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清晨六点钟,周文轩接到了妻子肖文楚从美国打来的国际长途,电话称,她将 于明天回到阔别十五年的故土,来同他了结这十七年的恩怨…… 周文轩沉默了,命运真是捉弄人,十七年前他和文楚结婚了,可她却声称不爱 他,婚后不久就提出要与他离婚,在多次斗争未果后,竟同昔日的男友一起离家出 走了,一走就是十五年。 是该了结了,他幽幽地想,真快呀,与文楚相识、结婚就像昨天,可细细一算 竟然已经过去十七年了。 想到这里,周文轩冲电话那头语调低沉地说道:“好吧,文楚,我们是该了解 了,你回来吧,明天我去机场接你。” 待那边电话挂了以后,周文轩才缓缓地放下电话,他目光恍惚地掠过桌上摊开 的文件和亮着的台灯,一时间心情难以平静。 “爸爸,这么早谁来的电话?” 随着问话声,周然揉着眼睛出现在门口。 周文轩扭过头看着满脸稚气的女儿,沉思了一下,轻声说道:“然然,你妈妈 明天要回来了。” “妈妈?” 然然愣住了,困倦立刻消失了,她瞪眼看着父亲,一时竟不知这个消息意味着 什么。 “然然,怎么你不高兴吗?”周文轩站起身来到女儿身边,按着她的肩膀,温 和地问道。 然然沉默了好一会儿,低下头轻声说道:“爸爸,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我 ……” 周文轩轻轻叹了口气,这也太难为然然了,肖文楚走时她刚满周岁。加上这些 年为了避免刺激他,岳母和小妹妹慧慧都极力避免提到她,这更使然然对妈妈的印 象模糊了,在然然心里,“妈妈”似乎只是一个没有任何具体意义空洞的代号。 “爸爸……”然然叫了声,轻轻晃了晃他的胳膊。 周文轩立刻从自己的思绪中挣脱出来,冲然然说道:“噢,然然,今天我的事 情很多,咱们抓紧点时间,我去做饭,你赶紧洗脸去。” 然然愉快地答应了一声,对她来说,妈妈要回来的消息,似乎只是一条非常普 通的消息。她下意识地扫视了一下父亲的房内,发现了桌上摊开的文件和依然亮着 的台灯,不由脱口而出:“爸爸,你又一夜没睡?” 周文轩忙三两下收拾好文件堆:“好了,然然,我向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你总是这样,不行,这次一定要告诉姥姥,让她来管管你。” 然然撅着嘴,做出不依不饶的样子。她心疼爸爸,因为他这样通宵工作已不是 一次两次了,而且每次都不让告诉姥姥。 果然,这一次周文轩又哄着她,希望能替他保密。然然一直假装生气地绷着小 脸,说什么也不答应,直到最后周文轩许诺星期天带她去公园,她这才罢休。 中午周文轩和女儿回到了岳母家,饭桌上,他把肖文楚要回来的消息告诉了岳 母和小妹妹肖文慧。 “她回来干什么?她还有脸回来?” 果然不出所料,他的话音刚落,岳母欧阳康立刻情绪激动地说了句,瘦削清癯 的脸绷得紧紧的,没有一丝笑意。 一时间气氛有点僵,然然和慧慧紧张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欧阳康是连江医学院的教授,又是学院附属医院血液科的主任,是国内数一、 数二的专家。 女儿肖文楚和她的男友刘思佳都是她的学生,她对他们俩最了解不过了。十七 年前,正是她极力促成了女儿同周文轩的婚事。 哪里想到,脾气倔强的肖文楚,婚后没几天就声称自己不喜欢周文轩,三番五 次地闹离婚。最后,竟然抛夫舍子与刘思佳离家出走了。可以说,一辈子行正影端 的欧阳教授绝对容不下女儿犯下这样的错误。甚至可以这么说,就算将来她丈夫原 谅了她,她这个做母亲的也不会原谅她。 “妈,您这又是何苦呢,文楚独自一人在外面漂泊了这么多年,现在想回来看 看,不算过分吧。”周文轩笑了笑,打破僵局苦苦劝道。 “文轩,你不要多说了,这次我不干涉你们俩的事。不过,她不能进这个家门, 我不想见她。”欧阳康依然固执己见。 周文轩沉默了,无法再说什么了,似乎今天他才发现,在固执这方面,老太太 和她的女儿是那样惊人的相似。 “算了,不说她了,真扫兴,吃饭吧。”欧阳康指着饭菜招呼着。 大家只好都闷着头少滋没味地吃着饭。 慧慧边吃边想,姐姐要回来了?肖文楚走的时候,她才十岁,在她的印象里, 姐姐很漂亮,她不由想,姐姐现在还那么漂亮吗? 然然已经是第二次听爸爸说妈妈要回来了,她不由又一次想着,我真的要见到 妈妈了吗? “文轩,你最近怎么样?还那么忙?”欧阳康停下筷子,随口问了句。 “姥姥,昨天晚上爸爸一夜没睡。” 