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少年与男人的战争学 当初作梦也没想到会求助这个男人。 一早醒来,绍祥起床,看清楚了自己前夜下榻的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听着,小鬼,”昨晚一到施庆志的公寓,他就即刻宣告:“这里很小,而 且杂物很多,所以不要碰我的任·何·东西……” 然后两人不幸地坐在围成n 字形、不明物品(家俱)的中央,开始订定生活 公约,当然,要不了几分钟就一言不合的吵翻了;当时因台风而停电,所以一切 都是手持手电筒进行。 早晨阳光自底部堆摄影杂志的方窗射进来,绍祥似乎很久没有在晨光下自然 醒来,今天觉得精神特别充足。他盘腿坐在池上,欣赏施庆志的公寓。 自己身处在疑似客厅的房间顶多只有四坪大,墙边都放满杂志、相本、摄影 器材、不过并未挂有照片,昨天就是施庆志将置于中心的小木桌取走,两人才勉 强在这里挤着睡了;此外这公寓里看起来也没有其他能睡的房间。 正对着绍祥的,中间是电视、左边是大门、右边是浴室,他用脚掌把浴室门 踢开,里头只有盥洗台踉高悬着的莲蓬头,没有其他厕具;未贴上磁砖的暗灰色 水泥墙让绍祥心生涂鸦的念头,他已打定主意要找时间大画特画这墙一番。 右侧是带状厨房,宽度只能容纳一个人通过,末端摆有冰箱,厨房的水槽里, 不像一般单身汉放满成山的碟子,绍祥庆幸施庆志算是个爱干净的人。话说回来, 这还真是间简陋的公寓……他屈腿而坐,不小心撞到了隔壁的施庆志。 施庆志动也不动,只是像小孩子似地皱了一下眉头,又翻身睡往墙边。 绍祥没想到这老男人只是剪了头发、剃掉胡子,就能有这么大的改变,脸和 五官端整的像用尺规划过、长得也算帅气年轻,而且说实在话;他觉得施庆志笑 起来真好看……加上规格外的身长(197 )及饱经日晒的棕色肌肤、要不是自己 知道这家伙是干摄影的,早就认定他是运动员了;那么身边已经出现了这种好男 人,育琪却倾心于自己,也很不可思议。 “喂,你还不起来吗?”把左脚甩上庆志腹部,对方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啊……住手!” “你今天没工作?” “嗯……没有啦!喂!快把脚拿开!不要用脚趾扯我的衣服!你是狗啊?住 手啊!有工作有工作……下午要去一个杂志社,他们的部门有缺人……” “有没有能吃的东西?我待会就要去画画。” “嗯……有。”庆志坐起来,把绍祥的脚往回抛:“冰箱里有吐司,你可以 吃个,不过留一半给我。” “喔。”绍祥起身。 “还有,今天早一点回来,我得教你一下这个家的构造。” “什么构造?难不成有飞弹基地?” 庆志又躺回去,用手枕着头,眯着眼说:“比如嘛…… 你知道厕所在哪里吗?“ 绍祥哑然。 “啊……头变轻了,真好~。”无视绍祥的反应,他开怀的笑着。 最后绍祥乖乖的站在厨房吃完早餐,不过出门前还是不忘踹施庆志两脚,庆 志也回击,两个人用脚在玄关打了十分钟,绍祥才拎着滑板落荒而逃。 容易低血压的庆志睡了两个小时才起床,简单梳洗过后,他走向厨房,打开 冰箱: “……我的天啊……那臭小子……” 虽然庆志是要绍祥剩下一半给他,但所有吐司的边都被啃光了,留下中间的 白色部分跟四周花边般的半圆齿痕,拎起空了周边的吐司片、庆志傻了一会儿, 强压住无处发泄的怒气在土司上涂奶油。 这周的工作预定因台风取消,其他只剩下下午的面试行程。既是庆志学弟也 是工作伙伴的李成浩又介绍了新的工作给他:一向和no.no.杂志互别苗头、以OL 及单身女郎为消费主流的日本服装杂志:嵯峨堂,在亚洲普及版里新增了原本日 本国内版才有的投稿单元。原本这个单元是提供给年轻及业余的服装设计师投稿 设计图为用,录取的稿件会被杂志以等身大小制出展示,是个颇有好评的小专栏; 现在成浩介绍的,就是这个专栏的专属摄影师。 雅竹对这件事也略有耳闻,在杂志销售榜上互相较劲的TP杂志跟日式的嵯峨 堂一直都视彼此为最大强敌,若是施庆志在两边杂志都留下名字,对于先任用他 的TP杂志来说,未免太过无情,可是表明过了自己的游击身份,再加上成浩三寸 不烂之舌的怂恿,庆志仍旧硬着头皮前去赴嵯峨堂的约。 下午他骑车到了嵯峨堂位于市中心的办公大楼,花两小时与执编商谈过报酬 及工作时间等事宜后,庆志已有九成把握会得到工作;日式摄影是他的专门,而 能到嵯峨堂工作一直是他长久以来的梦想,虽然对方还未予以肯定的回答,但他 已当一切确定的打了手机给成浩。 “阿浩,我啦,你现在在哪?” “公司里呀!拜托,我已经是上班族了,以后五点半前不要打给我!” “抱歉抱歉!只是要谢你而已!工作应该是稳拿到了。” “真的吗!我就知道拱你一定可以的啦!这下子你可得寻回往日雄风……” “……” “又来了,说到这个你就不说话,不要怕根草绳怕十年好不好?老兄,你要 让老师看笑话吗?” “老师!?” “刚刚收信才接到他的媚鲁(日文发音”mail“),他跟我说这几天会来台 湾。” “不会吧!?” “比利比密(日文发音”beliebeme “)。若是他来了,我也不敢开玩笑。” 庆志的高职时代,受到学校老师的引荐,与学弟成浩一起到日本学摄影,两 人当完兵后过去,一学就是三年,当时领着两人的,便是渡边宏范老师。渡边夫 妇对两个学生照顾有加,三个人几乎跑遍了全日本的拍照;相对于以风景照为主 的渡边跟玩票的成浩,庆志也是在那时才发现了自己对于人物照相更有兴趣,因 此由老师帮他介绍,让他顺利的进入台湾商业摄影界,工作、名声、一切都上了 轨道时,发生了令人不可置信的事—— “喂?喂喂?大哥?你有没有在听啊?” “啊——有啦!好、就这样,老师到了要通知我。” “了解。” 切掉手机,庆志突然发现这段日子好像都没再按过快门了,手指有点迟钝。 翘脚侧坐在机车上,庆志花七分钟喝完他在便利商店买的重量杯可乐,又抽 了根烟才骑车离开嵯峨堂大楼。当他回到公寓楼下,正好遇见在马路边用滑板爬 杆的绍祥: “喂。” “喔唔。” 两人用拳头互击了一下,一起上楼。 “小鬼,你今天吐司怎么吃的?” “我喜欢吃吐司的边。” “笨蛋!”庆志面无表情在绍祥头上重重锤了一记:“剩下的我得吃耶,竟 然有这么穷酸的坏习馈……” “哪会穷酸了……”他护着自己头抱怨。 “唉呀,我昨天就想说了。”当两人在狭隘的楼梯口转角争执时,房东太太 注意到他们,出声道:“施先生,这位小弟是你的朋友?” “呃……没啦!这我弟弟!”庆志不由得一手搭在绍祥肩上:“刚放暑假, 他就跑来看我,可能会住上一阵子吧?” 听完他笨拙的谎话,绍祥不禁偷翻白眼,不过为了生活,他还是帮腔: “不行吗?房东太太……我跟哥哥三年没有见了,今年我要搬到高雄去跟妈 妈住了,所以希望至少这两个月能和哥哥一起过……” 搬出父母离异的脚本,房东太太便立刻动容:“真拿你们两个没办法,那么 小的房间!两个大男生住得下吗?” “轮流睡楼上啰!”庆志向上指指。 “……好吧,就让你们这样,我也拿你们没法子~。 咦,这话说回来,你们两兄弟怎么长得不太像啊?“ “呃……小祥像妈妈,我像爸爸……”庆志像豁出去了似的努力胡扯:“你 看,我们两个都很黑,很像啦!哈哈哈哈!” “嗯……是吗……好了,不跟你们抬杠,我要去买些东西……” 待房东下楼的脚步声渐小,两人才同时松了一口气,绍祥问: “那个房东太太,看到你头变这样,好像没什么反应喔?” “才怪,昨天晚上你睡死了之后,我去交房租,她就尖叫着以为我是小偷… …” “啊啊,是呀,现在这样很像,更像抢匪。” “我是杰出青年。” “你才不是青年……” “还想睡有屋顶的地方就给我少讲两句。”庆志走上六楼打开铁门:“上来 看看。” 天台的短墙四周,都堆满了浓绿异常的中型盆栽,天台前半部有个藤架,其 下整齐挂着大量女性的内衣裤,后半则有个小木屋,一旁附着大小有如电话亭的 小隔间。 “呐,那就是厕所。”庆志指着隔间说:“比较大的那间是暗房,我都在里 面冲照片,所以有股药水昧,睡上面要忍耐点,如果真的受不了再来跟我睡。” “绝——对不下的啦!那个小房间……” “是啊,你知道就好。不过上面房间有冷气,楼下只有天花板有装电风扇。” 前几年夏天,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啊!!绍祥不耐、烦恼、无奈于一身,尾随 庆志下楼。 两人回到拥挤的小房间,庆志把小方桌拿出来,要求再度订定生活公约。绍 祥听雅竹说过,施庆志跟她一样,家里从不让任何人进入,就连他历任女朋友也 都不知道他生活在什么地方,或许对他来说,家单纯只是收工后另一个职场。可 能是这样,他才拘泥于订立公约这种小事。 不过绍祥可不吃这一套,所以只在桌上撑着下巴听,内容当然是左耳进右耳 出。 “嗯……第一点,请不要乱碰我的所有物。” “那电视呢?冰箱呢?浴室那些呢?” “那些的话可以啦。” “这里哪一样不是你的东西啊?这样说太难懂了啦……” “……第二,有节制的使用水……” “咦?”