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怎么忽然当上了土匪? “换了谁,谁都怕。”韩六道,“我刚才一心劝他多喝点酒,好让你晚上少受 点罪,没想到闹出这件事来。到这会儿,我还是五猫抓心,不得个着落。”“那个 人——”秀米说,“那个人,会不会还在岛上?” 韩六一听,慌忙起身,去把大门关了,上了闩,又抵了一根圆木杠子。这才靠 在门上喘气:“听三爷刚才的口气,他好像已知道是谁下的毒手,可又有点不敢相 信,这说明,这个人似乎是平常人不太容易猜着的那一位。” “猜他做什么?”秀米道,从怀中将那把剪刀取出来,放在桌上,“我原本已 备下这把剪刀,那老狗要是想上我的身,我就一刀结果了他。这花家舍的事虽然蹊 跷,说白了倒也简单。事情明摆在这儿:六个头领已死了两个,刚才那一个,也已 经一条命去了半条,剩下的这几个人,免不了还是要一个个地死掉,死到最后一个, 就是花家舍的新当家。用不着咱们去枉费心机。” “说的也是。”韩六道,“你说这庆三爷,他能活到明儿早上吗?” 光绪二十七年十月初九。晴凉。昨日,长洲陈记米店老板陈修己派人来送信, 失踪数月的陆侃有了消息。平明时分,芸儿即带着宝琛等数人赶往长洲一探究竟。 因整日在家闲坐无事,我遂向宝琛提出一同前往长洲,也算散心破闷。讵料,临行 前,芸儿与秀米发生激烈之争吵。 秀米原不肯去长洲。后经不住母亲软磨硬套,勉强依允。可芸儿听说我亦要随 同前往,遂立即改变主意,让秀米呆在家中。如此出尔反尔,秀米焉能不急?仔细 想来,事情实在是因我而起。起初,芸儿执意让秀米一同去长洲,究其根由,是不 愿让她有与我单独相处之机会。而一旦我决定要去,她或许觉得秀米已无必要同往, 何况她一个未出嫁的女子,依照乡村风俗,实不宜在生人面前抛头露面。芸儿心思 极深、极细。秀米虽有察觉,却不明所以。唯我在一旁洞若观火。 途中,秀米一直在生她母亲的气,一个人赌气走在最后,渐渐就落了单。梅芸 和宝琛走在最前面,我和翠莲走在中间。我们走一段,便得停下来等她,可一旦我 们站住,她也就不走了。她在生所有人的气。 此女子平时不太言语,内心却极是机敏,多疑,且颇为任性。祖彦曾说,此女 虽冷傲,却极易上手。我就有心挑她一挑,试她一试,往火焰堆中扔些劈柴,让火 烧旺一些,遂假意与翠莲推搡嬉笑。 那翠莲本来就是妓女出身,生性浮浪,水性杨花。经我用言语一调,不免莺声 燕语,假戏真做起来。她先是在我的膀子上掐了一下,继而就大声喘息,过了不多 一会儿,低声道:“我都快受不了了。”我心里只得暗暗叫苦,假装没听懂她的话。 她就像是一个湿面团,沾了手就别想甩掉。在大路上,光天白日之下,她竟敢如此, 到了黑灯瞎火的晚上,还不知怎么样呢。她的臀部肥大,乳峰乱抖,腰肢细软,香 粉扑鼻,衣裳俗艳,声音淫靡,言语不伦,真乃天底下一大尤物也。 她见我频频回首,看顾秀米,就问我,是不是在心里想着后面那一个?我未置 可否。那婊子就推了我一把,笑道:“新鞋子固然好,可穿起来挤脚,蔷薇虽香, 可梗下有刺。” 一席话说得我头晕目眩,大汗淋漓,身体就有点流荡失守,把持不住。真是恨 不得将她推入路边苇荡,立时与她大战二百回合。 又走了一段,在江堤下拐入一条小径。此处芦苇茂密,树木深秀。那婊子见四 下无人,一路上淫绮之语不断,不住用她那三寸不烂之巧舌,探我心思。见我不理 不答,她忽然问道:“大哥,你是属什么的?”我告她是属猪的,那婊子忽然拊掌 尖叫起来,把我吓了一跳。问起缘由,她说起许多年前,有个老乞丐受他一饭之恩, 遂替她看相算命。说她中年有难,必得嫁与一属猪之人,方可避去祸患。她竟然编 造出这样荒谬绝伦的事来诓我,女人之自作聪明,由此可见一斑。