哪里想到,还没等周文轩开口,然然竟然抢先说了句,说完还冲父亲撅嘴、扮 鬼脸故意气他。 “哦?是吗?你怎么能这样?” 欧阳康立刻看着周文轩,吃惊地问了句。 “妈,你别听然然瞎说,我不过比她睡的晚了点,起的早了点罢了。”周文轩 慌忙解释着,又趁岳母不注意狠狠瞪了然然一眼。 然然幸灾乐祸地冲他伸着舌头抽着鼻子做着怪脸。 因为慧慧、然然在场,欧阳康不想给他太难堪,只是说道:“文轩,你自己的 身体自己清楚,我不想多说什么,你自己当心点。” “妈,你放心吧,我心中有数。”周文轩忙连连点头。 看着妈妈在“训”周文轩,慧慧不由幸灾乐祸地嗤嗤笑了起来,在她的感染下, 然然也笑了起来,结果把饭粒呛进嗓子,不由“咳”“咳”地做着怪相。 “慧慧!”欧阳康叫了声。 “哎。”慧慧忙收起笑容看着妈妈。 “你也别整天嘻嘻哈哈的,研究生都快毕业了,怎么一点正形都没有呀?” “妈,你训姐夫,干吗把别人都捎上。”慧慧立刻满脸不高兴地顶撞着母亲。 周文轩不由暗笑了一下,忙劝着欧阳康:“妈,慧慧在学习上还是挺上心的, 快吃饭吧,菜都凉了。” 欧阳康这才不再说什么了。 等欧阳康一离开饭桌,周文轩立刻指着然然假装生气道:“好啊,你这个小叛 徒。” 然然一下子从桌前跳起来,蹦到沙发上前仰后合地笑着,仍不断地咳嗽着: “唉哟,我的妈呀,难受死我了……” 慧慧看着她那怪样也忍不住咯咯咯地笑着。 “你这个疯丫头。”周文轩来到然然面前假装生气地在她头上轻轻弹了一下。 接着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紧不慢地说道:“因为周然同志缺乏诚意,星期 天的公园计划取消了。” 然然一听立刻急了,她一下子蹦起来,冲着周文轩嚷道:“不行,不行,爸爸 你说话不算数。” 周文轩故意说道:“哎,这可是你先说话不算数的,今天早上,你答应我不告 诉姥姥的,疯丫头,知道吗?是你先不守信用的。” “啊呀,姥姥不是没怎么你嘛!爸爸,你就答应我吧。”然然摇着他的胳膊撒 着娇,央求着。 周文轩依然摇着头。 然然更急了,她把爸爸硬拉倒在沙发上,扑到他身上,又是拉又是推,非让他 答应不可。 “好了,我答应,还不行吗?你这个疯丫头。” 周文轩被她缠得没办法了,只好讨饶。 “好哇!”慧慧在他身边坐下,拽着他的胳膊不依不饶地说道:“姐夫,你要 带然然去公园?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想撇下我一个人吗?” “好好,你们两个都去。”没有办法,周文轩只好举手投降。 好容易他才脱身起来,他指着慧慧和然然冲着被逗得前仰后合的王妈无可奈何 地说道:“王妈,你看她们像话吗?简直就不讲理。” 看着然然、慧慧调皮的样子,王妈忍不住呵呵地笑着:“这两个丫头可真厉害。” 周文轩冲她们故意说道:“你们这两个疯丫头,看将来谁敢娶你们。” 然然年龄还小,对爸爸的话并不在意。可慧慧急了,她一跃而起,又要和周文 轩算账了。 “然然、慧慧,别闹了。” 正在这时,欧阳康出现在楼梯口,威严地喊了声。 然然和慧慧立刻收敛起来,忙一本正经地看着她。 “文轩,你上来一下。”欧阳康轻声叫了声便回自己房间去了。 周文轩边上楼边指着慧慧、然然轻声说道:“待会儿再给你们算账。” 然然满不在乎地冲他做了个鬼脸。 周文轩推开门,轻声叫了声:“妈,你找我什么事?” 欧阳康忙示意他坐下来:“文轩,来,你快坐。” 等他在沙发上坐下后,又关切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到医院去复查身体?已经 拖了快三个月了吧?” 周文轩笑了笑,略含歉意地答道:“这阵子事情多,等忙过这阵子,我就去。” “你怎么能长时间熬夜呢?然然说的没错吧?你难道不知道这对你来说意味着 什么?”欧阳康又略含责备地问道。 周文轩笑了笑没有说话。 “你最近感觉怎么样?有什么不舒服的吗?头晕不晕?”欧阳康又关切地问道。 “还好,我每天都服用您给我的药,现在感觉良好,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 欧阳康微微颔首:“文轩,我想道理你都懂,我不多说什么了,对自己的身体, 你要心中有数。” “好,这次忙完了,我一定去医院做全面检查。”“姐夫,你的车来了。” 楼下传来慧慧的叫声。 周文轩抬腕看了下表,时间到了,他忙站起身冲欧阳康说道:“噢,妈,时间 到了,我得走了。” 欧阳康点点头,目送着他匆匆离去,不由担忧而又无可奈地叹了口气。 -------- 虹桥书吧