绍祥不满的大叫:“我一天都一定要洗三次澡喔。” “你是河童啊!?” “外面很热耶,而且我又玩板……还是你要我一身臭汗在你房间滚来滚去?” “……第三点,有关吃饭的问题……我一直都在外面吃饭所以……” “你不是会自己煮的那种人吗?我看你厨房收得那么干净……” “那叫没用过厨房。”庆志抓抓头:“雅竹说你会煮饭。 听你们两个一起住时负责煮饭的都是你?那就好解决了~“ “我不要!”绍祥气愤地起身,把小桌翻倒:“为什么是我?” “那让我负责也可以啊?唉……当年老妈她食物中毒,也不完全是我的错… …” “……” “早餐就跟今天一样,吃现成的,午饭各自解决,然后晚餐让先回到家的人 想办法,决定。” “嗯……”口头上虽答应了,绍祥却觉得自己似乎上了什么当。 庆志满意的一笑,朝厨房望了一下:“还有事情……今天早上的吐司……你 就不能改变吃法吗?” “我是真的很喜欢吃边边。”绍祥只是呆呆的回答:“而且你不觉得边边没 了,吃起吐司比较方便吗?” “可是太不卫生了呀!你没听懂问题的重点啊?” “……那我下次用撕的,不要用咬的,可以吗?” “……”庆志三度无言以对。 “规定这样就够了吧……真麻烦……”说完,绍祥突然贴到庆志身上摸索。 “喂!你在干嘛!!” 顺利的,绍祥从庆志长裤的左口袋我到一包七星烟,他旁若无人的抽出来, 再从庆志另一边的口袋拿出打火机: “小鬼!你未成年耶!?动作也太自然了吧!”他迅速夺去绍祥手中刚敲出 的烟:“在这里就不准抽。不然你就给我到外面去抽,最好别给我看到……” “咦!!唉呦………你自己就能抽……”绍祥扁着嘴,将皱了的烟包好好地 塞回庆志口袋,打火机则重重的扔上方桌。 花上一小时订完所有的公约,庆志越看越觉得公约的有无一点差别都没有。 张绍祥的生活方式就是这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虽然不在乎他人,但也会不自 觉妨碍到他人,这种人生观正好和自己相反;庆志从小到大都跟这种人处不来, 看来未来的生活若不能早点结束,绝对是一片血海…… “啊、还有最重要的。”庆志拉住刚要离开客厅去洗澡的绍祥:“别那么快 走!” “还有事啊?” 庆志从翻倒的桌底下拿出一个黑色的小铁箱,铁箱上有两个钥匙孔,顶端则 开了个长方形小口。 “这个呢……你也知道你自己骗了琪琪多少钱吧?我的钱就算了,但是琪琪 的钱一定要还,所以就把你每天赚的钱放到这里吧。我也一样,跟你一起存,每 一个月我再把钱存到银行里……” “啊……我哪知道你会不会把钱污了?” “你没看到这里有两个孔?”他把未上锁的小铁箱打开,取出两把锈了的细 长锁匙:“这个箱子一旦上锁,一定要两把钥匙一起用才打得开,很怪吧?这是 小时候我跟我老妹共用的……那么就一人一把……”庆志扫视了一下绍祥的全身: “挂在上次的钥匙圈上吧……嗯?我有好主意……” 绍祥突然重心不稳而跌坐,猛然一看才发现脖子上的皮绳被庆志揪住;他双 手绕过绍祥的后颈,从他的发尾中找到了皮绳的扣环,庆志取下皮绳,挂上钥匙。 “哈哈~很适合你!”被雕成复古花样的老钥匙垂在绍祥胸前,庆志很满意 的欣赏他的搭配。 “像钥匙儿童……不要这样挂啦……”说归说,绍祥也没取下来,他转头: “没事了吧?这次我真的要去洗澡了。” “还有一件事!” “什么呀……?”绍祥烦燥的回头。 “水费你付。” 只听到清脆的匡啷声,一个铁脸盆砸在施庆志的脸上。 施庆志还以为划清界线后,这一周会就像从前一样简简单单结束,只多了一 个小鬼,生活不会有太大影响…… 但事实却非如此。 为什么在台湾还真有一个跟自己个性、兴趣、生活习惯、喜欢的女人类型完 全不一样的人跟自己同居?最悲惨的莫过于,两人的共同点只有性别…… “因为你自找的。”如果这样问张绍祥,他一定会笑着这么回答。 大事小事都该争执一番,现在已变成庆志生活中的必要工作,张绍祥更是乐 在其中似地跟着他闹,有时虽只是调整鞋子摆的方向或滑板能不能带进屋内这种 小事,但是庆志却常感到有种非教训小鬼不可的决心。 不过要是两人之中有谁为每天的胜负做笔记的话,就会发现绍祥的那一页必 定画了满满的正字。 今天晚上庆志也和张绍样为了看哪个频道小吵了一下。绍祥比庆志晚到家, 但煮饭的仍然是他,因此庆志放松了戒心先去洗澡,不过他也因此失去了遥控器 的掌握权。 “喂?难道不能让我看一下发现频道吗?现在正在播非洲特辑啦……” “我要看ESPN……等一下会转播上次的比赛耶。” “那我还宁可看摔角……”庆志无奈的抱胸。 晚饭后两人收去小桌,在空间不大的客厅肩并肩坐着看电视,绍祥不自禁往 庆志赤裸的手臂上靠,被狠狠的反撞了一下。 “干嘛?” “好硬。” “哪里啊!?” “手啦。你很有肌肉嘛。”绍祥妒嫉的瞪了庆志的上臂二头肌一眼;身边这 个穿着无袖T 恤的男人,双臂粗壮的线条完全显露无遗:“真好啊……” “小男生是不能跟我比的。” “你以前玩什么运动?” “没有……可是得扛很重的摄影器材翻过好几个山,甚至要在大太阳下曝晒 好几个小时,所以自然就变成这样。” “那我也要摄影。” “你去画你的画就好了,小鬼。” “那样看起来太柔弱了。”绍祥把脸贴在庆志的手臂上:“我小时候身体不 好,感冒时常有并发症,所以我才自己去尝试各种极限运动,不过玩上瘾后,就 自然忘记原本的目的了。” “你爸妈呢?” “上次不是讲过了?”他把脸提起来,庆志发现在这懊热的天气之中,绍祥 的体温却依旧冰凉。 “上次说的是骗人的吧?” “嗯。你还真敏锐,不愧是摄影师。我爸爸也是画家,不过不有名就是了; 他希望我也跟他一样画画,可是我只喜欢随意涂鸦,画些卡通图或无意义的花样, 跟他想要的正统素描完全不同。” “他会逼你?” “会打我。妈妈受不了就跟他离婚了,可是我跟新爸爸处不好。所以才跑出 来,每年回到这里,是为了喘口气:不过今年不一样,老爸跟妈连络,要我决定 以后到底跟谁住。” “当然跟妈妈啦!你不是说爸爸会打你?” “可是跟爸爸住比较自由啊……啊啊!不要说了,我也不知道!”绍祥起身: “我去洗澡。” “又去洗澡!?”庆志揪住他的裤管:“你每次逃避话题就会去洗澡!今天 已经是……”突然间,墙角一个小花样引起他的注意:“喂?” “怎样啦?”绍祥也蹲下来。 庆志静静的向墙边一指,墙角上有个用炭笔画的怪异小人,绍祥嘻嘻的笑, 没有辩解。 “你又给我在墙上画画!”庆志狠狠的捏住绍祥的鼻子:“这个是租来的房 子!听见没!我明天要看见它消失!” “好啦!好痛!不要!”绍祥边笑边左右挣扎,完全没有反省之意,这使得 庆志也忘了为了什么要教训他,只是单纯好玩的往他身上搔痒。 “住手!救命啊!对不起!我下次不在墙……墙上画画了!哈哈……” “对顽皮的小孩可不能这么轻易放过!应该用四角固定技!” “你疯啦!”绍祥飞也似地逃出庆志怀里:“老头子用不出来的啦!” “再叫我老头子我就用给你看……你怎么老是穿那种松垮垮的裤子,现在小 孩好像都这样穿?” 绍祥低下头,被翻乱的衬衫下露出了内裤上缘的TOMMY 商标,他不禁脸红, 重重的把衬衫拉下:“这叫板裤!玩滑板如果不穿这种就不好行动,所以当然会 垮垮的……你帮杂志工作会不知道这种事吗!?” “啊……我对庶民文化没有研究啦……”庆志抓抓头:“倒是你,明天要去 画画吗?还是有什么特别的事?” “没有啊。” “那我明天会晚一点回来,有杂志采访工作。” “采访谁?”站在浴室门口,绍祥背着庆志脱去上衣、扔往一旁的洗衣篮。 “你没听过的啦,说是什么公馆之母……”趁这时,庆志连忙拿回遥控器转 台。 “真的?公馆之母!?我可以跟去吗?” “啊?嗯,不行。” “咦——?让我跟啦。” “去洗你的澡!”虽然是彼此都是男的,但看到绍祥在面前脱衣服,总觉得 有点不好意思,庆志别过脸去,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回他。 “让我跟让我跟!” “不行不行,快去洗澡!” 绍祥皱了皱眉头,突然跪在浴室外,大大磕了个头:“求求你让我去!” “你怎么这么缠人……算了,随便你……” “真的?耶!太好了!” 庆志站起来走到他面前,表情有点复杂:“倒是你,快点进去好不好?” “为什么?” “那个……就算是男生,也不要随便裸体走来走去……” “啊?难道你是‘那个’?” “问题出在你啦……”庆志更加尴尬的解释:“你这么矮,皮肤软绵绵的, 上半身看起来……实在很像发育不良的小学女生……所以——。” 绍祥脸一阵发烫,羞耻的放声大喊:“你欲求不满啊!? 老头就是老头!“ 亲身体验祸从口出这句成语,感觉特别沮丧…… 绍祥住进来之后,庆志不再需要闹钟了,因为绍祥永远比闹钟早起;而理所 当然的,庆志也不可能偷偷出门;前一天只是想随口交代会晚归的事情,得带着 拖油瓶去工作,却是始料未及的事。 “早安啊!……呃,他不是?” “萧老师,不好意思,坐你的车还带了个人……他是张绍祥,我朋友的小孩, 说今天也想去见公馆之母所以……” “你好。”绍祥点了个头:“我可以带滑板吗?” “喂!”庆志掐住他的脸颊。 “呜呜……” “没关系啦!来,两个人都快上车吧!滑板也可以拿上来!”萧老师在前座 对两人招招手:“赶紧上路!” 第二天参观公馆之母采访的机会就这样绍祥得逞了。 “我记得这孩子,好像出现在Plasticjungle 过……” “是啊。我常到那里去。” “不过话说回来,你就真的这么想见到公馆之母?” “传说她长得漂亮算得又准,要是能见到她一次,回去我就能跟朋友炫耀了。” “小孩子真是……”庆志掏了片无糖口香糖嚼起来。 所谓的公馆之母,是在位于公馆的T 大学附近,某条以算命摊之众多而闻名 的商店街中,有名T 大落榜的十九岁少女,在重考班读画的同时,也在这条商店 街帮人看面相与手相算命,由于奇准无比,每月营业额皆为全街之冠,被沉迷于 算命的学生族群封为公馆之母。 “不过,她为什么要在这里算命?不是要准备重考吗?” “据说她帮自己算的结果,如果明年要能上T 大,就必须在这里吸取T 大学 生的精气以促进考运……总之就是那套命理的说法啦。” “超迷信。” “要不要等一下让她帮你算命呀?” “要。”绍祥慷慨赴义似的紧握双拳,萧老师在前座开车,不住的笑着。 到达传闻中的算命街,在等待萧老师停车的这段时间,庆志先在附近拍摄街 景与行人,而让绍祥去排队算命;搭了高顶透明雨棚的商店街中,只有一个小店 意外的大排长龙,队伍里除了年轻男女,还有不少高中生,绍祥的位置根本就快 到了商店街的出口。 “喂,”庆志回来后,他不耐烦的问:“你们没跟她先预约啊?等这些人都 算完,你们怎么采访?” “你就耐心等嘛,她答应让我们不限时间的采访,这点小苦也是该吃的。” 猜拳决定的结果,庆志排两小时,之后再换绍祥;空荡荡的商店街里只听到 绍祥的滑板轮子穿梭两边的声音。 庆志则像带小孩去游乐园的父亲般,边排队边皱眉盯着他。 三小时后,队伍中的绍祥等人终于得以拜见公馆之母的样子。 公馆之母一如谣传,是个十多岁的女学生,过肩的金发用一对樱桃花样的巨 大发夹固定,黑得不能再黑的脸孔上,涂满白色眼影与唇膏,她看来很烦躁的拨 动了垂下的发丝,翘着二郎腿帮客人算命,从小桌中露出的双脚还套上了松垮的 长袜与鞋子。 绍祥大胆的伸出手指:“哇……不太美耶,她嘴巴好大,而且比你还黑……” “别拿我的健康黑来跟她比……”庆志把他的手指压下来,开始检查挂在脖 子上的相机。 又结束了两个客人之后,终于算命的女子也注意到两人,她在桌上摆上休息 的纸牌,庆志与绍祥前后的客人明显的表现出沮丧,但却认分的先后离去。 萧老师走到前头,招着手叫两人过去,庆志拐着绍祥的脖子,绍祥拎着滑板, 也赶紧前进。 “你们还真早来,坐。巴。”口气冷淡,女算命师拿出小镜子与梳子,把发 夹取下梳起头发。 “你真的是公馆之母?不像J.B 说得那么漂亮。” “该死!小祥!”庆志赶紧盖住绍祥的嘴:“哈哈哈~不要在意他说的话~。” “无妨,我是第三代。”她重新夹上发夹:“我妈妈的确比较漂亮,不过你 怎么认识J.B ?”移开小镜,女孩上下打量着绍祥:“难道你是July?” “对啊。怎么了?” “呵,总算见到你了,你的名气还比我大呢?”她嘲讽般看着萧老师与站在 一旁的庆志:“干嘛还来采访我?” “呃……”萧老师也回头去看绍祥:“我记得这孩子上过去年的杂志……” “你怎么认识我的我不知道,不过我排队排那么久,总该让我们访问你吧?” “好吧,今天还破例帮你加算一次。我的照片也可以随便照,这样行吗?” “哈哈~看我的面子上?” “因为J.B ,谁叫我追过他……不过他真的是gay ?” “大概吧,打骨子里就是同志,有的时候还会摸我屁股。” 庆志不作表情,静静倾听他们谈话。 原来过动儿张绍祥也能算是个名人;他总是在家里各处涂鸦、满身湿答答的 直接从浴室出来,很吵的在公寓走廊玩滑板,没有一个举动不像小孩子。但这些 举动并不那么让庆志反感,同为男性,他知道自己也曾有过那段永远爱玩的少年 时代,况且他也喜欢这种气氛。 在进驻庆志家之前,正是一段他工作不顺的最低潮,他不能对雅竹抱怨,也 无法向育琪倾诉,跟绍祥玩闹,多少也舒解了他的压力;他可以不留情的跟绍祥 打架、和他吵些无聊事,虽然绍样本人大概不晓得,不过庆志的确因他的到来而 得到了好久没有的轻松感。 就在绍祥与女算命师唇枪舌剑来往的同时,萧老师一面安抚绍祥,一面切入 采访主题;庆志从背靠着的墙上弹起身,准备照相。 “该怎么称呼?” “我是纯莹,工作上的话,客人大都叫我妈妈、公馆之母或第三代。” “啊……那样叫你,你不会觉得怪怪的吗?”绍祥插话。 “反正是家传事业,我也没太注意。我从小就在这里生长,我妈妈在算命的 时候,就把我这让我自己玩,看着看着,我就学会看手相了,还随着我长大越算 越准;这阵子爸爸病倒,妈妈非待在医院不可,就要我来代她算命,至于考T 大 的事,只是碰巧撞在一起。别听其他客人乱说我的闲话。” “除了手相之外,你也会其他类型的算命吗?” “基本是紫微斗数,然后是面相跟手相,也会帮人解签,还有看星座的七阵 四余,最近还有学塔罗牌,可能是我在这方面特别有天赋吧,就连塔罗牌也能算 得很准。” 萧老师又问了名为纯莹的女孩几个问题,简单的作点笔记,绍祥则负责注意 录音机,直到访问结束,萧老师有点不好意思的请求她看手相。 “我帮你们全部的人看吧。July的话,还看面相。” “真的?我要去跟J.B 炫耀!”绍祥兴奋的大叫。 萧老师摊开手掌让纯莹看,清楚的掌纹让纯莹无可挑惕的说出了一连串的好 话,萧老师也直夸她准确;轮到绍祥时,纯莹也依照诺言从面相看起: “你们看他的眉毛吧,这种直直向上的眉毛,算是直肠子性格,通常是意志 坚定的人;眼睛的话……双眼皮大多是慎重冷静的类型。” “那里冷静?”庆志嘲笑着。 “July的耳朵很厚,这种耳朵的人对钱比较不在意,比较重花钱本身,鼻子 的感觉,这种挺的形状,是自我意识强的人。” “对钱不在意这点真的很准!” “闭嘴……”坐着的绍祥用拳头朝站着的庆志腹部挥去,但被接住了。 “来看手吧。”纯莹拉过绍祥的手,指尖在他掌心点着:“……你的手相有 点乱,尤其是感情线……人生的态度上,你喜欢自由,追求自我,这点跟我很像, 感情方面,你应该是感性而成熟,不轻易示爱的那一类吧……” “不像。”庆志再度反驳。 “让我说下去:你的事业线跟艺术有关,似乎有在人前表现的天份,只要努 力就可以轻易成功。恋爱运……比较害羞所以是难以表现的人,对你而言,应该 年纪大的对象是比较有吸引力的,你的对象应该是能包容你的任性,爽朗的人, 不过今年你的恋爱会有不少波涛……不过你这年纪,大概还是跟同年龄的男孩子 玩比较多是吗?像J.B 那群人……” “嗯,你算得真的满准的耶,我太小看你了。” “尤其是年纪大的对象那一段,实在准得不行!” “算他吧!”绍样气愤的站起来:“这家伙会不会早死! 快算看看!“ “摄影师吗?” “我是长命百岁型。”伴着萧老师的笑声,庆志坐上绍祥让出的位置,摊出 手掌:“麻烦你了。” 两手板住庆志的手掌,纯莹的表情有些不可思议:“你的手相……我能说吗?” “坏的也无所谓,反正我现在正是恶运当头。” “你的掌纹跟July,尤其是感情线,好像是相对的?也许我不该说这种话, 但看起来就好像相互缠绕冲突似的……你们在恋爱上有什么争执吗?” “呃……”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往别的方向:“好准……” “你的手整体也是好的,你是属于苦干类型,跟July一样有艺术天分,还注 定一生都有伙伴帮忙,算是满不错的命;个性比较实在,有接受他人过错的心胸, 是充满母性的那类。” “母性……哈哈哈……!” “感情线……你一直追求身体与灵魂都能合一的完美恋情,但是总不容易达 成,所以你的感情线也十分崎岖,而且说不定会走上终身不婚一途……” “真那么惨?” “你的手相里没有子女的命。” “有点可惜……”庆志一直都是喜欢小孩子的,这句话让他有点受到打击: “不过我有对象吗?” “手相看来,是今年遇到的……可能会出现裂痕,有挽回的机会,关键在夏 天结束之前……” 在说琪琪吧?不过她早就逃了。绍祥暗想,同时问道:“连时间也看得出来? 不会吧?” “我说的是真的,不论用牌或用八字算,答案都一样。 不过你们的命运既然有所交,就好好把握处的机会,让彼此都得到好的人生 吧。“ “啊……?”绍祥翻白眼,庆志则笑着叹气。 告别公馆之母,后置工作剩下萧老师的撰稿与庆志的照片;由萧老师送两人 到早上见面时的车站后,庆志前往骑楼去牵机车,载着绍祥回到公寓。 “喂?曼蒂吗,琪琪在不在?叫她听一下……” 才刚踏上玄关,庆志就一股脑走向茶几拨电话给育琪,或许是谈论有关复合 的事:绍祥在他身后慢条斯理的脱下鞋子,只见庆志比手划脚的猛讲电话,他耸 耸肩,自顾自走向厨房。 “嗯,好啊,我知道、不过……他啊?现在在我家…… 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好、知道了、知道……那你呢?也好,改变心意时要 打给我,好、好、拜。