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十九"爱国癫"(2) 当年胡适" 不屑为感情的' 爱国者'",他的遭遇放到今天并非就成为过去。 那些北美留学生的爱国感和道义感当然不容置疑,但和他们持论不同,就是" 不 爱国" 吗?爱国的" 爱" ,是一种心理状态,或者是一种动机,谁也看不见,能 看见的就是各自面对问题的方式。谁又有权力把和自己方式不同的人斥为" 不爱 国" 呢?就其动机而言,胡适力表反对意见,就是出于" 为' 执笔报国' 之计" 。 那么,在方式的层面上,很难说" 战" 就是爱国," 不战" 就是不爱。国是什么? 它不是一个空洞的框架,所谓" 国以民为本" ,国就是那些有血有肉的民,他们 才是国的实体,也是国的根本。爱国,须以爱民为其衡量,爱民又非一句空话, 须以爱其生命为其首要。那么,把胡适批评的" 决一死战" 拿来,请问,是谁去 战?是这些遥在北美的白面书生吗?同样," 吾辈非战即死" ,这" 吾辈" ,到 底是" 吾" ,还是" 辈" ?说穿了," 吾" 只是一个鼓动者," 辈" 才是去上战 场的人——多合理的分工!一百年来,热血沸腾的知识分子已经习惯这样去" 唤 起民众" ,而无暇顾及这其中遮蔽的问题。如果说这就是爱国,它能是爱民意义 上的爱国吗?这分明是以别人的血肉餍足自己的爱国热忱。退一步,即使" 吾" 上战场," 吾" 依然没有权力鼓动" 辈" 和吾一道,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生命和 他处置他自己的生命的权利。如果" 吾" 因爱国而" 辈" 则必需随从,作为一种 道德绑架,它反而是不道德的。 至于胡适," 为这种英雄主义之' 光彩' 而作出全部之牺牲,值得吗?" 什 么叫" 值得" ?英雄主义还过问" 值得""不值得" ?是的,值得与否,本身就是 一种功利换算,这也正是胡适和" 爱国癫" 的不同。但,胡适的功利非关个人, 此刻他关注的乃是最大多数的最大利益。战争是群体生命的填空,道义只能是个 我律令:这是自由主义性质的群己关系。为拯救民族,不惜自己流血,这是道义。 如果轮不到自己上战场,却说便宜的大话,这其实是要别人为道义买单,而且是 用生命。因此,在群体安危的面前,选择者没有道义,只有功利。或者,出于最 大多数的最大利益的选择,就是道义。面对这么多的生命,轻言开战,尽管是为 国,恐怕这国不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它想到了构成这国的无数血肉之躯吗?挺 战者看起来占据了" 意图伦理" ,但没有" 责任伦理" 打底的" 意图伦理" 极为 可怕也极不负责,它完全可以为了意图而不择手段,又可以为了意图而不计后果。 比较之下,胡适出言低调,但,这个" 低" 是因为它踩住了伦理底线。可以看到, 胡适的公开信乃以是国家实力为依归,没有激昂的热情,但却流贯着理性的和负 责任的态度。 以上谌湛溪批评胡适的公开信,认为它盘马弯弓故不发,其意是要" 中日合 并" ,而又不敢明说出来。胡适果有此意吗?不妨从另一方面的事实来看。胡适 一则反对中日开战,一则反对日本控制远东。1915年2 月6 日,美国的《新共和》 杂志发表一篇自称为" 支那之友" 的美国人的文章,它认为日本在中国占优势, 未必不是中国之福。因为中国的共和已经完全失败,中国人又不适应自治,缺乏 这方面的能力,而人是需要主宰的。这样,日本的干涉,可使中国得一个好政府。 这是中国之福,也是列强之福。因此,远东局势的关键,不在日本是否干涉中国, 而在于它对中国事务的管理是否负责有效。读了这篇文章,声称是个世界主义者 的胡适老大不高兴,他投书《新共和》,批判了这种" 谬论" : 这位" 中国朋友" 似已忘记这样一个重要事实:吾辈正生活于一国民觉醒之 时代。……在二十世纪的今日,任何国家皆不该抱有统治他国或干涉别国内政之 指望,不管该统治或该干涉如何有益。中国国民之觉醒意味着满洲统治之结束, 对任何外来之统治或" 管理" ,国人定将愤懑不已。 在信的结尾,胡适引用了他崇拜的威尔逊: 余完全信奉威尔逊总统所言:各国人民皆有权利决定自己治国之形式,也唯 有各国自己才有权利决定自救之方式。墨西哥有权革命,中国也有权利来决定自 己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