边说,“我去试试看把她也 娶过来。” “去试你妈吧!”她翻了下小而聚光的眼睛说,“去把你姑姑、你姨妈、你妹 妹都娶过来那才不错呢!” 开奖要到晚上9 点40,在这之前,除了那段《下陈州》让他安生地看了40分钟 以外,其它时间他一直拿着遥控器不停地换台,好像指头缝里长了疥子痒痒得难受。 9 点40分,他终于停下手来,目不转睛地盯住电视屏幕,像一匹猎狗盯住一只 卧在草丛中的野兔。那个长得挺漂亮的女主持人带着永远不变的廉价微笑、扭动着 浑圆的屁股走向前台,观众“呱呱、呱呱”鼓起掌来…… 开始摇奖了—— 摇奖机里的空气吹得小球球们欢快地跳动起来,小球球们“人来疯”似的越跳 越欢、越跳越高、越跳越快,忽然,它们齐刷刷落下来,一只小球落到了导管口, 骨碌碌滚了出来,上面的号码是04。 然后,小球球们又一次欢快跳动起来,这一次最终从玻璃导管里滚出的是05。 春才高兴了一下,可很快想到:七组数字才出两个,等于八字还没一撇呢!高兴个 鸟呢!? 可是,到09、01也出来时,他的眼睛越睁越大了,甚至连眨都不眨一下了。到 03出来时,他呼吸开始急促,越来越急促,像老鼠见猫般战战兢兢,像毛驴上坡般 大口喘气。到02出来时,他一骨碌从椅子上坐起来,走到电视近处,蹲下来,像要 在电视屏幕上寻找一粒尘埃——压缩空气又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把那些“人来疯” 的球们吹起,小球们不知疲倦的表演强烈吸引着春才,也加剧着春才的不耐烦。终 于,压缩空气拒绝再支持小球球们的表演,小球球们便无精打采地一屁股坐了下来。 一粒小球一不小心落入陷阱,呻吟着从导管里爬出来——是07! 春才的血液沸腾起来! 他腾地站起,“啊”地大叫一声,在里边睡得香甜的老婆被这一嗓子惊吓得不 轻,她咕咙着骂了一句,春才已走到她身边。房檐上一只惯看秋月春风的老鼠,正 把身体隐藏在缝隙里,一边粗重地呼吸,一边色迷迷地他看着见裸卧着的她,两只 丰硕的奶子随她的呼吸一起一伏,像两只伸头探脑鬼鬼祟祟的大白兔。春才走上前 去,轻轻捏住她一个乳头拧了一下,同时啊地大叫一声。把那只老鼠吓得?气得? 或是怜香惜玉心疼得——它闭上眼睛不忍卒视!由于兴奋异常,下手太重,也由于 那近距离的叫声高亢尖厉,她一骨碌爬起来,说,“妈那×,你个傻×货,作死哩 不是?”躲在缝隙里的老鼠开心地笑起来…… 春才嬉皮笑脸地站在床边振振有词地说,“妈那×,我今天就是作死哩!看我 死了你嫁给哪个王八蛋有这福气!” “福气你妈个头,”她没好气地说,“就你个戳羊屁股的还算有福气?那除非 这世上有福气的人都死光了!” “我没福气?”春才说,“你她妈的真是狗眼看人低,老鳖看人小啊!告诉你, 您老姨父我中奖了!是大奖,500 万啊!” “爬你妈的远远的。”她说,“你不睡,您老姑我还要睡呢!”说着她倒下就 要睡去!春才见她不相信,就一只手从口袋中取出那张彩票,一边用脚蹬下了鞋子, 纵身跃到床上,爬到了她身上,用彩票在她乳沟内划拉,划拉得她麻不嗖嗖、痒不 几几,她一边骂他不要脸,一边用手推他。他一只手抓住了她的大白兔,一只手把 彩票放在她耳朵上哗啦哗啦地摇,“真的是中奖了,真的是500 万啊!傻×,你看 看,你看看!” 她这才将信将疑地睁开小眼睛,看了看那张彩票,又看了看春才那认真的脸, 说,“是不是啊?!你别懵您老姑啵!” “我懵你个龟孙干啥呢!”春才说,“我有闲工夫还去逮只老鳖哩!” “那我就没听你说?!”她还是有点儿半信半疑。 “我给你说了,要是没中奖你还不把卵蛋给我咬了?”春才认真地说,“不信 你去看看电视,说不定正重播摇奖结果呢。” 她光着身子“噔噔噔”跑过去,一手拿着彩票,眼睛盯着荧光屏,一个数字一 个数字地核对,最后她一拍屁股跳起来,再一转身扑到了春才怀里,两只大白兔在 春才的胸腹间蹭蹬。弄得春才痒痒得钻心,春才就觉得下身热乎乎的,像摇奖机里 的小球球一样欢快跳动着。他紧紧揽着她的腰和臀,手若游蛇般捏摸摩挲她的丰臀, “走,到里边弄一下!”他说。 “弄你个头呢!”她说,“以后可以啥也不干吃一辈子啦,到时候什么事也没 有,天天弄!” “不!”他说,“我就要现在弄!” “真是好像没弄过一样!”她觉得他这一撩拔,自己也湿润起来,就坡下驴地 说,“就是弄也得把彩票放好啊!”然后,她就到处找地方藏那张彩票,先是放到 了床下的一只旧鞋子里,可又怕老鼠叨跑了——要知道那只在缝隙里看了半天的小 老鼠,对春才的流氓行为大为光火呢!她把它放到了箱子里,又怕离身体远不安全, 最后,她他把它放在了枕头套里,长长出了口气。她又跑到外边找了两根木椽子, 把门左右各顶了一根,急匆匆钻进被窝,把花裤衩脱下来,蹬到被窝脚底,抱着春 才说,“来,弄吧!”春才却过了劲儿,没有了感觉,说,“睡吧,我不想弄了!” 她气呼呼地翻过身去。 实际上那天晚上他们俩都没睡,只是黎明时分迷糊了一会儿。 第二天起床,悄悄叫了几个近亲合计去省城领奖,然后就叫了“一担挑”的那 台车,像电影《敌后武工队》里演的那样,偷偷摸摸、大气不出一声地出发了。从 那天起,他们就再也没有了安稳日子,领奖那天要不是那名警察奋力擒凶,那500 万大奖——煮熟的鸭子眼看就扑楞楞地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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