“ 扳开矿力水得的拉环,绍祥蹲在厨房门边畅饮,庆志刚挂断电话,嫌他碍眼, 就用脚踝去撞他的脸颊,走入浴室洗脸。 “很痛耶!你干嘛踢我!” “躲在那边看了就碍事,你没有偷听我讲电话吧?” 浴室传来清凉的水声,绍祥站起来走向浴室门口: “拜托,这么小的房子,想不听都听得一清二楚!你就这么相信公馆之母的 话?” “……不行吗?她算得太准了,真的叫我不相信都不 “可是分都分手了,难道你要求琪琪重新爱上你?那简直是天方夜谭。”绍 祥又蹲下来喝着饮料,小小声的补上一句:虽然你偶尔还挺酷的啦…… 听了绍祥的话,让庆志微愠,他甩干冲湿了的头发,扯下身后的毛巾擦脸: “别人的事用不着你操心,明明就是小鬼。” “小鬼又怎样?你没当过小鬼呀?” “你啊,是专门破坏男女感情的人吗?” “哪有这种事?只是骗骗钱来玩罢了。” “你的玩耍可把我害惨了!”庆志走出浴室,愤怒的样子让绍祥蛘不得不自 动闪边:“跟你说话好累……都这个年纪了是不是也该学学别给他人添麻烦?” “好了啦,有什么好生气的?琪琪不要你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干,别说了。”绍祥的口气令人生厌,庆志越想平息这不寻常的愤怒,就 越是难以压抑;虽想走到什么地方一个人冷静,在这小而拥挤的房间内,却几乎 连可站的位置都找不到。 “喂?你干嘛这种口气?我惹到你了吗!?” “……你住这边本身就很麻烦了。” “你说什么!!是你自己答应让我住的啊!” “那我告诉你,我后悔了!可以吧?为什么我非得让你这种抢走别人女友又 骗钱的小孩子住?你说啊!” “你在后悔个什么劲啊!?”绍祥费力的把高自己一个半头的庆志转过来, 却意想不到得被他骇人的表情震慑住: “妈的!” 完全没有预警的情况下,庆志的一拳让绍祥整个人往后倒去,他不自然的转 头,身体整个跌坐在客厅正后方的矮窗及书堆上。 “匡琅!”窗户发出强烈的震动;绍祥的眼睛因惊恐而无神的转动着,嘴角 也因擦到犬齿、渗出血丝来。他勉强将头转正,不解的看着庆志。 “……你给我滚出去。”事实上庆志没有使用暴力的打算,但却顺势说出了 更为残忍的话:“养你几天,你也赚够本了吧?还是要我再塞点钱到你嘴里,小 鬼?” “……哼,呵呵呵……” 绍祥的眼泪半随着脸颊发麻的痛楚落下,用手背拭去血丝,他笑着以挑战语 气回答:“混帐!你以为我会走? 靠!我就硬要住,你能怎样?你想揍人?那我让你揍到爽好啦!“ “……” “那么想要我走?算了,反正我习惯了!” 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绍祥忍住疼痛,一手抓了墙边的滑板,两脚随便的套进 鞋中,一拐一拐拉开大门离开。 “磅!” 铁门被重重合上。 随着绍祥的离去,庆志紧绷的神经也松懈下来;说了太过分的话是自己的错, 不过那也得怪绍祥激怒人的功力太高深…… 看着被方才被绍祥压乱的书报和杂志,庆志叹口气,准备开始整理;弯下腰 时,却突然有所领悟: “那家伙……!” 原本该倒在庆志的摄影册及器材上的绍祥,似乎在被打时,自己硬是改变位 置倒向窗边,因此才会受伤,否则坏的早是自己的财产……庆志没想到在怒气当 头的时候,绍祥却还在这种小地方为自己着想。 他急急的套上球鞋打开大门追出去,公寓的走廊上却毫无人影;由公寓的天 井向下望,也不见绍祥的行踪。 短短一个多礼拜,并不足以认识一个人;庆志甚至不知道离开的绍祥有可能 到哪里去,也不晓得他的手机电话。回到房间,他颓丧的坐了下来。 散乱的旧杂志里,夹着绍祥的画册,这是庆志这一阵子最爱看的东西,即使 里头只有些绍祥的即兴涂鸦,他还是喜欢打开来批评以激怒绍祥。伸手将画册取 来,庆志又开来翻到最新那一页: “妈呀,你这什么啊?没一次能看懂。” “这个啊,是窗户里的光线。你从你家窗户里的缝看看?” “窗户的光线?” “从玻璃缝去看。” “……天啊,真的耶……真有你的……你怎么会想画这种东西?” “因为挺漂亮的啊。” “漂亮?” “你不觉得,这跟你拍照的成色很像吗?” “……” “是美人的颜色喔。” 前天晚上,绍祥这样笑着告诉他,手跟脸则都沾上了水彩,看来格外像个孩 子。 电话响声叫回了沉浸于画册中的庆志,他从地板上弹起来接电话: “喂?小祥吗!?” “小祥是谁啊?我阿浩啦。” “是你啊……这个时间有什么事?” “来了啦,渡边。” “老师来了!?”庆志惊慌的差点没让话筒落地:“已经……已经到台湾了?” “没错。明天有空吗?老师要我们两个跟他见个面。” “明天我有嵯峨堂的工作,能改天吗?” “早上晚上?” “下午开始,之前就订的。” ‘那也没办法,我再敲时间好了,那就先这样……对了,小祥到底是谁啊? 新女友?这么快?“ “那名字像女人吗!?朋友啦!” “是是是……再见啦。” “啐,”庆志切掉电话:“女人还没这么难搞呢……” 嘈杂的电玩中心里,金发少年正使用着水上摩托车的拟游戏,往常绑缚在头 顶的印花头巾今天被结成发束,不长的马尾随着他双手握把的左右移动而烈摇晃。 “J.B !没代币了!” “太快了吧!”他单手从后口袋掏出小袋子:“拿去拿去!我快到终点了!” “我不想泡在这里啦,It‘sboring !” 接过J.B 代币的绍祥,无精打彩的往射击游戏走去,后头的Ruby侧坐在未投 币的电动机车上,等待J.B 的游戏结束。 “去跟July玩啦!别烦我!” “他今天好可怕,Terrible,昨天不知发生什么事了……” “对啊,他没去画画嘛。昨晚半夜却跑来跟我借喷漆,乱恐怖的。” “你知道他现在住KG家吗?” “KG……谁啊?……啊,我晓得了。那家伙是异性恋吗?” “当然啦!他有女朋友!” 在J.B 使力用身体帮助转弯的同时,游戏的时间也无情的倒数起来,终线前, 画面显示出Gameover的字样。 “呜哇!又输了!Ruby,你别干扰我!” “哪有!去看看July吧。” 两人同时跳下机车,向对面的绍祥走去。绍祥侧站着,平举光线枪快速射击 飞靶,脸部却毫无表情。 “哇呜,”J.B 搭着他的肩:“六万五千点,上次不是第二关就挂了吗?换 子弹真快耶,怎么啦,才能开花?” “奇怪,太奇怪了!绝对有问题!” J.B 和Ruby的一搭一唱,使得绍祥疏忽中弹,萤幕一黑,画面上端流下满满 鲜血的图像,两人看了不禁欢呼。 “死啰!” “好了!我们走吧!” “不要……”绍祥将光线枪插回枪袋:“我什么地方都不想去。” “你怎么啦?跟平常不一样嘛。”J.B 边走边甩着自己颈部的项链:“跟那 个叫KG的有关?” “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吧?” “你被他睡了?”口气突然正经起来,J.B 绕到绍祥面前挡住他的去路: “不会吧?” “全世界只有你这个gay 会往那方向想……”绍祥叹气,伸手去扯掉J.B 的 马尾:“绑这样干嘛?难看死了。” “我常绑这样啊,喂,你真的很怪喔?” “我们去Plasticjungle 玩嘛,好久没去了!”Ruby提议。 “不然去打保龄球,我请客。”J.B 把两人推向出口处:“你不说我就不问 了。跟我们去打球啦。晚上再到我们店里去怎样?” 绍祥脸上带有轻微的疲倦,一手让Ruby拉着,肩膀被J.B 环着,两人半推半 就地把绍祥绍祥带离了空气污浊的电玩中心。 和绍祥吵架的隔天,庆志就如未认识他之前,一觉睡到下午一点。 自然醒固然是上班族的梦想,但醒来的他却只有懊悔的余韵在心中盘旋。 “今天的工作是两点半点开始……所以回来的话……”看着吸在小冰箱上的 行程表,庆志自言自语,抓抓头打算把吐司从冰箱中取出。 “……”留着四边的吐司看来十分难以下咽;他放下吐司袋,转身到浴室去 盥洗。 简单梳整过仪容,庆志骑着机车前往嵯峨堂大楼。嵯峨堂的工作庆志已是第 二回接手,浏贤衣物的设计图,然后帮穿上了这些衣物的模特儿怕照,这项工作 比一般服装通告或杂志广告更缺乏变化性,因为没有宣传的必要。 四件入选作品都采用了特别的材质,穿着的模特儿未走入镜头时似乎便十分 不自在,甚至无法坐下;经工作人员通报不久,其中一位身着海绵状短裙的模特 儿先从更衣室出来走向布景。 七楼的摄影棚内已铺设好单纯的二折背景,待工作人员测过光度,用拍立得 试拍过后,庆志开始机械化的工作,完成了三组照片。更换背景的空档,庆志注 意到最后一个模特儿身上的衣服有他熟悉的感触。 “你的衣服很可爱。” “嗯,是呀。”似乎对摄影师的询间感到疑惑,对方淡然回答。 模特儿身上所穿的,是有如灯罩般的大型圆裙,上衣领部则作了浪花状设计, 裙上及领口绣了大大小小各种花色、大小不同的圆型布块,庆志记得这个作品的 设计者是女性,如此花俏又富有童心的作品让他联想到绍祥的涂鸦。 就这样拍到结束,太无趣了。 “小美!”当镜头前的模特儿转换姿势时,庆志左手在空中挥了挥,叫唤化 妆师的名字。 “喂~要补妆吗?”年轻女性走向前去,踏上布景。 