这婊子百般挑逗 未果,最后就使出一个毒招:她忽然趴在我肩头,低低一阵浪笑,然后说:“人家 底下都湿了么!” 此招甚毒。 我若是那没有见过世面的毛头小伙,或是那贪色轻薄、灵魂空虚之徒,吃她这 一招,必然陷她泥淖之中,焉能逃脱? 我见她这般不知羞耻,只得拉下脸来,喝道:“湿湿湿,湿你娘个头!”那婊 子经我一吓,叫了一声“天哪”。然后就双手捂着脸,丢下我跑远了。 到了渡口,秀米走上来了。还是那些绿点小碎花的上衣,青布裤子,绣花布鞋。 她虽与我相距颇远,可一股奇异的香味还是随着江风飘然而至。只要她一出现在我 的视线之内,我的眼睛就一刻也离不开她。 现在,两个女人都在我眼前。我一会儿看秀米,一会儿看翠莲。一个杏花含雨, 一个秋荷带霜;一个幼鹿鸣涧,一个马伏槽枥;一个是松枝苍翠,松脂吐出幽香, 一个却已松树做成木门,只有一股桐油气。两相比较,雅俗立判。 妹妹呀,妹妹! 很快升好了帆,船老大招呼我们上船了。当时江面上东南风正急,渡船在风浪 中颠簸摇晃。秀米走上跳板,身子摇摇晃晃,我就从身后过去扶她,谁知秀米恼怒 地将我的手甩开,嘴里叫道: “不要你管!” 她这一叫,弄的满船的人都吃惊地看着她。我虽有点自讨没趣,可心中却是一 阵狂喜。 妹妹呀,妹妹! 晚上在陈记米店匆匆用过晚餐,一个人往回走。为什么我头脑昏昏,步履沉重? 为什么我的眼睛一刻也离不开她?为什么我的心狂跳不已,就像那咚咚敲着小鼓? 为什么我的眼睛里都是她的影子? 我走到一处岩石边,听见那飞潭声喧,舐枭鸣叫;再看那山下灯火憧憧,人语 喋喋,不觉酒气直往上撞,腹内翻搅,心如乱麻。我坐在冰凉的岩石上,呼吸着山 谷中的松香,心中暗想,若老天成全我,就让她即刻走到我身边来吧。奇怪的是, 我正这么想着,果然看见了她。 只见她出得米行,脚步踟蹰,神态恍惚,朝山下张望了一会儿,竟然一头扎进 小路,朝这边走来。只有她一个人。妹妹呀妹妹。我的心跳得更急了,简直是要从 喉头里跳将出来! 张季元啊张季元,汝为何这等无用?为这一等小女子,意志薄弱,竟至于此! 想当初,汝只身怀揣匕首,千里走单骑,行刺那湖广巡抚;想当初,你从汉阳上船, 亡命日本,一路上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几近于死,何曾如此慌乱?想当初……想不 得也,那妙人儿已到近前。 我若是不言不语,她必是会一声不响从我眼前溜掉。此百世不遇之天赐良机亦 将错过。若是我拦腰将她抱住,她要万一喊叫起来,却又如何是好?正在左右为难 之际,忽然心生一计。等她到得我的身后,我便长叹一声,道:“这户人家刚死了 人。” 这是什么话?简直不伦不类。她完全可以置之不理,不料,秀米忽然站住了: “谁告诉你的?”她问。 “没人告诉我。” “那你怎么知道?”她有的是好奇心。 我从石头上站起来,笑道:“我当然知道,而且不止死了一个人。” 我开始挖空心思胡编乱造,先是说人家死了小孩,又说陈老板死了内人,秀米 果然中计。不知不觉中,我们两人就并排走进了竹林中的小路。那小路只有一人宽 窄,我们并排走,她竟然也不回避。我突然停下来,转过身看着她,她居然也在看 着我,略带羞怯。只见玉宇无尘,星河泻影,竹荫参差,万籁无声,再看她娇喘微 微,若有所待。恨不能双手将她搂定,搂得她骨头咯咯响。恨不能一口将她吃下去, 就像一口吞下一只蜜柑,以慰多日怀念之苦。天哪,你以为这真能行得通吗?稍一 犹豫,秀米却又侧过身往前走了,眼看我们就要走出这片竹林了。张季元啊张季元, 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