庆志以手指在自己的脸上左右各比了一撇:“用眼影,帮她在脸上画一点污 渍什么,每种颜色一点,最好跟裙子的色系搭配一下。” “啁!KG,你疯了?” “快弄。还有这背景,还要用吗?” “还要……用是指……?”两个工作人员也凑上前去:“当然是还要用的啦! KG,你想作什么!?” “想动点小手脚……”他邪恶的笑了一下:“吓吓编辑部……” 下午五点钟所有工作正式结束,跟工作人员打过招呼,离开摄影棚后庆志边 走边打开手机,发现一则留言: “我跟渡边老师在牢里等你,快点过来!” “牢里?去那边干嘛呀……”他无奈的把手机收起来,一边期盼绍祥已乖乖 的回到公寓里。 驱使疲惫的身体跨上机车出发,庆志抄自己所熟知的小路赶到离岛监狱。一 推开门,只见渡边宏范与李成浩两人正坐在吧台轻声谈天,他不怕生的坐下,规 规矩炬的用日文向渡边老师打招呼。 “老师说要练习中文,今天可以不用日文聊天了。把日文都忘光的你,应该 很紧张吧?KG?”成浩用手指打着桌面,笑着说道。 “你们喝什么?” “波本。” “那我也要一样的。”庆志招手叫住酒保,接着又问:“老师怎么会突然来 台湾?” “来看你们工作顺不顺利。”操着不流畅的中文,渡边和蔼的笑着:“我跟 Hiro有去看你拍Sagalou 的照片。” 话中的Hiro所指的是成浩,而Sagalou 则指嵯峨堂。 庆志听懂了他的话,立即回答:“你们有来过?” “我带老师去的,嵯峨堂的美编组把老师当成偶像,还有人跟他要签名哩。” “你工作上没有困难吧?” “嗯……”没有直截的回答,庆志惭愧的看着桌上刚送来的波本酒不作声。 “要不要跟我一样换换工作?” “暂时还不想……毕竟当摄影师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 “有没有拍到喜欢的东西?” “嘎?老师的意思是?” “问你有没有得意作吧?最近你的工作都不是那种性质的,我想。” “说得也是……不过我已经振作起来了,果然我的兴趣还是在商摄,要我像 你那样轻易放弃,我真的不敢。” “这才是Keiji !老师、感动!”渡边深感欣慰:“以前的事算不了什么, 现在才是最重要的,好好努力!” “嗨衣,”庆志诚心的点点头:“老师也是,中文要再加油喔!” “对啊,三声四声念得乱七八糟的。” 三人都大笑起来,彼此轻巧的各干了一次杯。 “最近有一个小鬼问我,为什么我叫KG,他说KG是重量的单位……我还不知 道怎么跟他解释呢……” 渡边一脸迷糊,成浩将庆志的话翻为日文之后,接着回他:“告诉他从日文 来的就好啦,一般人大概也想不到你的名字可以用日文念吧?不过是谁把Keiji 简化成KG的?” “八成是TP的阿廖,她一天到晚给人取外号;你倒好了,叫Hiro了就没人乱 喊。” “算了吧,KG简洁好叫,跟你不熟的人都会朗朗上口。” “又不是叫狗……”庆志皱眉,无意间背袋中的手机响起,他慌忙将手伸人 半开的袋口去找,按下通话: “喂?我是KG. ” “KG!不好了!July他摔板——。”夹有英文腔的中文,是Ruby. 由口气听 来绍祥似乎受了大伤,庆志虽认真的听着电话,却不太晓得Ruby在说什么。知道 绍祥所在的位置后,切断电话,庆志尴尬的开口: “我朋友出事了,还受了伤,我非赶去接他不可……” “朋友,谁啊?不可能我不认识。” “那个被你说是女人的小祥,问我KG是公斤的小朋友。”拎起背包,庆志已 经紧绷的随时都要夺门而出了,渡边仍旧一脸迷惑,成浩再度将对话翻译给渡边 听,了解了庆志的意思,渡笑着对成浩说了几句话让成浩再翻译出来。 “老师说准你走,下次来的时候,把那个小祥带来~。” “ok!”庆志敬个礼,就头也不回的奔向河堤公园。 由道路底端的离岛监狱跑到河堤公园的滑板场,这段距离并不怎么近,而缺 乏夜间照明的滑板场更不可能会有人没事去闲晃,边奔跑着的庆志越想越觉得不 对劲,他放慢速度改以步前进,鲜橙色竹路灯和远处的蛙鸣却异常阴森,当他正 想往回走时: “KG!这里!”在夜间也一样显眼的粉红发束在路灯下摇晃,Ruby连喊带跳 的向庆志挥手;庆志估测她所在的位置,是离板场不远处的小凉亭。 “到……到底怎么了?”快步从堤防上下来,庆志有点喘不过气的问。不过 他也发现了靠坐在石阶梯上假眠的绍祥,跟站在后头表情不悦的J.B. “July他可能中暑了,下午在U 板上玩时说是头昏,竟然从最高点滚下来。 还好那块板弯度不大。”J.B 口气恶劣,但仍一五一十说明经过。 “有受伤吗?” “脚……”咬着下唇:“左脚扭伤了……” “我用他的手机打给你的~快带July回家吧~你们是不是hadafight ?July 本来死都不让我叫你来~。” “那就回我家嘛。”J.B 抱怨:“你为什么不愿意到我家来?” “谢谢你们两个,都这么晚了……”庆志真诚的对两人表示感谢,接着低头 问绍祥:“喂,能走吗?” 他静静的摇头。 看看这情势,也不可能回离岛监狱把车骑过来载绍祥走;庆志干脆背对着绍 祥,弯下高大的身躯:“我背你回去,家里离这边很近。” “喂,这样好吗!?” “这样最好啦!”阻止J.B 接连的反对,Ruby拉住他的手臂:“我们也回去 啦!Mymommaykillme……” 绍祥独力站起来,一拐一拐的走了两步,将手架在庆志的两肩上,趴了上去。 庆志笑笑,确定绍祥抓紧了之后,就缓缓站起身。 “唉……好丢脸……” “受伤了还嫌啊?”连声招呼都没打,庆志背起绍祥就迳自往长梯的方向走: “我来找你,是不是该感谢一下?” “大概吧……谢啦……还有昨天对不起……”咻的一声,绍祥环在庆志脖子 上的手悄悄的收紧,但那并未让庆志感到不适。 “昨天的事就算了,我觉得我也有错……如果你一直都这么老实的话,我们 可以少吵很多次。” “我一直都很老实。” “喔?你是真心诚意认错的吗?”在堤防上步行,庆志的眼睛瞟过高速便桥 下的桥位,发现一大块前日还未出现的涂鸦。火红的喷漆上除了画了数只小恶魔, 底下还用双重立体的喷法写着:KG—GO—TO—HELL;从画的尺寸看来,绝不是一 两个小时能够完成,除非画者找了四五个人共同作业…… “喂?那桥下怎么有那么大的涂鸦?写着骂我的话呐。” “呜哇!”用两手盖住庆志的眼睛:“你什么都没看到! 对吧!“ “你这样我没办法走路啦!” “啊、对不起……” “什么时候画的?” “昨……昨天的半夜。” “一个人画的?” “……嗯。” “那你昨天在哪睡?” “我还没睡……” “难怪会摔伤。我们回家以后,就好好睡一觉吧。” “……其实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被人背过耶……” “只要你喜欢我就每天背你。不过名摄影师背人回家的费用是一日两千。” “那我要下来了!” 庆志晃动身体防止绍祥掉下来,两手扳紧他的膝盖:“开玩笑啦!如果累了, 就这样睡一下吧。” “抱歉……”绍祥侧着脸休息,因中暑而发烫的鼻息吹到庆志的颈背,让他 脚步不禁颠了一下。 “糟、想太多了想太多……”庆志也不知自己为何脸红,只好什么也不想的 快步往公寓方向走去。绍祥的体重虽然颇轻,但爬上公寓前的那一段上坡,还是 折磨了庆志一顿,边喘气边登上楼梯时,沉重的脚步声引起房东的注意。 “唉呀,”房东太太打开铁门:“怎么啦,施先生,你弟弟他……?” “他今天在外面玩中暑了,还拐到脚。” “中暑?唉呦,今年夏天很毒的哩,要不要进来,我来帮刮痧。” “刮痧是什么?”绍祥口齿不清的问。 “那就麻烦你了。”庆志大大方方的脱鞋进入,再小心背着绍祥跨进铺有塌 塌米的房间里,将他安置在地上。 “你看他脸这么红,这一定热到了……你有帮人刮过痧吗?施先生?” “只有小时候看我妈妈帮我妹妹弄而已……” 房东太太用碗盛装半满的水,里头还放置一把瓷汤匙,将碗留置塌塌米上, 她用手势要绍祥背对自己与庆志,再将绍祥T 恤背后拉开: “先把汤匙沾一点水,然后这样……” “啊!” 才刮下第一画的房东太太和一旁观看的庆志不得不停住动作。绍祥回头,无 辜的回应:“好痛……” “瓷汤匙哪会痛啦?”房东太太苦笑:“来,施先生,你来帮他刮,他比较 不会哇哇叫。” “我来?” “对啊,我炉子上还有东西在煮,先去看一下。” “嗯,那就我来……”庆志吸了口气,让绍祥坐进他两脚之间的空位,再用 膝盖将绍祥固定住以免他逃跑:“呐,这个很有效,而且如果不把瘀青刮出来, 身体是不会好的。”边说着,他使用汤匙由上而下规律刮动。 “呜……可是会痛……” “你玩滑板摔伤就不会痛吗?是男生就忍耐点。” 随着庆志的动作,绍样背上渐渐浮现了深红带紫的大片痕迹,他又将手的动 作移到绍祥的颈部,只见绍祥缩着脖子,动也不敢动的紧闭双眼忍耐着。 “快好了,忍着点。”没有回应,庆志慢慢把速度放慢,将汤匙沾水,开始 对肩刮痧:“怎么不说话了?” “……”盘腿而坐的绍祥已失去气力,低垂着头不作声。庆志只好继续动作。 不一会儿,他放下汤匙,绍祥的背部已经一片紫红。 “好了吗?” “嗯,好了。”庆志他放下拉起的衣物:“等一下非得让房东太太看看不可, 你看你背后多惨,真的是热到了……” “啊?”绍祥用手掌撑着地面转身:“那会怎样?要去看医生吗?” “不用啦~!”仔细一看,庆志才发现绍祥脸上都是泪水,在手边什么都没 有的情况下,他只好用手指帮他擦去:“你也有这一天呀……真有那么痛?” “嗯,痛死了……好像要刮我的肉来吃那种痛……” “这种形容太恶心了吧!”发现到小梳妆台上有卫生纸,庆志赶忙斜着身体 抽了一张下来让绍祥擦掉眼泪:“等一下回去把汗冲掉,明天就会好多了。” “你帮小弟刮好了吗?”房东太太走进来:“我跟你说啦,我有煮点凉茶, 你看你要不要拿一点回去让他喝,可以退火,还有不要让他吃会上火的水果啦, 不然也有绿豆汤……”说完,她从身后的冰箱拿出一瓶用大宝特瓶装着的深褐色 液体,倒了一杯递给庆志。 “房东太太说得对。要吗?” “这个?这是……?” “就说了是凉茶。” “没有炖海龟什么的在里面吧?” “当然有了,还有鸡的内脏跟肝。” “我不要!” “骗你的啦,这样也会信。”庆志轻笑,他晓得绍祥最讨厌的就是肝脏类食 物:“这只是普通的青草茶。快喝吧。” “我……还是不要。” “不是吗,那我用嘴巴喂你也可以吗?” “……”认真思考过后,还是害怕的从庆志手中接过杯子,捏着鼻子喝了一 口。 “如何?” “好凉……” “好喝吧?” “还不错……” 房东太太看到这一幕,老神在在的转过身去:“你们家小弟真是可爱,连青 草茶都会怕!那我就让你们带一罐回家啦。”她从厨柜中取出袋子来放入饮料瓶: “干脆让他来给我养,我儿子女儿都结婚了,两个老的很无聊……你们家小祥当 我孙子不错。” “别开玩笑,小祥是我们家的小孩。”庆志揪住绍祥的头发。 “对了,啊你刚刚是说他脚是怎样?” “好像扭到了。”庆志看着绍祥,他点点头。 “那叫我先生给他弄看看呀。阿忠!” 另一个房间里,一位带着老花眼镜,头发稀疏的中年人拿着报纸走出来: “啥代志啦。” “五楼的他弟弟扭到啦,在那边,你给他帮看一下。” 皮志一阵不安,赶紧挡住绍祥的脚:“不要麻烦了,我明天会带他去看骨科 检查……” “我就是弄接骨的啊。”房东扶扶眼镜坐下来,自顾自把绍祥受伤的脚从庆 志身上抽出来,边扭转他的伤部边说道:“这个还不会太严重,不过过几天肿起 来,会不能走路喔,我来帮他谯一谯……”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五分钟后,庆志终于成功的带绍祥逃出房东家,绍祥刮痧时好不容易止住的 眼泪,这时又掉了出来。 “你今天一天就把这辈子能哭的眼泪都哭干了……” “还说哩!那个老先生太可怕了啦!” “以后别经过三楼比较好……”庆志自言自语;到达门口,背着绍祥的庆志 没有手开门,他转头问绍祥:“帕啦帕呢?” “啊、在我口袋里。”他抽出一只手往口袋里搜,抽出被叫作‘帕啦帕’的 人形狗钥匙圈:“我来开门。” 穿过庆志的右肩,绍祥把手伸出转动钥匙孔,两人总算平安无事回到家。庆 志先把绍祥放在客厅里,再起身准备把背包拿上顶楼:“我上去一下,因为你有 伤,所以不要自己去洗澡,知道吗。” “咦?” “今天跟我一起睡楼下,这样我比较好顾你。” “喔。”趴坐在小桌上,绍祥乖乖的点头。 施庆志实在是个超级滥好人……看他离开的背影,绍祥昏胀的头脑开始不着 边际地胡乱思考。 虽然彼此都说了那么过分的话,听到自己受伤的事,他还是立刻赶来……这 种温柔个性跟那个粗犷外表太不合了……绍祥除了欧吉桑、老头之类的评语外, 从未对施庆志有过正面评价,但实际上绍祥却向往能有施庆志那样的外表。因为 自己是晒不黑的体质,在与育琪初见面时微黑的肤色,如今已褪得差不多了、没 有结实的肌肉、身高也没达到自己想要的标准、又长着被J.B 评为“受主妇和恋 童癖喜爱”的脸蛋,绍祥所有期望的外在条件,竟全都实现在施庆志身上, 然施庆志除了这些生理上的特点之外,仍有其他引人的特质。绍祥刚搬入时 每日都有的自卑感已渐渐释怀了,虽不知道是否是施庆志的缘故,但他不再介意 被庆志嘲笑没有长高或是体重太轻这些小事,反而发现那或许是一种KG式的安慰 法。 “喂,”庆志开门,让绍祥突然醒来:“我帮你擦澡吧,绷带不要碰水比较 好。” “我自己洗比较好……” “这种时候哪还能让你任性,你也想早点睡吧?”说完,庆志就拿着从顶楼 带下来的小椅子走进浴室,接着连绍祥也一起搬进去。 一阵的手忙脚乱,庆志勉强帮绍祥洗完头,全身上下只绑着一条浴巾的绍祥 坚持自己洗澡,庆志只好替他把莲蓬头取下让他冲水。 “唔……”单脚跪在浴室地板上,受伤的脚则僵直地置于小椅子上,绍祥紧 咬着下唇,费力的想自己洗去泡沫,一不小心就往后倒下—— “白痴!”宽大的手掌触感贴在绍祥的背后,他一回头,庆志正蹲在自己背 后,像接住倒掉的花瓶般捧着自己的背:“你是鹤啊!!这样根本不能洗……我 来吧。” “喂、不要乱摸喔?” “怕什么,摸你胸部我也没赚到。”庆志将绍祥扶正,让他屈膝坐着,自己 则跪在地上帮绍祥冲掉上身的泡沫。 “这样你衣服会湿掉……” “我等一下也要洗澡,不用担心了。”他冲着绍祥的喉部及前胸:“你的锁 骨很漂亮嘛,用这对锁骨挂银项链照相应该很不错。” “你在说什么啊!!” “乳头也很漂亮喔,上次没注意,为什么你的是粉红色的?” “不是叫你不要摸吗!?” “哈哈哈~这叫冲掉沐浴精,不叫摸啊~。” “救命!不要搔我痒!啊!!!哈哈哈哈哈!!!我的脚啦!” 意识到玩太过火而放下莲蓬头时,庆志才注到自己衣服已全湿了,被压倒在 地的绍祥差一点就让伤碰到水,很凄惨的把脚跨在庆志唯一是干的腰部上;绍祥 红着脸喘气,似乎快掉下今天第三次的眼泪。 “啊、抱歉。” “死吧。”在庆志道歉之时,他也被莲蓬头喷了一脸水。 停战之后,庆志用大浴巾把湿答答的绍祥裹住扔到小客厅里,自己则拿了干 衣物去洗澡。 “赶快把头发吹干啊。还有在客厅换衣服的时候,不要偷看我洗澡喔~!” “谁想看啊!?” 笨手笨脚的穿上宽松的衣物后,绍祥尽可能的移动最少的距离拿到吹风机把 庆志帮他擦过的头发吹干。收起小桌,他撑住身体拉扯头顶电风扇的开关线,从 近门之处的柜子里拿出枕头与藩床单,关上灯准备睡觉。 庆志淋浴后静悄悄的走出浴室,坐在客厅一角擦干不怎么长的头发,发现绍 祥趴在枕头上: “还不困吗?” “我在看这边的摄影集……渡边宏范是谁?你的偶像?”绍祥晃晃手中的书。 庆志坐近绍祥,取出枕头,并用拇指与食指揉了揉他的头发以确定他吹得够 干:“他是我的摄影老师,今天下午我才跟他见过,他刚来台湾。然后接到露比 的电话,我就去我你了。” “对不起……” “他还要求要看看你呢~!”他粗鲁的搓着绍祥的头,侧身躺下:“因为你 问我为什么要用公斤的单位当外号。” “的确是啊。”绍祥吐舌。 “你没那样叫过我吧,住在这里也有几周了,你只叫我喂跟老头跟摄影师, 三种都不好听……当我还在日本学摄影的时候,老师他说过我的名字可以很顺口 的用日文念,keiji ,就是庆志,后来我开始独力接Case的时候,这外号就传了 出去,不过念成KG更简便,所以周围的人这样喊我,就是这样。那你呢,为什么 要叫July?比我还怪呢。” “这是英文里我第一个认识的单字。” “然后咧?” “小时候上英文课的时候,老师要我们每个人都自己取一个英文名字。我根 本不晓得要取什么,回家看到月历上写着这个单字,觉得很好写,问了我妈怎么 念之后,隔天就把这个名字当作我的英文名字,还造成老师的困扰……” “我还以为是因为你七月生的哩。” “超没创意。喂,到底为什么你会那么落魄?你以前很有名对不对?” “太直了吧?”庆志用手撑着头:“是啊,有一小点名气,刚从日本回来的 时候,仗着老师的名声很容易就找到工作了。我自己比较偏向商摄,所以常常接 些杂志广告的工作,这样作了一阵子,老师鼓励我开个个人展览,我也的确开了。 结果当天,一个老师的朋友,某德国名摄影师来参观,我竟然被他评为:”能拍 出有如抄袭渡边宏范的照片,当场让我的老师难堪,我也……“ “照片哪有抄龚这回事?那家伙疯啦?” “他是指采光、色调、照相题材跟曝光的感觉几乎都跟渡边老师的作法一样, 毕竟我是他学生,这也是我没注意到的事……那之后我停了好久的摄影,不是我 想停,而是这件事传出去,甚至被艺文杂志跟报纸的副刊登出来…… 我再也接不到工作,杂志杜也不太愿意让我拍大版面…… 就像现在这样;不过被指为抄袭的照片,所拍的都是风景照,跟现在的商业 摄影一点关连都没有,只能算倒楣吧……“ “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绍祥转身仰卧,微湿的浏海散在额头上。 “现在?打算睡觉啊。” “为什么不认真回答我?” “我不想旧事重提。” “可是我喜欢你的照片,你的照片总让人觉得有神秘的生命力……而且不管 照的东西是什么,我从拍法都可以看出来是你照的。” “喔……谢啦,不过难道我把手指头也照进去了?” “因为我是画家。我们两个作的事在某方面有点相像。” “是有点像……”庆志也仰卧着,两眼盯着天花板发出轻微噪音的电风扇。 “我们都用自己的方法去保存我们所认为美丽的东西。或者,我们用自己的 方法去占有我们想要的东西。” “那你画过雅竹吗?” “你一定照过琪琪吧。” 街灯从堆弥杂物的窗间细细透了进来,两个人先后发出笑声,各自合上眼睡 了。 嵯峨堂的第一次工作让庆志胡搞之后,如他自己所料,交了照片组没有几天 就被总编电邀。数日后的早晨,十点一被绍祥叫醒,他就精神不济的前往嵯峨堂 大楼等着被刮。虽然不知道当时是释放出什么激素让他拍下那样胡来的照片,但 他可以确定的是工作被自己丢了。 “我说KG啊,”空荡荡的会议室中,嵯峨堂的总编辑一个人坐在靠椅上,手 边散了一组庆志前几天所照的最后一组照片:“我们应该向你解释过这个专栏的 性质,我也相信你应该是了解了的……” 庆志也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情不自觉紧绷起来:“嗯,我知道问题出在——” “其实也没有你想像中那么严重,毕竟你拍摄的这一组里,前半还都是可以 用的照片,但我实在不懂你为何要在这种照片里投入个人风格……”编辑把手中 一枚照片射往庆志的方向,庆志压下照片,图中是面部有如孔雀羽毛般五彩斑斓 的模特儿,在油彩四溢的背景下自由的摆出开放式动作,表情则一反模特儿的严 肃,天真浪漫的笑着。 当初他最满意的照片就正好是这一张,不过总不能要求嵯峨堂也跟着自己喜 欢。 “这一次的错误,请原谅我,我也没有可以辩解的理由……” “不过难保你下一次不会再作出这种事……你知道我不会再让你为我们工作 了……” 大概结果就是这样吧,庆志胸口一阵闷,要离开自己向往的嵯峨堂,可是件 痛心的事。 “我知道了,那么……”他起身。 “等等,你还有件事要作,”编辑突然露出捉狭的笑容:“帮我把这张照片 放大二十倍加洗。” 庆志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为——” “你要感谢她。”编辑以指甲敲了敲桌面的照片:“她是我女儿,就私人观 点来看,我跟她都觉得这拍得实在太棒了!不过你可别认为她是靠关系才成为模 特儿的,要成为嵯峨堂的成员,必须经过严厉的拣选。她一直在我面前称赞你的 作法,要我帮你调到别的专题编辑部,她还说因为你的引导,让她第一次觉得自 己在镜头前发亮……那孩子真是的……” “那、那我到底是?” “有个工作要你立即去作,后天下午,我们有个摄影师两件case冲到了,你 去帮他接晚一点那个,可以吗?是今年最后的泳装特辑。” “怎么说我都一定愿意作的!”庆志兴奋的敬了一个九十度的礼:“谢谢你! 我这次一定会好好拍的!” “那么原本的专栏工作就帮你保留下来,这次先拍些好照片让我们瞧瞧吧。” 庆志又再度的敬了一个礼,编辑玩笑般的向他挥手赶他离开。 原本认为会搞砸的工作却失而复得,这种结果始料未及;离开嵯峨堂大楼, 庆志兴奋地一路飙车回到公寓,急欲将这个好消息让绍祥知道: “我回来了!” “嗯,回来啦。”浓郁的香味飘了满室,绍祥站在厨房单手插腰,短袖卷到 肩上,不知在炖煮什么东西。 “你在作什么?”庆志扔下背包走进厨房,探头偷看。 “马铃薯炖肉。这是萧老师买来给我的食谱,我想应该能吃。” “哦?萧老师?你跟她这么要好啊?” “受伤在家里根本没事做,只有她会打电话来跟我抬杠……连你都把本大爷 丢在家。”绍祥对庆志白了一眼,继续说道:“这是萧老师直传日式作法,要吃 吗?” “当然,啊,告诉你,我接到嵯峨堂的新工作了!” “真的?那会怎样?” “搞什么呀……”他轻敲绍祥的头:“这时候你应该说:真是太好了~恭喜 你!之类的吧?” “那真是太好~-恭喜你!” “小鬼……”绍祥又被敲了一下,露出不甘心的表情。 为了避免麻烦,两个人决定站在狭窄的厨房吃午饭,绍祥作的还有简单的沙 拉与油炸物;对于几年前还一直住在日本的庆志而言,能再吃到和风的家常菜无 疑是种极大的幸福,他巧妙地用筷子将小盘中的煮白萝卜切块,初次毫不掩饰地 夸奖绍祥: “哦……这个味道跟我师母作的一样……厉害……” “那是好吃吗?” “应该可以把你嫁出去了。”庆志笑笑。 “嫁给谁啊!!”绍祥扒了一口饭:“雅竹说会煮菜的男人就无法结婚。” “这是哪门子的道理?不过雅竹她连苹果都不会削,你这么有料理天分,她 却不想跟你住……如果是我,花钱请你来煮我也愿意。” “这是你说的喔?” “你现在住在谁家呢臭小子?大声说看看啊。” “施·庆·志……”扁扁嘴:“至少不要抢我的炸青椒啦。” “你爱吃的东西还真跟一般小孩不一样。”庆志亲自夹出青椒、铺在他的饭 上。 “我都快十六岁了耶,也只有你才会把我当成小鬼……” “会叫我老头的也只有你啊。等会儿要不要看我的得意作?” “你拍了什么?”绍祥放下碗,走向客厅。 “别急,”庆志也走入客厅,从柱状的背袋里取出一盒文件夹,取出那张被 命令要加洗的照片:“看吧,这张照片本来要害我被砍头的,结果反而救了我一 命。” “你太夸大了,”绍祥指出一角:“不过这个感觉……” “你知不知道这是照谁的范本拍的?” “谁?康康舞女郎?” “看这样你一辈子都猜不出来。”庆志狡滑的笑着,收起照片。 两人吃完饭后,庆志负责洗碗,三天没有出门,脚伤已差不多痊愈的绍祥为 了能够出门,向庆志进行谈判: “我想跟Ruby他们去看电影……” “不要去板场的话,那倒没关系。”意外的庆志随口便答应,绍祥前两日都 还受到严厉的驳回,让他对今天的要求一点自信也没有。 “真的?哇!谢谢!” “不过我要检查三个东西。帽子呢?” “这边。”绍祥从后口袋将网质棒球帽抽出来,松松的卡在头上。 “帕啦帕呢?” “有带。”他拎起钥匙串。 “滑板呢?” “在门口。” “听好,如果觉得太热就用滑板逃走,不过不可以去板场,否别旧伤复发的 话,我就叫阿忠(房东先生)来帮你接骨。” “我知道啦!”绍祥不由自主爆笑出来,庆志帮他把帽子戴正,捏了捏他挂 有银环的耳垂: “出门小心点。” “收到。”他咧嘴。 庆志听到绍祥的回答,不自觉又凑近他,好像还要交代什么话似的;不过叹 口气,他拍拍绍祥的头,任小家伙自己出门去了。 “好像还有什么没……” 无法推测自己刚才呼之欲出的动作,庆志半倚在门上,沉浸在难以言喻的奇 妙失落感里。 八月三日 白画烟火 接着嵯峨堂的好消息,是TP杂志社顺利得到奥兰蒂亚国际中文版的代理权, 要顺应奥兰蒂亚的出刊日、让TP月刊变成双周刊的消息;虽然酬劳跟之前没有太 大差别,但工作一增加,也让庆志体会到真正的充实感。 三天后庆志赶赴嵯峨堂的摄影棚,代为拍摄泳装系列的室内照片。由于还不 清楚模特儿的性质,庆志在工作人员装设背景时,事先看了模特儿所留下的资料 书与名片。 “小美,你忙吗?” “没事啊~。”化妆师是所有工作人员之中,唯一庆志的旧识,而嵯峨堂的 模特儿化妆事宜,大都交给小美这位化妆师负责。 “这次模特儿的类型好像差异满大的。” “也不知厂商这次在发啥疯,试镜的结果选了五个白的,一个黑的,说是要 配合泳装颜色什么的。” “该不会其中有外行人吧?” “职业模特儿啦。”她用手指比出一段高度:“你看每个人的book都这么厚。” “灯光背景不是早就好了?模特儿还没到齐……这次可是群照耶。” “你小弟打电话去催催看?” 一股不祥的预感让庆志烦燥,他翻看着模特儿的资料书,不料手机却在扩音 良好的摄影棚内响起: “哦~没关机~!” “罗嗦!”庆志接起电话边走出棚内:“喂,我KG……” “是我喔。” “你谁啊你?” “你的情敌。迷倒世间女子,年少俊美举世无双的张昭祥是也。” “拜托!完全没说服力!”庆志发出怪笑,这才发现被跟出来窃听的小美瞪 了一眼。 “说正事啦,你知道河堤对面有一家百货公司今天刚开幕吗?” “有这回事吗?那又怎样?” “听说今天晚上八点有烟火大会,我想跟Ruby他们去看,要不要一起去?” “啊?怎么不是我们两个独处?” “两个男生看烟火?又不是‘那个’,你也太无聊了。” “说得也是……我现在工作中,距离八点……”他看看手表:“还五个小时, 应该可以,约在哪里?” “在板场那边好吗?那晚上见啰! 绍祥那端仿佛有什么急事似的切断电话,庆志合上手机,想起刚才的玩笑, 不自觉吃吃的笑了起来。 “喂,KG,你变了!你怎么会笑得跟变态一样?” “哪里变态啊?”他双手插入口袋,决定去看看模特儿们的泳装姿态:“今 天工作不知能不能干脆的结束……” “不过你竟然在工作中电话呀?要是平常,对方早被你骂得狗血淋头了。” “啊?那是……”辩白的同时,工作人员比出OK的手势,庆志得知一切就绪: “好了,不说了,上工吧!” “等等,还有模特儿没来喔。” “对喔,天啊……” 等待时间之中,庆志逃离摄影,在厕所抽掉了两根烟;待烟味散去再回到摄 影棚附设的比妆室时,换上泳装裹着大毛巾的模特儿一个个也都显得不太耐烦, 受不了这种进度,庆志要求工作人员打给未到的模特儿第七通电话。 “她手机还是语音信箱……” “那经纪公司呢?经纪公司!” “经纪人也一样,完全连络不到她的人!” “太不负责任了!这是哪一家——”翻开对方的资料本,庆志微微一震: “是我认识的公司啊……” “现在我们要怎么办?” “临时能替代的人多的是,但非由厂商决定不可!总之先打去问问能不能换 人!有没有现在能找到的人选!” “知道了!” 十指梳抓着自己的短发,庆志双唇紧紧抿着,走进化妆室,坐着的女孩们以 为摄影即将开始,纷纷站起身,庆志用手势暗示她们坐下: “有谁晚上还有通告的?”他询问。 女孩们没有人举手,庆志松了口气,转而解释:“有个人还没来,你们知道 吧?大家先忍耐点,我们已经去找替代的人选,觉得冷的人可以先把衣服换下采, 妆也自己画好了吗?等一下小美会来帮你们补,不用担心,如果今天拍不成的话, 我们就马上收工。” 两三个人表情变得柔和,室内空气轻松多了,庆志也不闲着,再度回到摄影 棚等待厂商的消息。 “知道了!”负责连络的工作人员从外奔人:“那模特儿她急性有肠炎入院, 刚刚才连络到!事务所答应要再派一个今天空档的人来!” “是谁?”庆志回头。 “同一家经纪公司的郑育琪!小姐只问了摄影师是谁,就一口答应了!她现 在就在路上,大概半小时后会到!” 听了这一番话,庆志心情复杂得不知该高兴或紧张;前女友要来帮忙固然不 错,但两人分手才刚满一个月,立刻就以工作伙伴身分相面对,着实有些尴尬。 “等等,厂商什么都没说吗?” “他们的意思是,如果能请得到郑育琪,单聘酬劳再加两倍都没问题!” “很好!小美、去通知女孩们该上场了!灯光师!” 闲得几乎睡着的化妆师甩甩头消去睡意,随着庆志的呐喊声走入模特儿们的 化妆室。 不负众人的期望,二十分后郑育琪提前到达,令人敬佩的是她已事先将妆化 好。这点尤其让庆志感动,为了表示谢意,他以不浪费时间的前提和育琪打招呼: “麻烦你了,算我欠你一次。” “因为是你我才来的。”她勉强露出的甜美微笑,和转身带出的淡淡发香, 仍叫庆志心痛得无法回答。 反光板的角度与灯光经过再确认,背景也没有异常、棚内一如往常用小型音 响播送节奏劲疾的电音,六个模特儿一同上场,测好光度、庆志试拍: “OK!非常好!”甩动半干的拍立得照片,他肯定的微笑:“那么我们开始 吧。” 以夏秋交界的色系感设计的泳装,由模特儿们簇拥的热闹画面中衬托出活泼 气息,庆志边以言语领导,边让模特儿们各自发挥,团体的照片短短半小时就迅 速结束。检查镜头后,他预备更换底片: “休息一下,等一下换三人组。” “什么声音啊?”模特儿中的一人不意问道。 庆志走向因冷气而锁死的窗户,向上推开,看见了极远之处,有些许被附近 大楼遮挡、闪耀着的细碎光点。 “哇!是烟火!”小美首当其冲,前去挤着庆志的位置,其他女孩也或远或 近的站在其他窗口观看;庆志苦笑,安静的离开众人去取底片。 工作的后半场,或许是中间休息的效果、也可能是郑育琪加入后的激励作用, 三人组照的情况绝佳,模特儿们忘却疲劳的专业展现出令人激赏的表情动作,让 庆志连说话的时间也没有,只是急着按下快门以免错失画面。 “从两点等待到现在十点才结束,各位辛苦了!” “辛苦了!” 工作赶在大楼关门前终于结束,模特儿们先后向庆志打过招呼,三三两两离 开。庆志跟其他收拾棚内道具的工作人员一起整理器材,化妆师用手肘撞撞他, 他才注意到站在入口等待的育琪。 “要不要去哪里坐一下?我想……跟你聊聊。” “嗯,好啊。”庆志侧背上背包,“我知道有个不错的地方。” “……今天我还是觉得,只有在的镜头前我才会闪闪发光……” “不,”回以爽朗的笑:“你是能靠自己发出光亮。” 清晨四点,施庆志蹑手蹑脚的打开铁门,在玄关脱鞋时,不凑巧踢到鞋架, 这个声响没吵醒绍祥,却让庆志自己吓掉半条命;他在玄关口放下背包,靠坐在 墙边看着蜷曲睡着的绍祥。 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家里有人等着让庆志感到安心,虽然失约又没有 事后连络,但黑暗夹杂窗外微光的室内,他总觉得自己可以清楚看见绍祥无邪的 睡相;该怎么道歉才好?斟酌着早上会用到的辩解词之时,绍祥的眼睛在自己面 前啪喳睁开。 “你回来啦。” “嗯,抱歉,回来晚了。”庆志猛然发现,自己的说词很像对妻子解释晚归 原因的丈夫,他坐进客厅:“被一个模特儿拖累,工作直到晚上十点才结束。” “然后你跟琪琪去喝酒了?” “咦?你怎么知道!?” “她想打电话来帮你解释,结果反而全部说出来。成年人真不错啊,超过十 二点不回家也没关系。” “小子,你想太多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只是个小鬼,所以违背我们的约定也无所谓!?” “才没有。”他不耐烦的回答。 “你骗我。” “那就当是这样好了。现在你知道被你骗过钱的女人,她们是什么感觉了吗? 你还算不错,只是等个没来的人罢了,那她们呢?” “为什么——为什么要提这件事……”绍祥站起来,让庆志看清了他红肿的 眼睛:“既然认为我是那种家伙,那一开始就不要管我不就好了!” “喂——” 欲回答的同时,绍祥已跑进浴室里锁上门,令门外的庆志啼笑皆非。 “喂!你干嘛躲在浴室里?” “该不是因为浴室可以锁吧?” “……”双层的塑胶门被重重的撞了一下。 “你是山猪呀!?” “对。”自暴自弃的回答,绍祥靠在门板上,屈着脚呆坐着。 “刚刚看你眼睛好肿……你等我到几点?” “……在外面等到十二点……在家里等到三点。” “你哭了?” “没有啊……” “好痴情啊!真不愧是迷倒世间女子,年少俊美举世无双的张绍祥!” “……随你说吧……反正就当我被你耍了……你是计划好的吧?放我鸽子那 么有趣吗?我是真的很期待去看烟火……结果却在没有屋顶,看不到烟火的地方 等你四个小时,打你手机也没开机……我还以为你在摄影暴毙还是发生车祸了… …回来时也睡不着,心想若是接到警察什么的叫找去认你的尸体该怎么办……” “……”虽然说话一样狠,但真的像个小妻子似的,这家伙……原本数小时 前,为了暖身体而喝的酒,此时却和良心一起刺痛了庆志的胸口;皱着眉,从先 前的背包里取出一个长包装袋,从柜子里摸出打火机,拆包装纸的噪音叫绍祥有 点介意。不消两三分钟,庆志再度开口,这次他朝着门板下的百叶通风口喊着: “里面很黑吧。” “……” “不要靠着门,我要撞开啰。” “!?”绍祥惊慌的退开,却一点声音也没有,百叶口的彼方渗入金黄色的 火光与嘶嘶声响,一只铁线被庆志递进去: “有玩过吧,这是仙女棒。” “……”绍祥伸手去接,不知怎么的心里的郁闷很快便扫空一半,他盘腿而 坐,惭愧的忏悔:“你说得对,我是个骗子,无可救药……可是我现在不做了啊, 何况对方如果知道我骗了她们,为什么不像你一样追来找我?” “也许她们很喜欢你。”像琪琪。他喃喃自语。 “那么你就是恨我入骨啰?打死也要把钱要回来 “……” “……那倒是另一回事……我又不是女人。” “也是啦……”绍祥的头落在门板上,发出轻轻的撞击声:“不过我不会骗 我相信的人,所以你放心,我不会再对你说谎了。” “我知道。那么可以出来了吗?山猪?” “山猪个头……” “跟我去楼上。给你看个好东西。” 等绍祥丢脸的从浴室里出来,庆志搭着他的肩推他上顶楼,用钥匙打开平时 绍祥常待着的暗房;庆志在地上不知弄着什么样的机器,插上电源后,暗房的天 花板浮现模糊的影像。 “这是——今天的吗!?” “对,今天晚上的烟火,我找拍到烟火的朋友,加洗他的底片、拜托一个同 行帮我作成幻灯片。”庆志边按着仪器的摇控,边得意洋洋的叙述过程;他如同 小孩子般兴奋的表情,让绍祥也不得不开心起来。 “所以说你四点到家是……?” “在顶楼弄这个啊。呜哇!这个还真漂亮!”他又按了一下,紫金色的大型 烟火浮上整个墙面。 “……” 这时该说些什么呢……绍祥席地而坐,像从没看过似地,专注在天花板的幻 灯片上;为什么施庆志总是为没有关系的人付出那么多?虽然知道这是代替失约 的陪罪,绍祥却没想到会有人这么做、尤其是为了自己。 虽然不太清晰,但那是自己所期待的烟火没错。 “你可别感动的哭了喔。” “嘿嘿!”绍祥的确哭了,不过凭借着幻灯片的光还不至于让庆志看见。 “那个……今天我没去,真的对不起。” “谢啦。” “你这回答不对吧?” “总之,很多事都……” 刚开始有些疑惑,然庆志恍然大悟后,只回以他惯有的微笑。 “你今天很老实呢,小祥。” “嗯,平常也是啊。” “照这样养下去,一定会变成乖小孩的吧。” “就说过我不小了……” “明明那么想看烟火想得都哭了不是吗?还说不像小孩……” “……闭嘴啦。” 随着幻灯片的播放,庆志的眼皮逐渐重了,他提出请求: “请问我能偷睡觉吗?” “你睡吧。我明天会很早叫醒你。” “真是太感谢了……”庆志咧嘴,双手抱胸,靠在椅角与墙间的缝隙睡了。 将幻灯片的电源切掉,从楼下把薄毯拿上来给庆志盖上,直到他发出呼吸均 匀的鼻息,绍祥才跪坐一旁,望着什么都没有的天花板。 “看不出来……你还真是个浪漫的人……” 以最小的动作,绍祥边颤抖着、伸出食指与中指去摩擦庆志的嘴唇,用极其 细微的音量说道。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